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江太傅和林嬷嬷,其他人还睡着。江太傅和林嬷嬷围坐在火堆旁说话,火堆上架着煮米的锅。
“等出了山,恐怕会遇到更多危险。背后的人如今是要殿下的命。”林嬷嬷道,“如今对殿下出手的人显然不是一股势力。依太傅的意思,想要殿下性命的这伙人可是皇后指使?”
听到林嬷嬷的话,霍澜音睁开眼睛。本来还困倦着,顿时惊醒。想要害卫瞻的人是皇后?可是皇后不是大殿下的亲生母亲吗?霍澜音抿着唇仔细去听江太傅和林嬷嬷的对话。
“说不准。”江太傅道。
林嬷嬷说:“我觉得不是皇后娘娘。在阴阳咒之前,殿下对皇后娘娘完全信任。母慈子孝,日日相见。倘若娘娘想要殿下性命,在京中时本有更多机会,又为何大费周章?依我看来,皇后娘娘的目的只是将殿下驱离京城。”
江太傅沉吟半晌,却摇摇头,说道:“如果只是想废掉让之的太子之位,依娘娘心机,分明有更好的选择,可是娘娘却提前花了几年时间,让让之修炼一本邪功。这效率似乎低了些。”
林嬷嬷忙问:“难道娘娘是在拖延时间?或者……在抗衡什么?”
“不知。”江太傅叹气,“娘娘心智深沉,难以猜测。”
两个人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江太傅道:“让之距离上次发作已有一段时日,如今路上多有不便,和夫人接触不多。近日可能会再发作,多留心。”
林嬷嬷道:“药蛊何时可除?幸好夫人为药引的百日疗法多少有些作用。”
百日疗法?
霍澜音心里咯噔一声。她犹豫了一下,起身朝江太傅和林嬷嬷走去。
“太傅、嬷嬷,你们起这么早。”
“夫人也醒得很早。”
霍澜音实话实话:“刚刚听见嬷嬷提到我,什么百日疗法……我可以知道吗?”
江太傅捋着胡子笑着说:“没什么不能对夫人说的。夫人三次以药为食酿身为药,这偏房讲究一个潜移默化的温养,自然需要时日。百日正是一个完整的疗程。”
霍澜音有些意外。她又问:“百日结束殿下的身体会痊愈吗?”
江太傅笑了笑,说:“殿下并非生病,没有身体痊愈的说法。这药引目的是温养殿下因邪功受损的五脏六腑。百日结束会让殿下体内有一段平和期,殿下在这段平和期身体不会受邪功控制,给他造一个自己打通经脉逼走体内邪功的机会。”
霍澜音默默听着江太傅的话。她问:“倘若路上有危险,我被刺客杀了被野兽吃了,断了殿下的百日疗法可怎么好?”
“那这百日疗法自然前功尽弃。”
林嬷嬷板着脸开口:“夫人不必担心,路上虽危险,却无大碍。”
霍澜音笑起来:“虽然怕得很,可是我也信殿下会护着我平安。”
“说起来这百日疗法也到了尾声。”江太傅感慨,“希望殿下早日克服这邪功。”
“快一百日了吗?我好糊涂,倒也不记得日子了。”霍澜音弯着眼睛笑。
其实她记得。
从第一晚走进卫瞻的房间,她就开始数离开的日子,怎么会不记得。正因为记得,她的心才沉下去。
百日的确近了。可她算来算去,第一百日应当已经离开了永林山。
卫瞻已经醒来坐起,望着远方。
霍澜音望着卫瞻的背影,心里生出挣扎。
从她开始做卫瞻的药引起,她已熟背北衍地图,仔细算过从西泽到西荒的所有路线。在西泽周家时,她已敲定最佳路线,决定于永林山离开,过望乡水,至丰白城。
甚至,接应之人早在丰白城等候。
她千算万算,算错了人心之不忍。
不,兴许当初在周家,即使她知道她在百日疗法之前离开会对卫瞻身体不利,她也会毫不在意。
一路走来,她对卫瞻怕过、怨过,也真心感激过。
这一路,卫瞻日日戴着面具。霍澜音的无形面具也同样从未摘下。她演了太多的戏,说了太多的慌。
为的,就是逃啊。
霍澜音朝卫瞻走去。
“殿下醒啦。”她挨着卫瞻坐下,像只温顺地小猫伏在卫瞻膝上,乖巧得不像话。
“音音昨天晚上梦到殿下了呢……”她的声音也软得不像话。
三日,她会努力拖延三日,熬到百日疗法结束,再让卫瞻出山。
若她没能缠住卫瞻,也不要怪她心狠。
她是必要走的。
若余生永远如此卑微讨好、虚伪演戏,活着毫无意义。
第62章
卫瞻垂眼看她,问:“又梦见什么了?”
