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的怎么会不来,只是有事耽搁了。”姚妈妈解释。
粮铺老板笑呵呵地说:“还是往常的量送去?”
“最近手里闲钱不多,这回暂且送去一半。”姚妈妈将装着碎银的荷包递过去。
粮铺老板掂了掂,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说:“这回还是按照以前的量,另外一半全当我铺子做善事了!”
姚妈妈连连道谢。
霍澜音听了个稀里糊涂,不过也隐约有了个猜测。
“所以,这些年我给阿娘的钱,她都买粮送出去了,甚至连药钱也送出去。”霍澜音看向莺时,“你很早就知道?那些粮食送给了谁?”
莺时瞪圆了眼,连连解释:“姚妈妈是大善人,没有送给什么外生子!不不不,根本没什么外生子!”
“你胡说什么?”霍澜音皱眉。
莺时挠了挠头:“我以前不在姑娘身边伺候,只在外院做杂事。姚妈妈就让我跑腿过几回,有的时候是去粮铺,有时候去布庄。至于到底送给了谁我也不晓得。姚妈妈只是说送给和她一样的人。”
“和她一样的人……”霍澜音喃喃自语,看向姚妈妈。
姚妈妈和粮铺掌柜说了一会儿话,匆匆转身,没走几步就看见了霍澜音,不由愣住。
和她一样的人,和她一样父兄夫子死在战场上的老弱妇孺。
街道熙熙攘攘,霍澜音和姚妈妈默默一起往回走。莺时跟在后面。
“怎么连药钱都送了出去?”霍澜音问。
姚妈妈温声说:“我这病只能靠药养着,那要多少药?不吃药也不会丢了性命,他们更需要。”
霍澜音沉默。
“以前最大的心愿就是荷珠平平安安长大,你疼她,不会亏待她,会给她寻个好亲事。我看着她嫁一个对她好的人,也算了了心愿,去到下面也能给你爹有个交代。现在……”
姚妈妈看向霍澜音,愁思千丝万缕。现在她有了牵挂,放心不下霍澜音。
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吆喝着走过。
姚妈妈用荷包里仅剩的钱买了一支,递给霍澜音。
霍澜音咬了一口红红的山楂,酸酸甜甜。
她回头问莺时:“你身上带钱了吗?”
莺时摸了摸腰际:“带是带了,可是只有几文钱!”
“够了。”霍澜音走到最近的一个卖香囊的小摊贩前,挑一个最便宜的。
“你买这个做什么?我回去给你缝一个也比这个好。”姚妈妈说。
霍澜音道:“来不及了。”
回去之后,霍澜音没等小豆子来请她,主动去寻卫瞻。
林嬷嬷将霍澜音引到卫瞻房中,道:“大殿下在沐浴,刚进去没多久,许是还要再等一会儿。桌子上有书,夫人若是无聊可以随便看看。高桌上放着我中午刚蒸的点心,夫人也可以尝尝。”
“有劳林嬷嬷。”
林嬷嬷颔首,悄声退下去。
霍澜音起身走到窗下桌前,随手翻了翻书册。都是些农政工兵类的书籍,霍澜音以前没有看过,她随意翻看着,起先看得一知半解,后来倒也看了进去。
卫瞻进来的时候,霍澜音因为太专注没有发现。
卫瞻看见霍澜音有些惊讶,朝她走去,立在她身后,问:“看得懂?”
霍澜音吓了一跳,忙放下手中书册,起身道:“大体看得懂,不过的确有些地方看得迷迷糊糊。”
卫瞻身上只随意披了一件宽大的单衣,松松垮垮,露出大片胸膛。墨发披散着,半湿半干。他将身上的单衣脱下,扔到衣架上,取来玄色寝衣,一边穿一边问:“过来看书的还是承欢的?”
“我、我……”霍澜音忽然变得有些结巴。
卫瞻慢条斯理系好腰带,看向她。
霍澜音垂下眼睛,一双手背在身后,十分窘迫的样子。
“我、我……来送东西……”霍澜音紧张地微喘。
“送东西?”卫瞻笑了一声。
霍澜音慌忙改口:“没有……我先回去了!”
她慌慌张张往外跑,将手中捏着的香囊塞进袖中。
卫瞻两步跨过去,将她拉回来。
“什么东西?”卫瞻轻易扯出霍澜音袖中的香囊。
“送我这玩意儿?”
“绣得不好,殿下定然看不上的。还、还给我……”霍澜音伸手去抢。
卫瞻抬起手,霍澜音踮着脚尖也抢不回,她急得眼睛都红了。
卫瞻瞥着霍澜音红着眼睛的紧张样子,笑:“这算定情信物不成?”
