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那个人长得好好看呀!”莺时忽然说。
霍澜音和王景行都顺着莺时手指的方向看去。霍澜音几不可见地皱眉。在外面长街正朝四春楼走来的那个人正是纪公子。
纪公子走进四春楼,惹来不少人的纷纷打量。他寻一僻静处坐下,对那种好奇的目光熟视无睹。
“呦,这是外地来的小哥儿吧?我瞧着脸生得很呐!”人高马大的焦高喝得醉醺醺地,一步三晃地朝纪公子走去。
看着这一幕,霍澜音心里微沉,暗道一声:坏了。
这个焦高是丰白城的泼皮头子,时常为非作歹。而且……他这人好男风。曾经将一个十五六岁的秀才逼得上吊。
“一个人啊,跟哥儿几个一起坐嘛。”焦高指了指另一旁的桌子。那张桌子旁边坐了七八个人。一个个都长得虎背熊腰,刀剑随手放在一旁。一个个喝得都不少,不怀好意地望过来。
大厅里吃饭的宾客们也都开始悄悄等着看笑话。
霍澜音犹豫了一下,轻咳了一声,故意拿出低沉的嗓音,高声说:“纪兄,过来坐!”
霍澜音一下子将望向纪公子的目光都吸引了来。
莺时小声嘟囔:“还是不要生事了吧……”
纪公子几不可见地扯起唇角,他起身,无视杵在他面前的焦高,缓步朝霍澜音走过去。
厅中人的目光不由自主跟随者他的脚步。
第69章
他像光源。
焦高眯着一双小眼睛,目光死死跟着他的背影。
“算了算了,焦哥,咱们一会儿还得去九回楼谈生意。可不能让徐老板等着咱们。”一个男人起身,去拉焦高。
另外一个喝得脸上通红的男人也起身去拉焦高,赔着笑脸说:“焦老板,小齐可等着你呐!”
他又凑到焦高的耳边,小声嘀咕了两句。
焦高搓了搓鼻子,还没开口先打了个酒嗝,才说:“走走,咱们继续喝酒!”
焦高在坐下之前又垂涎地望了一眼卫瞻。喝得太多,他反应有些慢。平时里滴溜溜转着的小对眼十分缓慢地转动了一圈,嘿嘿笑了两声,慢悠悠地说了声:“走着瞧——”
一场争端就这么歇了,围观看戏的人有些意兴阑珊。而作为当事人,卫瞻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他越是这样浑不在意,看戏的人越被勾得心痒痒。哪有看戏看一半的道理?可焦高的确有事,他刚坐下没多久,和同桌的人说了几句话,一行人付了账离开。临走前,焦高又一次意味不明地看了卫瞻一眼。
等焦高走出四春楼,霍澜音这才松了口气。她看得出来这个泼皮头子明显不会善罢甘休,不过焦高以后会不会对纪公子下手,她可就管不着了。眼下她好不容易接了这么大一个单子,还没完单,甚至连定金都没收到,纪公子若就这么被焦高劫走,谁付她的钱?
“公子,这人是谁呀?”莺时小声问。
霍澜音介绍:“这位纪公子是不二楼的买家,刚在我手里定下一个单子,算是我的老板。”
自从卫瞻坐下,王景行好奇又警惕地暗中打量着卫瞻。而当霍澜音一开口,他便立刻转过视线,含笑望着霍澜音。
霍澜音再给卫瞻介绍:“纪公子,这位是我的表兄,也是四春楼的老板。”
王景行轻轻颔首,卫瞻瞥了他一眼,他颔首的细微动作都带着一股挺拔的傲气。
“酒菜来喽!”店小二将食托高举过头顶,穿过过道,一溜小跑着过来上菜。
一行人点的菜陆续摆上来,霍澜音对卫瞻道:“纪公子,你再点些什么?”
卫瞻瞥了一眼桌子上的菜,随口道:“面。”
“好哩!”店小二刚要走,王景行又将他叫下,多点了两道霍澜音没有听过的菜。
霍澜音觉得点的菜有些多,不过她并没有说出来,反倒是王景行缓声对她解释:“这两道菜是店里的招牌素菜。”
霍澜音惊讶地抬起眼睛望向王景行,对上他含笑的温和眸子。霍澜音轻轻别开目光,端起面前的茶盏,小小抿了口凉茶。
卫瞻目光凉薄地瞧着这一幕。
卫瞻要的阳春面和王景行后来点的两道菜也端上来,几个人才开始吃饭。
王景行右手拿起公筷夹起一块桂米酥,左手用小碟接着,将桂米酥放在霍澜音面前的菜碟中,道:“试试这个。”
霍澜音咬了一口,又酥又软,入口即化,还有那股淡淡的桂花香在唇齿间流连。她弯着眼睛笑起来,点头说:“是好吃得很。”
“喜欢就好。”王景行说着,动作自然地将店小二摆在霍澜音面前的一碟酱肘子拿起来,放得离霍澜音远些。
他看了看,发现卫瞻面前的地方空一些,于是将酱肘子摆在了卫瞻的面前,道:“纪公子可以尝尝这道菜,味道很不错,是店里的招牌。”
“你店里的招牌还不少。”卫瞻没抬头,“我吃素。”
王景行怔了一下,忙道:“抱歉。”
他又将那碟酱肘子和小石头面前的一道凉菜换了个位置。
霍澜音隐约觉得卫瞻的声音有些冷意,她抬眼去看卫瞻,看见他正面无表情地用筷子将阳春面上洒的葱花香菜挑出去,动作慢条斯理,耐心十足。霍澜音愣了一下。
卫瞻撩起眼皮,对上霍澜音惊讶的目光。他挑眉,问:“怎么?”
