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就在正殿中。”
轻殊往屋内看了一眼,回过头道:“我现在就过去,小白,你先替我在这守着师父。”
小白应声后,轻殊便连步往正殿迈去。
扶渊不见有醒来的迹象,又不能请人来医,她正不知所措,江无妄突然出现说有救治之法,这对她来说,就是救命稻草。
“神君!”轻殊是跑着来的,此刻有些微喘。
正殿中,江无妄闻声回首,看着她从殿外快步迈进。
“神君有办法救我师父?”轻殊此时心系扶渊的安危,顾不上那些冗杂的规矩,直截了当地问。
江无妄神色凝重,默然片刻,从袖中取出个雕纹精致的锦盒递给她,轻殊伸手接过,打开一看,盒中是一颗红色丹药,除了颜色外虽和普通丹药无甚差别,但置于这盒里,倒显得有几分不凡。
轻殊正想询问,就听他淡漠道:“他真元大损,这是红莲华丹,可培元固本,喂他服下不日便能醒来。”
轻殊心上一喜:“多谢神君!”
江无妄睨了她一眼:“用不着谢我,这本就是他的,我只是帮他取来而已。”
红莲是先天之神鸿均所化三莲之一,也是扶渊的本元,他被通玄之术反噬,修为尽损,唯莲中华丹可救,只是华丹仅此一颗,一经取出,红莲寂灭,再无第二条命任他如此挥霍。
北冥游离六界之外,江无妄当时无法和扶渊一同进入,加上扶渊托他分头去混沌之境取出华丹,他也是有心无力。
扶渊早算好了一切,用他一条命,换一盏赎魂灯。
听他如此言词,轻殊心觉他知道原委,“神君可否告知,我师父他为何会受如此重伤?”
江无妄眸色深邃,“你以为,还有谁能让他如此?”
轻殊眸光意外一闪,眉头渐渐蹙起:“神君……此话何意?”
殿中唯他们二人,江无妄冷眉凝视着她,而轻殊不卑不亢触上他的视线,等他的回答。
……
寝殿内室,扶渊平躺在床上,浑身冰冷,毫无生气。
过了良久,门被打开,轻殊禀退了守在外边的白无常,面色复杂朝着床上之人走去。
在床边坐下,她轻轻握住他的手,他却没有像以前那样睁开眼睛对她温柔地笑。
“太虚之境他强破结界进去救你,已受内伤,这次又以通玄之术独战凶兽,真元尽遭反噬,两次皆是因为你,至于那些细枝末节,等他醒了,你自己问吧。”
想起刚才在殿中时江无妄所言,轻殊忍不住喉咙发颤,声线不由自主带上了哭腔,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为她承受了这么多。
她蓦地相起那次她在宫门外等他归来,他脚步虚浮,脸色也不对劲,却轻描淡写地告诉她只是多喝了几杯酒而已……
握着他冰凉的手无助地紧了紧,生怕稍微一松开,他就不在了。
美好的过往在脑中不断涌现……
凌霄殿上,他从天而降的绝世风姿,多次以一人之势偏袒维护。
冥楼宫中,朝夕相伴,无人及他一言一笑。
人间七夕,他系予红绳,共赏烟火盛会,只对她一人展露柔情。
还有曦池漫谈,考核舞弊,酒馆对酌……牵过她的手,抚过她的发,她深知他有多好。
分明昨日在天界,他已是强弩之末,却还忍着剧痛,靠着仅存的一点薄弱的意识,逞强硬撑着。轻殊想着想着,视线更模糊了,语声哽咽,眼泪滴落在他手背,那双温柔的手却没有替她拭去泪痕。
很快,她强自镇定抹掉眼泪,拿出盒中华丹,想喂他服下,可扶渊牙关紧闭,全无知觉,任她如何也塞不进去。
轻殊心里着急,一定要让他吃了才行,于是心一横,把华丹含进嘴里,俯身覆上他的唇畔,
用舌尖小心撬开他的齿贝,将华丹送入他的口中。
她的唇温热柔软,而他的冰凉毫无温度。
扶渊醒来的时候,一眼便看见伏在床边枕臂入眠的熟悉身影,脸上泪痕清晰可见,长发也有些凌乱。
他轻轻抬手拂过她的发,静美的容颜眉心微蹙,仿佛睡梦中还惦记着让她牵挂的人。
扶渊一缕笑意清淡,忽然想起曾经有无数个夜晚,她在镜中陪伴着自己入睡。
“不能在师父屋子里歇息了么?”
