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瞻又道:“不过你说的也对,孤的确没有将你完全看透。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你才能不断地给孤带来惊喜。”
霍澜音目光微沉。
卫瞻阴沉地哼笑了一声,声音沙哑:“孤看不上的人把心挖了送来,孤也不会看一眼。而孤看上的女人,即使是个没心的混账东西,孤也要定了。霍澜音,你再多的反抗和算计都无用。你是我卫瞻看中的女人,这辈子都逃不掉。”
霍澜音眸色变了又变。
许久之后,霍澜音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说:“让让,从前有个小姑娘得了重病。所有人都说她活不了了。可是她惦记着和哥哥下了一半的棋局。在那之前,她和哥哥下棋从来没有赢过。而那盘棋是她最有可能赢的局。小小的她躺在床上,思来想去。怎么办呢?如果她死了,就永远都赢不了哥哥了。为了赢那盘棋,她活下来了。后来小姑娘长大了,不管表面多乖巧听话,心里也永远不肯认输。”
霍澜音收起脸上懒散笑意,望着卫瞻的眼睛,平静地说:“其实我应该感谢殿下。若没有遇见殿下,兴许我会和这世间很多女子一样,到了婚嫁年纪在合适的男郎中挑一个门第相当的人嫁过去,相夫教子,柴米油盐酱醋茶地平淡一生。可是殿下的总总讨厌行径打我脸的同时也让我醒悟,与其浪费光阴在臭男人身上,不如一个人逍遥快活。”
霍澜音一边慢悠悠地说着,一边去脱卫瞻的衣服。拿了帕子用水浸湿又拧干,不紧不慢地给卫瞻擦身。
她用手指头戳了戳卫瞻的胸膛,又用湿帕子在卫瞻的肩头拍了拍,她慢悠悠地说:“让让看透了我的心思又如何呢?我倒想知道我这样趁人之危逗弄着让让,让让还会不讨厌我?有时候原因并不重要,选择的行为和做出的结果才重要。”
她探身,从床头小几的笔筒里抽出一支毛笔,蘸了一点铜盆里的水,在卫瞻的胸膛画了个王八。
卫瞻左手用力握住霍澜音的手腕,他胸口起伏,藏着他的愤怒。而他盯着霍澜音的目光里更是毫不掩藏他的愠怒。
“霍澜音,你要羞辱我到什么时候?”
“羞辱?”霍澜音甩开卫瞻的手,也随手扔了手里的笔,拿了一把小刀来,“让让腹上的毛发不大好看,剔了吧。”
卫瞻瞳孔猛地一缩。
霍澜音却突然笑出声来,她坐在卫瞻的腰上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里带着点湿。她笑着说:“原来殿下也知道这是羞辱。可这两日我对殿下所做的事情,与殿下施于我身又有何异?甚至,我做的远不敌你对我做过的十之一二。”
霍澜音舒了口气,居高临下地睥着卫瞻。
“其实大殿下也知道这是羞辱,只不过您高高在上,认为您对别人做这些事情,别人只能高兴地冲您摇尾巴。”
霍澜音双手搭在卫瞻的肩上,慢慢收紧,逐渐掐住他的脖子。
“被人掐着脖子呼吸不畅的滋味好受吗?”她掐着卫瞻的手微微用力,“你有病,所以你伤人可以理解。你是高高在上太子爷,所以你不懂尊重人也可以理解。对,理解。我都理解。可是理解是一回事,愿不愿意忍受则是另外一回事。”
卫瞻沉默了很久。霍澜音掐在他脖子上的手逐渐在收紧,虽然她力道不大,可是卫瞻还是头一遭体会到了这种被人掐住咽喉,将性命交给对方双手的滋味。
霍澜音松了手。她弯着眼睛,问:“舒服吗?”
半晌,卫瞻才开口:“舒服。”
他左手撑在床榻上,用尽全力地想要坐起来。
霍澜音眯起眼睛,好像只要她轻轻一推,就可以令卫瞻前功尽弃重新栽过去。可她没有那么做,她凝望着卫瞻极为费力地坐起来。
他终于坐起来,霍澜音也随着他的动作坐直身子,两个人的距离拉近。
霍澜音视线上移,望向卫瞻的眼睛。卫瞻漆色的眸子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她完全看不透卫瞻的想法。
卫瞻很想将霍澜音鬓角一绺儿碎发为她掖到耳后,可是他左手支撑着自己不倒下去,右手又毫无知觉。最终也只是望着她鬓角的那一绺儿发,觉得有些遗憾。
他缓慢地将目光从霍澜音的鬓角移到她的眼睛,他望着她的眼睛,语气平淡语调缓慢,带着沙哑:“都多大的孩子了,还玩激将法这一套?”