霍澜音回过神来,道:“以前的一位旧识如纪公子一般,一点葱花香菜也不能吃,即使饥寒交迫,也坚决不碰。”
“旧识。”卫瞻重复。
他又问:“什么旧识?”
“记不太清了。”霍澜音垂着眼睛笑笑,她转过头喊来店小二又要一份阳春面,叮嘱不要放任何葱花香菜。
第二碗阳春面还没有送上来,霍澜音对卫瞻道:“纪公子是外地人吧?听着是京中口音……”
“你认识京中人?”卫瞻打断她。
望着卫瞻的眼睛,霍澜音心里莫名觉得一阵慌乱,她别开视线,胡乱敷衍过去:“丰白城来来往往,接触过一些京中人。不二楼的赵老板也是来自京中,操着一口京城腔调。”
她顿了顿,才继续说:“我是想说,纪公子身为外地人对丰白城的情况可能不太清楚。刚刚那个人是这一片的泼皮头子,有些麻烦。瞧着公子言行许是京中贵人的家庭,下次出行身边还是带着些侍从比较好。”
卫瞻吃了一口面,眉头微粥,不太满意地将筷子放下,才道:“侍从?是不是还应当带着武器傍身?”
“理当如此。”霍澜音点头。
卫瞻笑了一下,道:“弩如何?”
霍澜音握着筷子的手一抖,筷子掉到桌子上,打翻了茶盏,茶水沿着桌面缓缓流淌。
卫瞻有些意外地看向霍澜音,没想到她反应会这么大。
“呀!”莺时赶忙去拿帕子。然而她还没有将腰间的帕子拿给霍澜音,王景行已经将棉帕递到霍澜音面前。
霍澜音冲王景行弯弯唇,接过棉帕擦拭将要流下桌面的茶渍。
卫瞻捏着小小的茶盏,饮了一口凉茶。
王景行望着霍澜音,温声开口:“你也是。丰白城繁华归繁华,同时也够龙蛇混杂。下次再来这边不要自己。”
“我都带着莺时和小石头的。”霍澜音微笑着。
王景行还是不太放心。莺时不过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小石头虽然有些蛮力,可毕竟年纪也不大。
他道:“还是稳妥些好。”
王景行默了默,有些犹豫地开口:“最近我每日都要来这边,你哪日要过来,我送你不过顺路。”
他声音略低,带着丝试探。他斟酌了言语,思来想去还是担心唐突冒犯,惹得霍澜音不喜。
霍澜音唇畔的笑意不减,她认真点头,感激地说:“好。记得了。”
她学男子,双手抱拳,含笑道:“下次出门那就麻烦王兄保驾护航了!”
王景行心里顿时松了口气,眉眼间的笑意也多了几分。
卫瞻指间的茶盏空了,他端起茶壶又倒了一盏凉茶。
一行三个商人在霍澜音这一桌旁边坐下,喊来店小二,操着一口京腔点了饭菜,饭菜还没端上来的时候,三个商人一边等着菜,一边闲谈。
“……如今这形式可真是看不懂。怎么就真的改立太子了?”
“就是啊!当初不是都说圣上只是一时气恼废了太子?这怎么不仅没重立,才这么短的时间就要立二皇子为太子了?”
“虽然前太子一时糊涂练了邪功,可那些政绩和战功摆在那里。二皇子资质平平毫无建树,关键二皇子还是个孩童啊……”
霍澜音本来没打算听旁人的对话,可是这几个人提到了卫瞻,她不由自主走了神。
卫瞻打量着霍澜音的神色。
坐在霍澜音对面的王景行抬起头,眉头微皱,担忧地望着她。他犹豫了片刻,道:“大家都吃完了,我们走吧。”
莺时小心翼翼地去看了看霍澜音的脸色,赶忙将筷子放下来,说:“是吃好了。”
小石头嘴里嚼着肘子肉,想说他可没吃完啊!