“梦见和殿下生活在最喜欢的小房子里。”
“最喜欢的小房子?”
“嗯嗯!宅院不大,打扫起来不麻烦。小院木门旁生长着金黄的向日葵,随阳绽放。院子里处处都是芬芳的鲜艳花儿,屋前竹台上摆着刚烧好的茶……”
霍澜音忽然不说了。她抬起脸望向卫瞻,眼睛里的欢喜逐渐退去,浮现失落。她说:“可是梦都是反的……”
卫瞻看着霍澜音的眼睛,视线逐渐下移,指腹捻过她鼻尖上的那粒美人痣。他嗤笑了一声,道:“村妇的生活。”
霍澜音不高兴了。
“不理殿下了。”她像个娇嗔的小姑娘,从卫瞻的身边跑开。
其他人都已经起来,有的人在收拾行囊,有的人在准备早饭。霍澜音蹲在火堆旁,帮忙盛粥。
过了一会儿,霍澜音忽然惊呼了一声。卫瞻急忙转头去看,看见霍澜音弯着腰,拍着裙子上洒落的热粥。
“是不是烫着了?疼不疼啊?要不要紧?”莺时一边揪心地问,一边蹲着给霍澜音擦裙子上的粥。
“不疼,没事的。”霍澜音这样说着,眉头却揪起来。
江太傅说:“莺时,箱子里那瓶小蓝药可治烫伤。你带夫人去一旁涂些药,一两日就会好。”
“诶,好!”莺时赶忙去拿来了烫伤药。
“我……”霍澜音向后退了一步,飞快地看了卫瞻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她脸上细写满为难,说:“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没事儿的!一会儿吃完东西就要启程,可别再耽搁了。”
“把药给我。”卫瞻道。
莺时愣了一下,才将烫伤药递给卫瞻。接触虽然有三个月,可莺时一直很怕卫瞻,递药给卫瞻的时候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碰到卫瞻的手。
卫瞻看了霍澜音一眼,转身朝远处走去。霍澜音小跑着跟上去。
莺时赶忙从行囊里拿了一条霍澜音的裙子,追上去递给霍澜音。
卫瞻带着霍澜音走了稍远一些,霍澜音有些害怕地看看周围,主动去挽卫瞻的手。她弯着眼睛对卫瞻笑:“永林山那么多野兽,我哪儿敢和莺时乱跑。就知道殿下会来帮我,有殿下在,什么野兽都不怕啦!”
卫瞻嫌她啰嗦,不耐烦地说:“脱了。”
霍澜音想了一下,提起裙子后,解开里面的裤带,褪下裤子。
她的大腿果真被烫红了一大片。卫瞻在他面前蹲下来,掰她的腿,发现烫伤蔓延到大腿内侧。
霍澜音四处张望,有些尴尬地说:“殿下你靠近些!”
卫瞻没动。他低着头,正将小瓷瓶里的药水倒在掌中。
他不动,霍澜音往前挪了挪,她扯着裙角,忽然罩在卫瞻的头上,将他罩在自己的裙下。
忽然视线一片黑暗的卫瞻愣住。
头顶传来霍澜音有些心虚的软软声音:“光天化日之下,别让我光着腿……若、若是被旁人看见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卫瞻的目光稍微适应了些,望着近在咫尺的两条腿。他吸了吸鼻子,将香气收进肺腑,双手交叠揉着掌心的药水,然后去揉霍澜音烫伤的腿。
霍澜音将手搭在卫瞻的肩上,担忧地说:“烫到哪儿不好,烫到腿里侧了。这骑马的时候也不知道会不会磨到……”
她悠悠轻叹了一声,苦恼自责:“我怎么就这么笨呢。”
“是挺蠢的。”卫瞻掀开罩着他的裙子站了起来。拿过霍澜音后腰的弩,继续往永林山深处走去。
霍澜音皱起眉小心翼翼揉了揉腿。
当然疼啊。
不过倘若再撒撒娇,能让卫瞻心疼她,推迟两日再骑马出发,倒也值得。如今刺客在前面候着,永林山中并没有追兵,这种情况下让卫瞻心疼她一下,应该不难吧?
“站在那里等狼吃?”