“你想和本君同屋而眠?”
“嗯……”
想起她初为人形时,有几分委屈,还有些不情愿去偏殿住。
那时他不知为何,现在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习惯成自然,感情如天性,情深可以打败理智。不知不觉,他也习惯了她的存在,一如她过去于镜中时,习惯日夜留在他屋子同他相伴。
落在她发上的手轻轻拂过,用他温柔又微凉的指腹轻抚她白皙的脸庞。
轻殊心里惦记着他的伤势,这两日寸步不离,撑不住了才伏着合眼浅睡一小会儿,脸上轻微的触碰她一下便感受到了,她睁开眼,很快反应过来,蓦地撑起身子,和那双湛金凤眸目光一触。
她顿时红了眼眶,猛的扑进他怀里,抑制不住地抽泣,“师父你总算是醒了……”
扶渊眼波温柔,抬手抱住伏在他胸膛上哭泣的女人,下颌轻轻摩挲着她的额,低声略带调侃道:“小花猫,我醒了怎么还要哭鼻子,嗯?”
这心心念念的温存,虽是喜极而泣,轻殊却在他怀中哭得更狠,感到扶渊环抱着她的手臂缓缓搂紧了些,他的衣襟已被她的泪水打湿。
她哽咽了一会儿,竭力调匀呼吸,坐直了回去,注视着他,带着些责怪的意思:“师父为什么突然要去斗什么凶兽?”
扶渊微愕,过了一会儿掩饰笑道:“什么凶兽,胡言乱语。”
“师父还在骗我!”轻殊吸了吸鼻子,“神君都告诉我了。”
扶渊目光一深,沉了声:“他说什么了?”
“他说,你舍命如此,是为了我……这是为什么?”轻殊疑惑,为何斗凶兽是为了她?
扶渊垂眸半晌,一阵沉默之后,才若无其事一笑,徐徐道:“哎,九婴当真是世上最残暴的凶兽,不过好在你师父厉害,为六界除害了。”
他说得是那么的轻而易举,好像那时他血染衣衫,气息奄奄的样子从未出现过一样。
轻殊知道他这是搪塞之辞,追问:“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扶渊捏了捏她通红的鼻子,“还不是因为六界之中有你,他还跟你说什么了?”他根本不给她刨根问底的机会。
轻殊抬头,迎面撞上他莫测的双眸,探不见底:“他还说上回师父强入太虚印时,也受了伤,”她坚定的看着扶渊深如海的双眼:“这些事我竟都不知道。”
扶渊缓缓撑起身来,华丹虽能培元固本,却也不是一时间能治愈的,他一阵眩晕,轻殊眼疾手快将他扶住,听见他低声道:“会怪师父么?”
轻殊微愣,随即毫不犹豫点头:“我会。”
扶渊轻轻半靠在床头,注视着她,听她继续道:“我怪的,是师父一直瞒着我,但更多的是怪我自己,总是连累你为我受伤,我也愿意为了师父,以命相抵……”
扶渊深深凝视了她片刻,伸手轻轻一捞,将她搂进怀里,轻殊顺势环上他的腰,此刻的平静放松,两人都舍不得再说闲话,就这么安静地听着彼此的呼吸。
轻殊蜷缩在他的怀里,心中一片安宁,“……师父会一直陪着我么?”
扶渊轻笑:“会。”
轻殊缓缓闭目,露出清浅笑意:“我发现有师父在,就会很安心。”
四下静谧,温柔的声音自她头顶一字一句传来,“师父会一直护着你。”
往他怀里蹭了蹭,她不满道:“我说这个,不是要师父每次都舍命为我,我想待在师父身边,想要师父一直陪着我,所以你不能再不顾自己的安危乱来了!否则……否则我再也不理你了!”
扶渊闻言,轻叹道:“为师关心则乱,却要被你斥责,哎,还说什么再也不理的话……”他的语气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说着还突然剧烈咳嗽了几声。
轻殊吓了一跳,忙起身扶住他,“师父别生气,我不说了不说了……”
扶渊嘴角一丝得逞的笑意微不可见,淡淡嗯了声:“你刚才说,愿意为了我以命相抵?”
话锋一转,轻殊也没多想,点了点头,只见扶渊不怀好意一笑:“你忘了我就是掌管六界命数的?”
“……”轻殊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被他诓了,果然听他接着道:“所以从现在起,你就抵偿给我了。”
轻殊:“……”她这是,不知不觉中将自己卖了?