霍澜音回过神来,弯着唇浅笑。她对小石头说:“不急,慢慢吃。”
说着,她拿起筷子,慢悠悠地继续吃起来。
旁边一桌的几个人仍旧在谈着京中事情,口中时不时蹦出太子。酒楼人多,闲人更多。听见他们几个人这么说,一些闲人好奇地围过来打听。
莺时狠狠地瞪了小石头一眼。小石头懵头懵脑得搞不清状况,不过他看懂了莺时的警告,又大大咬了一口肘子肉胡乱咽下,放了筷子,说:“我也吃饱了!”
走出四春楼,霍澜音面色如常。她对卫瞻说会尽量早日完成扳指,就此告别。
四春楼的店小二跑出来找王景行,小声嘀咕了一些店里的事情。王景行微微皱眉,对霍澜音道:“你先走,逛逛也可。我回去办些事情,最多一刻钟便下来追你。”
“好。”霍澜音点头。
王景行脚步匆匆地重新回到四春楼。
小石头立刻说:“公子,反正要等王公子,我想去前街给小芽子买根头绳,嘿嘿!”
“去吧,莺时你也去。小石头不会挑这些,你去帮着挑选。我哪里也不走,就在这儿等着你们和王公子回来。”霍澜音说。
等小石头和莺时都走了,霍澜音才发现卫瞻一直站在她身边,没有离开。
霍澜音有些疑惑地望向卫瞻,问:“公子是要去哪里?”
卫瞻“唔”了一声,思索了一番,才道:“贱内跑了,要找一找。”
霍澜音怔了怔,没有想到第一次见面,纪公子会对她说这样私密的事情。她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接话,默了默,才问:“公子可知她去了哪里,可有她的下落了?”
卫瞻扯起唇角古怪地笑了笑,语气莫测地悠悠道:“下落是有,刚瞧着她和野男人打情骂俏呢。”
霍澜音更懵,更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她笨拙地说:“一定是有误会,公子可当面问问她。莫要因为误会坏了一段好姻缘。”
第70章
“莫要因为误会坏了一段好姻缘……”卫瞻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且在“好姻缘”三个字上咬重了读音。
霍澜音心里想着早些做完那枚扳指收了钱,好换大宅子。眼前的卫瞻对于她来说就是行走的大宅子呀!
她软着声音去哄卫瞻,说道:“是呀。我相信这里面一定是有误会的。公子和夫人定然会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呵,谁想和她举案齐眉白头到老。”卫瞻眯起眼睛望着远处熙熙攘攘的热闹人群。
霍澜音眉头轻轻揪起来,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实在是觉得面前的纪公子古怪得很。她试探着去劝:“既然还有感情,还是当面问清楚比较好,不要留下误会和遗憾呀……”
“有感情?为何如此断定?”卫瞻望着霍澜音的眼睛。
“公子来寻她证明对她有感情。公子就算误会了她,可我瞧着公子也没放弃要寻她,想来对她的感情是有些深的。”霍澜音认真道,“虽然我没有见过夫人,可相信夫人对公子也是有感情的。”
“我寻她是为了教训她。”卫瞻顿了顿,又道,“那个心思歹毒的女人对我有感情?嗤。你这都没见过那个满心算计的狐狸精就敢这般说?”
霍澜音觉得有些尴尬。这样私密的事情岂是刚认识就能随便当街讨论的?她也不好评判别人家里事啊……
霍澜音心想——我是不认识你媳妇儿啊,我连你也不认识啊,要不是为了那点钱,我哪里愿意当街理你这种怪人,听你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
霍澜音转念一想,兴许这位纪公子是因为妻子离家受了刺激,才会变成这样。瞧着卫瞻那张不似凡间人的面容,霍澜音顿时觉得有些惋惜。
她轻叹了一声,道:“公子容貌出众,夫人怎会舍得离开公子。”
容貌出众
卫瞻眼底的冷意稍缓,没再说话。
两个人沉默下来,偏偏耳旁是旁人的喧嚣,反倒让人觉得尴尬。霍澜音望着前方,看见在街道的另一边,有一个贩卖小孩子玩具的小贩推着车经过。
她戴上手中的帷帽,急忙小跑着穿过宽宽的街道,赶到小贩面前挑选买东西。
卫瞻冷眼看着她。
她戴着白纱帷帽,轻薄的白纱遮着她的脸,让卫瞻看不见她的表情。这种看不见她的脸她的神情的滋味可不怎么样。
卫瞻心里开始烦躁。
他又想起曾经的那段日子戴着皂纱日日遮面的人是他。那个时候的她是否也想去看他的神情却苦于帷帽的垂纱遮挡?
卫瞻眼前一晃,浮现昔日的画面。一片昏暗中,霍澜音软软偎在他的怀里,柔软的手心抚过他的脸,轻缓的语气里带着丝叹息,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她说——“殿下点了烛台来瞧我身上每一处,可我竟然连殿下什么样子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