霍澜音回过神来,赶忙小跑着追上前面的卫瞻。
卫瞻用霍澜音的弩射死几只山鸟。
他可不是为了填饱大家的肚子,只是闲着无聊会烦躁而已。
看他一点都不着急地射山鸟。霍澜音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知道自己暂时成功了。
往回走的时候,两个人发现了一处不起眼的小木屋。那处地方地势低矮,周围有藤蔓树枝遮掩,若不是仔细去看,定然发现不了。
卫瞻之所以发现了这处小木屋,是因为有一种浓郁的血味儿从小木屋中传出来。
“这里居然会有人住?”霍澜音很惊讶。
她跟着卫瞻沿着坡路下去。离得近了,霍澜音也闻到了那股血腥味儿。
小木屋的房门是虚掩着的。卫瞻冷脸踹开房门,出现在两个人眼前的是一家老老小小残缺的身体。
地面上的血迹半干,这祸事应当发生在两日内。
霍澜音一阵作呕,立刻别开眼不忍心再看。
卫瞻在房中搜了一圈,确定一家人都死光了没有活口,也没管地上那些被狼啃食过后的残缺身体,带着霍澜音往回走。
霍澜音回过头遥遥望着小木屋,最初的不忍和恶心之后,她的眼中多了几分深思。
“再不走,狼来了把你也撕了。”
霍澜音赶忙去挽卫瞻的手,说:“不怕,我有殿下在什么都不怕!”
卫瞻停下脚步,去看霍澜音仰起来的脸。他“啧”了一声,拍了拍霍澜音的脸,说:“音音,你这演技日渐纯熟,孤倒是有些分不清你哪句真哪句假。”
“日久见人心,殿下早晚会知音音的心。”霍澜音干净的眸子让人觉得一片坦荡。
“日久。”卫瞻重复之后,又“嗯”了一声。
本该一早吃过早饭就启程,卫瞻带着霍澜音去了林中深处射山鸟,回来时已经是正午。
“殿下,什么时候出发?”奚海生问。
“看心情。”
卫瞻走向高处平整的石头,他枕着自己的胳膊躺下,翘着二郎腿。
霍澜音腿上的烫伤并不算严重,两日便好了。霍澜音借口肚子疼不舒服,硬生生又拖了一日。
傍晚,霍澜音坐在火堆旁,听着江太傅嘱咐卫瞻从明日起,即可尝试自行逼走体内邪力。
入了夜,大家都睡了。
霍澜音在卫瞻的怀里小声说:“殿下,陪我去解手好不好……”
卫瞻没理她。
“好不好嘛……”霍澜音握着卫瞻的拇指,轻轻地摇。
卫瞻不耐烦地说了句“麻烦”。他起来拉起霍澜音往远处走,他步子很大,拉得霍澜音跌跌撞撞。
走得远些,卫瞻暴躁地转过身:“快点!”
霍澜音没动。
卫瞻诧异地转过身,审视地看向霍澜音。
霍澜音弯起眼睛,对他温柔地笑。
第63章
“大半夜发什么疯?”卫瞻烦躁地皱眉,“还是你又要发骚?”
霍澜音一点都没有因为卫瞻的话不高兴。她唇畔始终挂着浅浅的温柔笑容,深情仰望着卫瞻,软软地说:“想看月亮数星星。”
“你自己发疯自己看自己数!”卫瞻暴躁地转身就走。
霍澜音立在原地望着卫瞻走远的背影,一动不动。
卫瞻一口气走出很远,听见身后没有追来的脚步声。他回头去看,遥遥对上霍澜音的眼睛。
四目相对,像一种僵持。
卫瞻“嗤”了一声,转身继续往营地走。
夜风很凉,山林中隐隐传来狼嚎声。
卫瞻再次停下脚步。他没有立刻转身,等了等,才转过身。他已经走得很远,夜里很黑,已经看不到霍澜音的身影。
卫瞻不耐烦地回去找霍澜音。离得近了,霍澜音也逐渐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她蹲在原处,手里握着匕首,在土地上一笔一划地写字。
卫瞻一步步走近,立在霍澜音面前,低头去看她在地面写的字。
瞻。
霍澜音抬起头,仰望着卫瞻。
“想看月亮数星星。”她笑,万里星河延展在她的眸中。
隔着一层皂纱,卫瞻盯着霍澜音的眼眸,慢慢眯起眼睛。
“霍澜音,懂事一些,有分寸一些。这深更半夜,没心思看你演戏。收起你那些小心思。”
那万里的星河啊,在恍惚间失了光彩。
霍澜音的眼泪瞬间盈了眼眶,缓缓滚落。她明明还在笑着,眼泪却将眼睫湿透。美人落泪,涟涟泪水湿了人心窝。
卫瞻难得耐住性子,他在霍澜音面前蹲下来。近距离地细瞧霍澜音的眼,夜风吹动他帷帽的皂纱,轻轻抚在霍澜音湿漉漉的脸。
“你到底又想耍什么小聪明?”卫瞻问。
“认识殿下刚好一百日。”霍澜音说,“从明日起,我就不再是殿下的药引了。”
卫瞻微微皱眉。
“对于殿下来说,我不再有用处。是弃子,是西行路上彻底毫无作用的拖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