霍澜音眼里的泪一下子滚落出来,委屈得不得了:“殿下不稀罕还我就是了……”
卫瞻便收了笑。
“收了。”
他随手一扔,将香囊准确扔到十锦架的格子里。他在椅子里坐下,抬起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眼睁睁看着霍澜音湿漉漉的眼睛里浮了笑。
霍澜音挪到卫瞻面前,胆怯地说:“殿下能不能给我点东西?不要贵重的东西!给我写一个字也好……”
她声音低下去,也低了头,双颊染上一层浅浅的红。美人含羞,怎不醉人。
这算交换信物?小姑娘的心思真无聊。
卫瞻嗤笑了一声,将指上的扳指摘了扔给她。
霍澜音急忙接住。她自小喜欢玉石古玩,一眼便看出来这扳指价值连城!
成功!
第22章
周玉清得了消息,告了假,匆匆归家。
宋氏伏在枕上恸哭:“我这手再也好不了了,你可曾关心一句?你这没良心的,自从赵秀回来,你一心都在她身上!将我放在哪里!就她是你的妻,我不是?”
“你自己做错了事情,与她何干?”周玉清怒问。
“与她何干?”宋氏嚎啕大哭,“是谁换了我的孩子。让我的女儿为奴为婢十六年!让我养一个下等人的女儿……”
“什么叫下等人?如果当初我死在战场上,你也一样要沦为下等人!一口一个下等人,你以为你比姚妈妈强多少?灭国之痛不可忘,覆国之功属于每一位将士!战亡义士的遗孀不该被如此对待!”
“周玉清,你是不是看上她了?好啊,你把她娶回来供着啊!反正现在已经是平妻,你干脆三妻!”
“不可理喻!”周玉清甩袖怒离。
手也痛,人也气。宋氏伏在枕上哭得肝肠寸断。
周荷珠等周玉清走了,才敢劝慰宋氏,好话说尽。劝了好半天,宋氏的情绪才稍微缓和一些。
周荷珠瞧着她的脸色,试探着开口:“母亲,我觉得澜音并非与沈四郎私会……”
“我如今成了这个样子都是为了你,你怎么还为她说话?”宋氏哭着问,心寒难过。
一旁的钱妈妈开口:“二姑娘心思单纯恐被有心之人哄骗。夫人莫气。都已经这么晚了,二姑娘还是回去歇着吧。夫人也该歇着了。”
“我陪母亲。”周荷珠说。
“回去吧。”宋氏道。
周荷珠搅了搅帕子,只好离开。
宋氏叹了口气:“真是伤心,到底不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她居然先去看那个乳母娘才来看我!”
钱妈妈目光闪烁,说道:“只要姚妈妈还在府中一日,二姑娘恐都要惦念着。若一直见不得,慢慢也就忘了。那时候,二姑娘才能只看见夫人的好。”
宋氏迟疑道:“你听听老爷刚刚说的话,定然不会同意把那老贱人卖出去。”
“哪有男人管后宅的道理?只要夫人做得漂亮。老爷也没法说什么。咱们面上因留在府尴尬把她卖去好人家。实则卖去窑子让她吃吃苦头。”
宋氏忙说:“这不好吧?”
宋氏原本是想将姚妈妈撵了卖了,可也没想过把她送到窑子那样的地方。
钱妈妈笑:“当年要不是周家救她,她早就沦落烟花之地。如今也不过是将她推回本该的命数上!”
半晌,宋氏默许地点了点头。她又恨恨道:“这一切都怪赵氏!这个农家出身的疯婆子!”
钱妈妈笑了,说:“夫人,我有法子将东院那位置之死地,万劫不复。”
宋氏惊讶地看向她。
钱妈妈压低了声音:“老爷身边的宝意是东院那位和地痞野男人生的。大公子和大姑娘都知道。”
这件事儿,钱妈妈早就知道。可人总要留有底牌,用在刀刃上。如今正是好机会。
宋氏惊得一下子站起来。
钱妈妈压低声音,将自己的计划说了,直到下半夜才拄着拐杖退下去。她的右腿在雪地里受冻,这辈子也就拄着拐了,而且也会一直犯疼症。
她痛了一晚睡不着,把孙管家骂了又骂。孙管家好脾气,一声不吭。
第二天一早,钱妈妈正一边上药一边骂骂咧咧,霍澜音过来叩门。
“妈妈的腿伤可好些了?我来看望妈妈。”霍澜音好言好语。
钱妈妈冷笑:“有话直说,少在这儿装模作样。”
霍澜音犹疑了一下,才开口:“再过几日我就要跟着大殿下离开,日后还要拜托钱妈妈多照顾我娘。我娘以前有什么对不住妈妈的地方,妈妈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她计较。”
钱妈妈怀疑地审视霍澜音,一时拿不准霍澜音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霍澜音继续说:“妈妈知道我以前喜欢收集些古玩,当初搬出院子的时候,只留了这么个玩意儿,如今拿来孝敬钱妈妈。”
钱妈妈接过霍澜音递过来的玉扳指,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虽然她分不清玉的种类,可也在宋氏那里见过一些。她一眼就看出来这玉扳指价值不菲!再说谁不知道霍澜音以前最喜欢收集些名贵的玉器?她手里的东西肯定不会是便宜货!
