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药轻晃,洒出来一些,落在霍澜音皙白的手背上。
卫瞻愣了一下,深看了霍澜音一眼,将避子汤还给了她。霍澜音将剩下的半碗喝完,递给莺时。莺时看了看脸色,悄声退了下去。
“殿下怎么了?不要动怒。”霍澜音攥住卫瞻的拇指,轻轻晃了晃。
卫瞻抬起霍澜音的脸,指腹捻过她鼻尖上的那粒美人痣,说:“断了药后给孤生一个长得像音音的孩子。”
霍澜音惊愕地看向他。视线里的卫瞻模糊不清,更看不清他的眼神。
霍澜音不得不惊愕。
她一直有服用避子汤。第一晚林嬷嬷交代了避子汤,她猜是她的身份不够。她也根本不想生,再言一路颠簸一个孕妇如何西行?
不过最最主要的原因却是她日日服药,根本生不下健康的孩子,无法孕育。
断了药之后?
霍澜音也不会给卫瞻生。没有牵绊,才能老死不相往来。
卫瞻转身去寻江太傅,直接问:“她吃的那些药可会伤身?”
第45章
江太傅正让小豆子、奚海生和林嬷嬷帮忙,一起整理昨日晾晒的药材。
他说:“无碍。”
卫瞻没动,仍旧看向他。
江太傅才又说:“是药三分毒,多少会有些影响。不过日后只要好好调养,总会养回来。”
“什么时候能调养好?”卫瞻再问。
江太傅有些诧异,问:“按理说,夫人目前最多也只是体虚无力,并不急着调养。让之,你这是……”
“我要她给我生孩子。”
屋子里的几个人都惊讶地看向卫瞻。
半晌,林嬷嬷最先开口:“这……涉及到皇室嫡长子,恐怕不是很合适。”
卫瞻皱了眉,气息也躁起。
江太傅太了解卫瞻的脾气,他轻咳了一声,转了话题:“对了,今日天色不错。让之,你出府去寻阳遥郡的镖局,这次稳妥些,最好多寻一家。”
卫瞻没说话,他向前走了两步,大大咧咧跨坐在长凳上,捻起竹篮里的一根药草,递到鼻前闻了闻。他嫌恶地扔了药草,反胃得想吐。
江太傅几个人低着头,假装没看见。
“这玩意儿怎么搞?”卫瞻烦躁地问。
江太傅愣了一下才明白的意思,解释说:“将同样的草药堆在一处即可。”
然后,江太傅、林嬷嬷、小豆子和奚海生四个人震惊地看见卫瞻帮忙分拣草药。他坐得挺直,甚至有些后靠。面具遮了他脸上的表情,可那双眼睛的厌恶却无处可藏。
倒也不是震惊于卫瞻会帮忙做这些小事,而是震惊于卫瞻碰这些药草。他分明最厌恶药草的味道,总是觉得臭到令他恶心。
霍澜音梳洗过后,懒散靠坐在窗下罗汉床,手里拿了一卷书,微微发呆。房间墙壁上的架子里放着些供人解闷的史册,有文史,也有些志异杂书。
霍澜音坐下时顺手拿了书来,正如旧时身为周澜音时无聊的时候。可当她翻开书册,才反应过来,自己根本看不清书册上的任何一个字。
手中的书没有放下去,她握着书册,虚虚的目光随意置于一处,走神了。她想起身为周澜音的无忧闺中时光,也想起后来在周家发生的一切,最后又忍不住惦记周父腰腿可又疼过,阿娘搬出周家后的日子可还好?走得时候虽然如了她的意,可到底走得匆忙,如今想起才觉得还有好些事情没有处理稳妥,不由记挂。
“姑娘?”莺时扫了一眼霍澜音手中的书册,不想让霍澜音伤心眼睛,不动声色地将霍澜音手中的书册拿走,笑着说:“我瞧着姑娘腰上红红的,拿了药给姑娘擦。”
霍澜音将手搭在腰侧轻轻压了压,果然一阵酸痛。早上她随意一瞥,见腰上像以前一样红了一大块,因为也没怎么看清楚,倒也没怎么在意。没想到那么明显,被莺时看了去。
“不用擦了,过一日自己就会消。虽然瞧着骇人,倒也不疼的。”霍澜音说。
她知道卫瞻不是故意的,而是因为他的手劲大。
莺时出去没多久,汤家的七仙女来找霍澜音说话。
莺时进来禀告的时候压低了声音,说:“不知道这汤家的七仙女打什么坏主意,姑娘可要小心些。”
霍澜音想了想,问:“大殿下在府里吗?”
