霍佑安被噎了一口,几乎接不上话,怒道:“多大点事儿啊?你非要我像劝个小姑娘似地劝你?”
卫瞻嗤笑了一声,笑道:“被亲娘害,被从小敬重的老师背叛,一直疼着的弟弟还他妈不是亲生的,看中个女人还变傻了。老子就他妈就没资格受刺激了?”
卫瞻用玩笑的语气,说得云淡风轻,他指了指自己的头,道:“坏了。”
“什么?什么叫一直疼着的弟弟还他……还不是亲生的?”霍佑安懵了。
卫瞻没吱声,悠闲地倒了两盏茶,递给霍佑安一杯。
“不喝。”
“爱喝不喝不喝拉倒。”卫瞻将递过去的酒盏往地上一摔。
霍佑安看着卫瞻支着腿一副二流子的模样,特别想爆粗,到底是顾念着卫瞻的身份,那脏话忍了回去。
他再次放缓语气,说:“让之,江山和美人并不冲突,这是你当初说过的话。自己说的话被你吃回去了?你大可坐上帝位,将万里江山握在手里……”
卫瞻打断他的话,说:“我皇帝老子还没死。”
霍佑安又是被一噎,无奈道:“好好好,我失言!我说的是日后成吧?”
霍佑安灵机一动,忽然有了主意。
“让之,让之!你说,太子妃有什么了不起,你疼霍澜音就应该送她坐在皇后之位啊!”
卫瞻像看个白痴一样看着霍佑安。
“我又说错了?我就不明白了,又不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事情,你干嘛非要放弃一个,二选一?”
卫瞻拍了拍霍佑安的肩膀,诚恳道:“佑安啊,你不要每次在姜姑娘面前都像个闷葫芦似的。若是你在她面前也能口若悬河像个老妈子似的喋喋不休,早把人拐回你霍家了。”
“……不是,好好说着正事你说什么姜聆啊!”
卫瞻反问:“原来姜聆不是你的正事?”
霍佑安深吸一口气,无力反驳。
山河脚步匆匆地跑过来,面露焦虑。
卫瞻脸色一沉,没等她开口,先问:“怎么了?”
“殿下降罪。霍主子忽然哭闹起来,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奴几个哄不好她……”
卫瞻立刻起身,大步往后院走去。
霍佑安立在原地犹豫了片刻,脑海中浮现上一次见到霍澜音的情景,想起她坚决要陪在卫瞻身边,不惜以身为药的决绝。
她当真如传言那般变成了小孩子的神智?
那么个聪明狡猾的姑娘,忽然变成小孩子一样笨笨的,倒是有几分可惜。
霍佑安心里有几分不忍,又因为有些好奇,不由也跟上了卫瞻的脚步,想去看霍澜音一眼。
卫瞻还没进屋,就听见了霍澜音的哭声。又是那种小孩子的哭法,不顾形象,五官都揪起来,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霍佑安跟过去,眼睁睁看着卫瞻走进屋中,他却是不方便跟进去了。
他听着霍澜音的哭声,眼前浮现霍澜音曾经那双潋滟中泛着明灿的眼睛,心里不由产生一阵唏嘘之感。
卫瞻进屋不久,霍澜音的哭声慢慢小了。又过了一会儿,她的哭声就完全听不见了,连啜涕声也无。
霍佑安心下感慨,感情这回事果真是两个人的事情,心中占了几分只有自己最清楚。至于旁人的目光倒是变得无关紧要了。
霍佑安忽然又想起了姜聆。
每次只要一想起姜聆,他心里就忍不住一阵闷疼。这种疼痛已经折磨了他很多年。
也许卫瞻说的对,他在姜聆面前太过被动。如果他再主动一些,再强势一些呢?
他知道姜聆心中是有他的。
想起姜聆的身体,霍佑安觉得自己不能再耽搁下去。他决定现在就去找姜聆,哪算用抢的,也将要姜聆扛回家去!
“咳咳咳……”
霍佑安刚刚转身,身后的屋内传来一阵姚氏的咳嗽声。霍佑安皱了下眉,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音音如此,殿下费心了。咳咳咳……”姚氏的声音很低,带着久病的沙哑,若有似无地传到霍佑安耳中。
霍佑安转身,望向窗户的方向。关着的窗户隐约映出里面几个人的身影。
他莫名觉得姚氏的声音有些耳熟,好像哪里听过。姚氏没有再开口,他重新琢磨了一遍,却想不起何时何地听过这个声音。
第159章
霍佑安不由自主往前走了两步,猛地回过神来,停下了脚步。这间屋子,他可不方便进。
他失笑摇头,觉得自己今天果真是被卫瞻的态度气糊涂了,连规矩都忘了。他又看了一眼落在窗户上的人影,转身往外走。
走到前院的时候,他目光不经意间一扫,看见远处游廊下的阴影处,周荷珠一巴掌打在一个丫鬟的脸上。他多看了一眼,才大约觉得那人可能是周荷珠,至于被打的丫鬟鸢时,他自然是不认识的。
毕竟与他无关,他也不方便插手管别人府里的事情,匆匆离开霍府,翻身上马,心事重重地往姜家去。
然而他骑马走了没多久,家里的小厮骑快马追来,满脸喜色:“小将军,霍将军回家了!”