“不是说什么都不肯要周家的?还不是偷藏了。”钱妈妈口气鄙夷。玉扳指倒是立马收下了。
礼,收。帮忙照顾姚秋瑜那个贱人?做梦!
钱妈妈带着嘲意地看着霍澜音,在心里笑话她的天真。
霍澜音转身离开,她慢慢勾起了唇角,笑是冷的。
她又去孙管家。
“想请管家帮忙在靠近衙门的地方寻一处不大的僻静小院。再聘一个粗使婆子和一个看门的老人家。”
孙管家想了想,问:“三姑娘是给您母亲寻的?”
“是。”
孙管家迟疑道:“赎身、购宅、聘人,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啊!”
“虽然我如今身上没有闲钱,可钱银不是问题。你放心,等挑中地方,我会给你足够的钱银。不过希望管家暂且瞒着这事,不让旁人知道。”
孙管家叹了口气,道:“你母亲不容易,我也连累了她。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我知道一处宅子很合适。聘人也不花功夫。明日给三姑娘消息。”
霍澜音谢过孙管家,又去了厨房。她当初搬出旧院子身边很多下人遣散,其中两个丫鬟暂且被放在厨房做事。
“姑娘?”稻时急忙迎上来。
霍澜音开门见山:“我问你,如果我给你赎了奴籍,你可愿意离开周家,帮我照顾母亲?悉心仔细,忠心不二。”
稻时“噗通”一声跪下来:“稻时早没了家人。赎身贵!姑娘可以把我买过去就好!”
到此,霍澜音将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了,脸上才慢慢浮现笑容。她转身往回走,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没有温度,疏离冷漠。
她应当感谢宋氏的训斥谩骂,将她从泥泞里拉出来,让她彻底死心,让她丢了心里的愧疚。
“呦,这不是澜音吗?”
霍澜音迎面撞见宋家姐妹两个人,开口的是宋婉晴。
“表姐。”霍澜音略颔首,脚步微顿,继续往前走。
“怎么,看着我就躲?”宋婉晴掩唇而笑,“生辰宴上大表姐和王家姑娘说你订了亲。哎呦喂,简直笑死我了。你和谁定亲?和大殿下定亲?怎么,难道你还想凤冠霞帔当太子妃、皇后、太后不成?”
显然,她也从家中长辈口中得知了卫瞻的事情。
霍澜音不想理会,刚要抬脚,忽然看见卫瞻坐在远处假山上的凉亭中。
她不动声色地停下脚步,看向宋婉晴。
“我说错了?”宋婉晴挑眉,“夜夜被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地‘使用’,感觉如何?”
“蠢笨。”霍澜音说。
“你说什么?”宋婉晴皱眉。
“我说你蠢笨至极。”霍澜音背对着卫瞻的方向,朝宋婉晴轻轻勾唇。
“你!”宋婉晴气得顺手在霍澜音的肩口推了一下。
毕竟是来周府做客,言语挖苦也就罢了,她根本不想动手省得落下话柄,所以推霍澜音的时候根本没使力。然而霍澜音顺势向后跌倒,且低低“唔”了一声,面露痛苦之色。
宋婉晴看见两个丫鬟朝这边走来。她可不想被说不够淑娴,瞪了霍澜音一眼,急匆匆地走了。
霍澜音没起身,蹙眉抱着自己的脚踝。
直到视线里出现一双玄色的靴子。
她慢慢抬起头:“殿下……”
“又被欺负了?”卫瞻漫不经心地问。
霍澜音眼角微红,却紧抿了一下唇,神色中带着几分小偏执,小声开口:“我也骂了她的,不算完全吃亏……”
声音小小。若说心虚,却又分明带着几分小骄傲。好像自己取得了小小的胜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