“在的。我刚刚听小豆子说大殿下等下要出府,不过眼下还是在府里的。”
霍澜音点点头。毕竟是在汤家,主人过来,她也不可能不见。虽然她真的很懒得去应付这些人——这些恨不得把想要被宠幸写在脸上的女人们。
霍澜音起身去前厅迎接汤家的七仙女。还没见到人,就能听见七仙女叽叽喳喳的说笑声。
霍澜音刚迈进门槛,叽叽喳喳的七仙女立刻住了口,朝霍澜音望去。原本只是远远瞧过,已觉得容貌出众,此时近距离地去看,细看之下,不由屏息惊艳。七姐妹竟是谁也没有说话。分明前一刻厅中还是叽叽喳喳,此时已经一片寂静。
霍澜音先开口客套,七仙女才回过神来说起客套话,互相介绍起来。
“那一日远远瞧着你,就觉得好看得似仙女儿,今日仔细看才发觉那日不是错觉!”汤云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霍澜音的脸。
“对对,好看得很!”重复精汤云绿跟着附和。
霍澜音弯唇:“我如今患了眼疾,看不清你们的模样。可听着声音,也猜得到必然都是可人儿。”
又寒暄了一会儿,汤云红笑着说:“我们今日过来,是因为梅园里的梅开得不错,今日天气又好,怕妹妹无聊,请妹妹一起去赏梅。”
汤云青赶忙补了一句:“晓得你的眼睛前段时间患了雪盲症,多看看山水说不定会好得更快一些。”
“住进来几日一直没离开这院子,有姐妹们做导一起去赏梅,再好不过了。”霍澜音让莺时拿来厚厚的斗篷,应了七仙女的邀约一同去赏梅。
卫瞻带着小豆子出府,经过梅林刚好远远看见霍澜音和汤家的七仙女坐在梅下长凳,说笑闲聊。
卫瞻驻足,眯起眼睛盯着那群莺莺燕燕中的霍澜音。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哪里不对劲。
——汤家的七仙女绫罗绸缎挂满身,发间耳间颈间的首饰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璀然的光芒。而霍澜音里面穿着素雅的长白裙装,外面披着一件红色的旧斗篷。除了颈间那枚缠了布条的扳指,她全身上下再无任何首饰。
卫瞻收回视线,大步往外走。小豆子一双小短腿小跑着去追。
卫瞻去了镖局,很快交了定金约好出发的日子。他没有直接汤府,而是去了一趟琳琅街。
阳遥郡不算富庶,却盛产玉石,所以女子首饰的花样也多。这长长的琳琅街,全都是些卖玉器首饰的商铺。
小豆子眼睁睁看着卫瞻迈进一间首饰铺子,惊愕不已。主子想要玉器,大可寻有着第一玉匠之称的梅无先生,又何必来这种铺子?
直到看见卫瞻买的是女子的珠钗,小豆子后知后觉这是给夫人买的?再联想卫瞻今早说的话。小豆子将眼睛瞪圆,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件大事儿!
将要到用午膳的时辰,霍澜音和七仙女分开,回房吃了些东西,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侧躺在床榻上,准备补眠。她刚要睡着,隐约听见脚步声。她睁开眼睛,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床前。
“殿下?”霍澜音刚一出口,惊觉不对劲。立在床前的男人并不是卫瞻。
她刚要疾呼,立在床边的男人捂住了她的嘴。
第46章
霍澜音双手双脚被绑起来塞进马车。她心惊地盯着面前的男人,不停向后退,缩到角落。马车已经行使了很远,她如今再叫,也叫不来救兵。
刘富贵“呸”了一口,去看自己的手。他的虎口被霍澜音咬破了。他抬起手,作势要朝霍澜音甩巴掌,手掌还没落下来,他嘿嘿一笑,收了手。
“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嫩得呦!我这一巴掌甩下去,可就毁了。那还怎么卖个好价钱!”
霍澜音听着刘富贵的话,在心里飞快思索着。卖个好价钱?这个刘富贵把她劫走是为了卖个好价钱?
岂不荒谬?
光天化日在郡守家中劫走她,就为了卖个好价钱?
不过听刘富贵这说辞,霍澜音知道他劫走她并不是因为大殿下。甚至,他并不知道大殿下的身份。
他把她当成了什么人?
霍澜音试探着开口:“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
“呦呵。”刘富贵掏了掏耳朵,“没想到不仅脸蛋长得好,声音也好听得很。你这一出声,我这半边身子都酥了。”他又吸了吸鼻子,“身上用了什么香料这么香?”
霍澜音紧紧抿着唇。
刘富贵打了个哈欠,翘起二郎腿,说:“要怪就怪你男人喽。”
霍澜音怔了怔。忽然又不确定刘富贵劫持她到底与卫瞻有没有关系。
刘富贵继续说:“爷花了大价钱买了红竹馆的头牌荆娘,可你男人这个混账东西半路插了一脚,趁着爷不在,抢了荆娘!”
霍澜音轻轻蹙眉。卫瞻抢他的女人?还是个青楼里的头牌?