霍澜音微微仰着下巴,望着卫瞻讥笑。
卫瞻继续十分吃力地向前倾,终于凑近霍澜音,将她鬓角的那一绺儿碎发舔走。
霍澜音心里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下意识地向一侧躲避。
“泥泥,你是真听不懂还是装糊涂?”卫瞻说,“对你来说是幸运也好,是不幸也罢,你都被孤看中了。骂人装凶激将法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儿。别说只是没心没肺的小混账,就算你杀了我爹妈,孤也要你啊。”
霍澜音一窒,胸口气闷。她再也忍不住,用力一推,将卫瞻推倒。
“我要是有杀你爹妈的本事,还能被你欺负?”霍澜音顿了顿,惊觉这话实在大不敬,偏过头“呸”了一声。
卫瞻打了个哈欠,合上眼,不打算理霍澜音了。
霍澜音坐在他的身上,咬牙切齿地盯着卫瞻的脸半晌,才移开视线看向铜盆。
这身子还没怎么开始擦,还要不要继续了?
霍澜音犹豫了片刻,从卫瞻的腿上下来,赌气似地把卫瞻身上的衣服扒光,然后发泄似地使劲儿去拧帕子,水珠儿落进铜盆,滴滴答答。
最后洗衣服似的使劲儿给卫瞻擦身。
擦到最后,霍澜音将帕子扔到卫瞻的胸膛,生气地说:“我怎么就那么倒霉!”
卫瞻始终阖着眼,不紧不慢地说:“你没给我擦脸和脚。”
霍澜音:……
翌日午时,霍澜音坐在床边,板着脸给卫瞻喂饭。
小院门口响起一阵敲门声。
霍澜音心里“咯噔”一声,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实在是这两天找上门来的人都没什么好事。若是九霄楼讨债的人过来,她倒也能暂且应付。她最怕又是官府的人过来搜人。
她赶忙小心翼翼地将卫瞻藏起来,然后才让冯叔去开门。她立在屋内窗前,从半开的小轩窗朝着小院门口的方向看去,隐约可见来者不止一个人,而且从穿着打扮来看不是官府的人,也不像九霄楼的人。
冯叔弯着腰在小院门口与外面的人说了好一会儿话,然后招了招手,将小石头招过来耳语几番,小石头点点头,转身往霍澜音的房间跑去。
“姑娘,院外来了一伙人,说是焦爷想见一见你。”
“焦爷?”霍澜音皱眉。
“叫……叫……我想想……对对,焦高!”小石头想了起来。
莺时从门外进来,皱着眉说:“什么人呀?干嘛要见姑娘?若是玉石单子都是去不二楼的。”
霍澜音蹙起眉,有些犹疑的口吻:“我怎么觉得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那是!”小石头立刻将焦高的事情三言两句解释了一番,最后说:“其实我也没见过焦高这个人。这些话都是听来的,也不知道真假。不过都那么说,应当就是那么回事吧!”
“啊?”莺时瞪圆了眼睛,“那他找咱们姑娘做什么?我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霍澜音想了想,她一个人在丰白城住了半年之久,各个方面都很注意,更是从来没有招惹过焦高这样的人物。他今日怎么会找来?
霍澜音莫名觉得焦高找来似乎与卫瞻有关。她灵光一闪,忽然问:“小石头,你可知道赵三与焦高可有瓜葛?”
小石头挠了挠头,不太确定地说:“我哪儿知道他们的事儿?不过他们这些地痞混子大多都是认识的!”
“姑娘,要不然不要见了吧?将他们打发了!”
霍澜音稍微琢磨了一下,立刻让莺时将她的各种香料胭脂放在院中的石桌上,然后她迅速穿了男装,故意将头发弄得乱一些,又拿了青黛粉和些颜料胡乱糊在脸上,以这样一副狼狈的样子见了焦高。
焦高本想着放长线钓大鱼,逗弄个懂事听话的。可是事情发展和他想的有了出入,卫瞻竟然当街杀了人。啧,那眼珠迸出脑浆涂地的场景……啧。
够味儿。
消息灵通的焦高得知官兵来抓捕卫瞻,他正琢磨着动些手段救下卫瞻,充分显摆他的能力,让卫瞻甘心跟着他。却不想卫瞻竟然溜了,官兵扑了个空!
可没有人比他们这一伙地痞更了解丰白城,他的眼线遍布整个丰白城,他令人去差,结果是哪哪儿都没看见卫瞻的身影。
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这怎么可能。
所以,焦高怀疑上了霍澜音。又因为他实在在这事儿上耗了太久,不耐烦了,才决定亲自来一趟。
“焦爷肯赏脸过来,让咱们家这小院儿蓬荜生辉!”霍澜音熟稔地粗着嗓子,用男子腔调说话。
在这半年,她已经练习过太多次。不说接触频繁的人,只说刚相见的人很难发觉她的女儿身。
焦高的手下搬来一张椅子,放在小院的最中央。焦高大摇大摆地坐下,他瞥一眼霍澜音,一眼看过去,只觉得她那张脸花花绿绿的,丑得他立刻嫌恶地移开视线。
他弓起的食指搓了搓鼻子,不耐烦地说:“京中来的纪公子现在在何处啊?”