霍平疆已经离京很久了。他手握重兵,若非特殊情况得天子召允不会出现在京城,边疆之地离不开他,京城之地亦不敢容他。
霍佑安一怔,望了一眼姜家的方向,还是调转马头,挥动马鞭,骑快马赶回家去。
从下人口中得知父亲在后院,霍佑安连衣服也没换,直接大步往后院去。
“父亲!”
“嗯。”霍平疆应了一声,他随意看了霍佑安一眼,问:“瞧着你这身衣裳倒不像是当值。”
“京中官多事少没有边疆那么忙,何况儿子如今当的差又是闲差。”霍佑安跨坐在石凳上,问:“父亲,您不是被特允今年留京过年吗?这次离开可是边疆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回了汾南一趟。”霍平疆道。
霍佑安愣了愣,忽然不知道怎么接话了,神色也跟着一黯。
战事停歇后,霍平疆每年夏天都会回一趟汾南,这是霍佑安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这次霍平疆忽然离开,竟也是回了汾南。
霍佑安想问什么,又不知道怎么问。不由沉默下来。如今的汾南不过是一座死城,这么多年过去了,那里仍旧没有从战火的阴影中走出来,就连周边的百姓若是有能力者也纷纷搬离。因为人们都说每到夜里,汾南城总是能飘出来哭声,那里有太多北衍被活活烧死的冤死亡灵。
霍佑安对汾南没有太多印象了,离开时他还太小。只记得处处都是慌乱的人群,所有人都在逃难。哪哪儿都破破烂烂的,时不时就能在路边看见人的尸体。
那个时候,他不过两三岁罢了。
“你李叔一家这次从边疆来京,他们年岁大了,边塞之地苦寒,早就该来京修养。”
霍佑安问:“李叔一家子还要在咱们家做工?”
霍平疆点头,道:“你李叔一家不愿凭白受恩惠,自然还是要留在府里做事的。你闲时交代一下,让他和陈管家一并管事。”
“那倒无妨。他与陈管家本来就共事过,行事风格相近。我只是觉得他们夫妻年岁大了,有些不舍。毕竟当年若不是他们夫妻,我也活不下来。”
“你知恩图报是好,也当尊重他们的意愿。”
霍佑安连连点头:“父亲说的我都明白。”
其实当年的救命之恩,霍佑安也不大记得了。他也说不清到底是保留了些记忆,还是从旁人口中日日听来的事儿潜移默化当成了记忆。彼时汾南人听说西蛮敌军将要杀到,信的人慌乱逃命,不信的人留在汾南等着北衍的军队赶来守城。
据说他母亲当初是信的,可是她身怀六甲,晕吐浮肿跑不动逃不掉。所以她将所有的钱银和粮食交给了隔壁李家,央李家逃命时带走霍佑安。
李家离开汾南的第三日,西蛮人围城,北风助阵,嚣张的大火席卷了汾南。大火一连烧了多日,火焰漫天。逃离的人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含泪望着故土葬在火海中,那些没有逃走的亲朋与乡里成了火海里的亡魂。
霍佑安凑到霍平疆面前,神色郑重起来,问:“父亲这次在京中多久?何时回边疆?”
“问这作甚?”
“父亲,我是觉得如今朝中动荡。您不该那么早回去,不若留在京中待命?不管是谁有了歹念,都要掂量一下您手中的兵权。”
霍平疆看了他一眼,一眼看透儿子的心思,说道:“你若有当皇帝老子的心就去折腾,若只想做臣子就安分些。皇宫之中哪个做皇帝,与我无关,也和你没什么关系。”
霍佑安一愣,又是被狠狠地噎了一口。
——今儿个也不知道犯了什么冲。
“父亲怎能这么想?”霍佑安站起来,“您怎么能容忍乱臣贼子作乱不轨?”
“你父亲是打仗的。我的战场在北衍边疆,而不是皇城中那些皇勋贵族的勾心斗角阴谋算计。不克扣军粮昏庸残民割地损疆,龙椅谁坐都没什么区别。”
霍平疆不甚在意地举起酒樽,对雪饮酒。
一天之内,霍佑安在两处碰壁,心里万分别扭。他想了想,继续反驳:“可如果新帝克扣军粮昏庸残民割地损疆呢?”