“你男人府里侍妾一大堆,给他生了七仙女还不够,还要把荆娘抢回去当小妾!”刘富贵越说越愤怒,狠狠一巴掌拍在小几上,震得上面的茶器发出清脆的响动。
霍澜音这才明白眼前这个男人是把她当成汤修明的女人了……
“汤修明这个混账东西抢了荆娘就是为了羞辱爷!可怜我的荆娘进门不过三个月,混账东西又把你买了回去!还将朝辉阁给你住,简直把你宠到了天上去!”刘富贵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霍澜音,最后目光凝在霍澜音的脸上。他冷笑了一声:“不愧是春香院的头等姑娘,也不知道那婆子哪里淘来这么好的货。”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春香院的姑娘!”霍澜音急急说。
刘富贵笑了,说:“前几天他花了大价钱在春香院买姑娘的事儿可瞒不过小爷我。我上次来汤府时没见着你,你不是春香院的姑娘?唬谁呢!”
“我真不是!”
“那是哪个院儿出来的?莫不是从良家拐回来的?”刘富贵一哂,“整个阳遥郡谁不知道汤修明这个王八蛋最好色。他府上的女人,除了他女儿都是她的女人。就算你不是他从春香院买回来的那个,也肯定是他的小妾!”
刘富贵背靠着车壁,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闭上了眼睛,慢悠悠地说:“爷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老色痞臭王八知道你没了后的脸色了,啧。”
霍澜音暗暗使力扯动手腕,然而不能挣脱分毫。麻绳捆绑得很紧,已经将她娇嫩的手腕勒红。
霍澜音几乎要脱口而出带她去那个什么春香院对峙,可她理智地把话咽了回去。烟花巷那种地方去不得,一旦去了,就算刘富贵知道认错了人,也会把她当成汤修明的女人给卖掉,以来羞辱汤修明。所以,她是不是那个春香院的头等姑娘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刘富贵已经认定了她是汤修明的女人。
“这位大哥,我真的不是汤修明的女人。我和我家相公路过阳遥郡,是汤修明邀我们入府借助几日。你送我回去,我相公会给你足够的报酬!再说了,你不要一时冲动,在郡守家中劫人,汤修明若是动怒……”
刘富贵嗤笑了一声,道:“动怒?他不会把我怎么样。因为我是他外甥,亲的!”
霍澜音着实愣住了。姑父抢外甥的女人,外甥潜入姑父家中再掳走姑父的小妾打算卖去青楼报复姑父?
这还当真不是钱的事儿。霍澜音心中一沉。
刘富贵瞥着霍澜音,说:“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他汤修明这老东西接待不周,你那个相公也不会放过他。哈哈哈哈哈……怎么说都是我赚嘛!”
他指着霍澜音,手指头晃来晃去,说:“收起你那想逃跑的小心思,再敢烦我,让兄弟们先把你给办了,让你提前体会体会姐儿们的多人玩法!”
霍澜音在刘富贵的大笑身中,脊背生寒。她自责,自责自己的大意。原本她还警惕着,可这一路走来,慢慢放下了警惕心。实在是太不应该。
她不是周澜音,不是在家里。明明危机四伏,日日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在没有离开到达安全的地方之前,她本该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对……
红唇将要咬破,源于霍澜音对不够警惕的自责。
不过,没过多久,她就收起心里的自责。不是自责的时候,她必要想对策。
刘富贵一心想要报复汤修明,她说辞用尽,刘富贵也不愿放人。告诉刘富贵她的男人其实是太子爷?命令他送她回去?霍澜音在心里摇了摇头,首先刘富贵未必信她的话。其次,就算刘富贵信了,说不定反而会杀她灭口。
马车的速度很快,跳车显然是不可能成功的。刘富贵很快就能抓住她,且这么快的车速她若真跳出去说不定直接摔死。
没有头绪。
难道当真要到了青楼那种地方再寻机会逃走?
青楼的老鸨都爱钱,她花钱买不通一心报复的刘富贵,兴许能够买通青楼老鸨?
霍澜音在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握起的手却紧张地攥紧,微微发颤。
马车一路颠簸,颠得她六神无主。慌乱惊惧之中,霍澜音难免心酸。她有些想哥哥了,若哥哥在多好……
霍澜音眼前又浮现卫瞻的身影。
霍澜音眸光微暗。
莺时可发现她不见了?大殿下可知道她不见了?他会不会来救她?
应当不会吧?他会冷笑一声,把她抛到脑后。不是出门去寻镖局吗?说不定他已经启程离开了阳遥郡……
霍澜音心里乱糟糟的。
既盼着卫瞻出现,又不敢盼着他出现,且告诉自己不要盼着他来,而应当自己想法子救自己。
她眯起眼睛来,费力去看刘富贵,确定他闭着眼睛。她用力扯下胸前那枚“假扳指”,飞快地扔出窗外。
马车的速度逐渐慢下去,陆续能听见路人说话声。再后来,听见女人尖细的嗓子一口一个“客官”,马车里的霍澜音整颗心都揪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