霍澜音“哎呦”了一声,做苦恼状,说:“实不相瞒,这两天官府的人在抓他,九霄楼那群追债的来找他。没曾想今日连焦爷也亲自过来。可是……可是我实在不知道他跑到哪个相好那儿去了!”
焦高指了指霍澜音的鼻子,说:“你这小子,不老实!不诚实!”
霍澜音装糊涂:“小的不敢!绝对不敢,小的对焦爷说的话句句属实!”
焦高摆了一下手,他身边的人抱着胳膊,说:“咱们查过,纪公子自打来了丰白城,除了已经离开的霍小将军,他就只和你有过接触。除了你,他根本就没旁的相好!”
“啊?”霍澜音睁大了眼睛继续装糊涂,“几位爷果然好本事,连谁和谁是什么关系都能查到!”
她吓得缩了下肩膀。
“焦爷这么厉害,焦爷手下的人也厉害得紧!只要继续派手下调查,一定能将纪公子找到!”
“少废话!我们过来是告诉你,咱们焦爷看上那小白脸。你休要藏匿此人!要是看见他立刻告诉焦爷!如今他闯了祸,只有焦爷能保他!”
霍澜音整个人僵在那里,这才是真真正正地惊了。
她莫不是听错了吧?
第101章
焦高离开冯家时的脸色不太好看。
“焦爷,您别担心,只要这人还没离开丰白城,总会被咱们扒出来。”陈二全说。
陈三全把话接过来:“我还是觉得那小白脸没跑远,说不定就是被刚刚冯家那个弄胭脂的小子给藏了起来!”
焦高点了点头,说:“我也是这么认为。”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望向冯家的方向。
“焦爷,那您打算怎么办?要不要咱们折回去,直接搜人?”
“蠢货!”焦高骂了他两句,“官府的人搜不到,咱们就能搜出来?”
“是是是……焦爷说得对。是我蠢,是我蠢了!”陈三全弯着腰挠挠头,“那咱们还是派弟兄们在城里仔细搜搜?”
“蠢货!”焦高朝他的后脑勺给了一巴掌,“我都说了他被冯家藏了起来,你还要去城里搜,搜什么搜!今儿个出门不带脑子,还是从你亲娘肚子里出来的时候就没带脑子!”
“是是是,是是是……焦爷教训的对。”陈三全应和着,心里却直犯嘀咕,不明白焦高到底什么意思啊?
焦高望着远处的冯家小院,眯着眼睛,说:“天黑以后,带几个弟兄再过来一趟。”
陈二全和陈三全兄弟两个赶忙一阵马屁,直夸焦高英明聪慧全天下第一有才!
霍澜音将焦高敷衍走,回到屋子里的时候还是懵的。她以前在西泽养在深闺时并不懂这些,后来来了丰白城,以男子身份接触的人多了些,才逐渐知道了更多世间奇奇怪怪的事儿。比如,一些男子有着养男宠的癖好。
初闻时,她惊愕不已,怎么也想不通这是怎么个“养”法。完全无法理解,也并不想去理解这种事情。
如今,焦高想把卫瞻当男宠养着?
霍澜音动作缓慢地转过头,望向床榻的方向,目光逐渐微妙。
冯家不大,焦高一行人说话的声音也没有压低。卫瞻在房里应该听见了吧?
霍澜音立在门口,让自己平复了一下,脸上表情淡淡,装成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朝长榻走去,将厚重的床幔拢好挂起。
炎炎夏日,厚重的床幔里面,闷热扑面而来。
卫瞻安静地躺在床榻上,阖着眼。
霍澜音俯下身来,拿着帕子擦去卫瞻额侧的汗。
霍澜音又瞧了卫瞻一会儿,见他仿佛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睡着了吗?霍澜音想着卫瞻若睡着了并没有听见焦高那几个人说的话更好。他定然是不爱听,觉得耻辱的。
霍澜音轻轻松了口气,悄声退了出去。
然而霍澜音不知道的是,当她刚一转身,卫瞻放在身侧的左手用力握成拳,骨节发白,轻颤。
他睁开眼睛,漆色的深沉眸子里充满了他的愤怒。黑色的血液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将要和他的怒火融在一起。
这天气似乎快要下大暴雨,十分闷热。即使坐在阴凉处不动,也是一身汗。傍晚,霍澜音端着给卫瞻擦身的水进屋。她还没走到床榻,卫瞻忽然恼怒地大声让她出去。
霍澜音脚步停在屋子里,半晌,才说:“不要闹脾气,擦了身才好睡。”
“出去!”卫瞻阖着眼,坚持不让霍澜音动他。
霍澜音放下铜盆,走向床榻,目光随意一瞥落在卫瞻的右手上,不由一怔。他的右手肤下黑浪翻滚咆哮着。即使霍澜音不是第一次见到,仍就觉得十分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