霍平疆笑了一下,道:“如果你老子下一刻被酒呛死你磕几个头?”
“啊?”霍佑安瞪大了眼睛。
“在我这里没什么如果。日后事日后言。”
“父亲!您的热血洒过北衍江山,当年您和陛下一刀一戟杀出来的太平……”
“混账小子!你老子还没死,热血还在身体内淌着。”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
霍平疆再一次打断他的话,说道:“皇帝老子在宫里安心养病,太子忙着谈情说爱。如今连为父何时离京都要管上一管。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你说说你,老大不小连媳妇也没娶上,要不干脆净身进宫当太监去罢。甚是合适。”
霍佑安目瞪口呆。他凑到霍平疆面前,一脸的不可思议:“老爹,您喝醉了吧?”
“一边玩去。”霍平疆推了他一把。
纵使霍佑安自幼习武,霍平疆毫不客气的这一巴掌,也让他有些吃不消,肩膀隐隐发疼。他揉着肩膀,看了一眼桌子上摆着的酒坛子,无奈地转身往外走。
得,他也不管成了吧?
没病不用养病,未婚妻不跟他谈情说爱,他还不爱喝酒。那他去斗蛐蛐行了吧?
“艹,这季节没蛐蛐……”
霍平疆一个酒坛子砸过来,霍佑安堪堪接住。
“再说脏话打断你的狗腿!”
霍佑安拍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得,跟卫瞻学坏了。不,是被卫瞻气坏了。
谁也不知道霍澜音为什么哭。她小心翼翼地扶着母亲进了屋,十分乖巧地坐在床边,听母亲说话。
姚氏瞧着女儿变成这样,心里酸涩不已。她絮絮叨叨地和女儿说话,问她好不好,说她以前的事情,说着说着,红了眼圈湿了眼角。
霍澜音一直很乖,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听着。可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她忽然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得伤心极了。
姚氏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哄着她。几个丫鬟也都过来哄她,拿来她平时喜欢玩的小玩具逗着她。
可是霍澜音一直哭一直哭,谁哄都哄不好。丫鬟们实在是担心她哭坏了嗓子,惹得太子殿下怪罪,山河这才匆匆赶去禀告卫瞻。
卫瞻进来瞥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姚氏,蹲在霍澜音身边,耐着性子哄她:“阿娘没有哭,她只是生病了眼睛不舒服。”
霍澜音眨眨眼,疑惑地望着卫瞻,半信不信。
姚氏惊讶地望向女儿。原来是因为她哭了,所以霍澜音跟着哭了?
“真的?”霍澜音歪着头。
“真的。”姚氏整颗心潮湿着,声音哽咽。
霍澜音弯着眼睛笑起来,软软地说:“阿娘乖乖喝药哦。”
“好。好。好……”姚氏轻轻点头。
霍澜音留在姚氏身边一直到傍晚,卫瞻看着霍澜音十分依恋母亲的样子,心里不甚舒服。虽然他早就料到了会这样,可是这段时日霍澜音满眼都是他,总是绕在他身边黏着他。而近日带她回家,她这个小没良心的竟把他丢到一旁,连个眼神都不给。
“回宫了。”卫瞻声音发沉。
霍澜音揪着眉头摇头,将脸贴在姚氏的肩膀上。
卫瞻眉头跳了跳,他往前走了一步,盯着霍澜音的眼睛,问:“忘记答应我乖乖出宫,也要乖乖回去的?”
霍澜音眨眨眼,坐在床边没动。
甚至卫瞻拿糖豆儿来哄她,也舔舔嘴唇还是不肯走。
卫瞻的脸色阴沉下去。
霍澜音拧着眉,抬手攥住卫瞻的袖子晃了晃,她有好多话想说,可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好急好急,哼唧了两声,眼巴巴望着卫瞻。
姚氏侧过脸一阵咳嗽,然后劝女儿:“音音听话,回去罢。下次再回来看我。”
“下次?”霍澜音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
她又转过脸来看向卫瞻,明亮的眼睛满怀期待地望着卫瞻。
“下次!下次!”她大声朝卫瞻说。
卫瞻沉着脸,半天才点了头。
霍澜音立刻灿烂地笑了,她一下子蹦起来,抱住卫瞻的脖子,使劲儿去亲卫瞻的脸。
“啵啵啵……”
一声又一声。
屋内的下人齐齐低下头去。姚氏亦觉得有些尴尬地别过脸。
就连卫瞻都觉得有些不自在,至于脸色自然早就柔和下来。他手掌握住霍澜音的腰,将挂在他身上的霍澜音扯开。
卫瞻一脸嫌弃地用手背蹭了蹭脸上的,口水。板着脸说:“去,自己把外衣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