轻殊:今天又亲又抱又卖身,我……
扶渊笑意一勾:这病得不亏。
第35章
他的伤势虽已好转,但要完全恢复还需调理些时日,于是轻殊让小黑小白私下去取了些养元补神的药草回来,正好林泉是个厨子,有人可以熬汤药。
之后她每天按时按量,亲自将温热的汤药端去给他。
原以为他那日所言抵偿什么的,只是句玩笑话,没想到他还真不客气,使唤起她顺手得很。
一想到那人总爱诓她隐瞒她,轻殊心头愤愤,却又敢怨不敢言,于是灵机一动,以良药苦口的噱头,让林泉在今日的汤药中多加了几味药,黄连,龙胆草,苦参之类。
扶渊倚在床头,手里拿着本书,面色宁静地看着,四处清净,只偶尔有书翻页的声音。
“吱——”无人敲门,门却开了,扶渊不必抬眼去看就已了然。他嘴角微扬,放下书,看着她小心端着药碗朝自己走来。
轻殊清眸漾笑,欢容可掬,在他床边侧坐下,“师父快别看了,先喝药吧。”
扶渊将书搁在床头,伸手去接她递来的汤药,目光扫过碗中的异常深褐,接碗的手在半道顿了顿,看了眼她单纯无害的笑脸,不动声色将手收回。
“先放着吧。”
轻殊笑意一滞,“那怎么行,药要趁热喝才好!”
她将碗又往前递了递,扶渊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神色慵懒地往后靠着,略一沉吟:“今日的药,好像有些不同……”
“没有没有,没有不同!”轻殊连声否定,“跟前几日的是一样的。”
她这欲盖弥彰的模样,扶渊忍住嘴角笑意,“哦?那你说说,都加了什么?”
“就、就是一些补神的药材,”轻殊心虚抿唇,掩饰道:“师父平时挺所向披靡的,怎么吃个药那么费劲,该不会是怕苦吧?”
扶渊挑了挑眉梢,竟完全没打算否认:“嗯。”
“……”轻殊一时无言以对,轻咳了声道:“这药一点都不苦,真的,师父不是都喝了好几日了。”
扶渊表现得很为难:“可今日不知为何,不太想喝。”
轻殊撇了撇唇,挣扎道:“师父不喝药,这病怎么会好呢?”
扶渊全然不当回事:“扛过去就好了。”
轻殊蹙眉不解:“难道师父以前生病了,都没有喝药?”
扶渊眸光掠过她,顿了顿,笑道:“其实,为师从来没有生过病。”
轻殊嗤之以鼻,心觉他又在逞强,“差点信了你,快喝药。”
“不喝,除非……”扶渊漫不经心一笑:“你喝给我看。”
轻殊面容一僵:“我、我又没生病……”加了黄连苦参龙胆草的药,苦涩的味道闻着都刺鼻,她才不要喝。
扶渊道:“那我也不喝。”
轻殊哑口无言,他前几日二话不说就喝了,怎么今日耍起孩子脾性了,“不行,这里事务处处需要你,师父要早些恢复呀!”他若不喝,她这苦到让人发颤的几味药不是白加了么!
扶渊也未去戳破,只是噙着笑看她,不言不语。
轻殊被他似有穿透力的眼神看得心里发虚,豁出去了,视死如归般屏息将碗移至唇边。
“你看,真的不苦,一点都不苦!”她抿了一小口后道。
扶渊打量了她一番,不禁失笑:“脸都皱在一起了,还不苦?”
轻殊虽只是抿了下唇,但这透心的涩苦激得心头阵阵发颤。
真的好苦……她半天说不出话,为什么难得想整他一回,又把自己搭进去。
她一把将碗递到他眼前,“我喝了,所以师父要喝完。”
扶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在眼前的汤药上,低笑一声,伸手接过了药盏,倒是没犹豫,也没用边上的勺子,扬袖就着她抿过的碗延,将盏中的药一饮而尽。
他面色不改,合目回味片刻,隐笑道:“黄连,苦参,龙胆草,都是清热泻火的药材。”
他是元气大伤,而这些是药不对症。
轻殊愕然一瞬,他这都能尝出来?于是转念推责道:“小黑小白也真是的,瞎入药。”这药苦,跟她没关系。
“咳咳……”扶渊突然捂住心口剧咳了几声。
轻殊一惊,赶紧扶住他,拧眉道:“师父还好么?”
扶渊叹息,低低道:“八成是那几味药药性相冲了,缓缓就好。”
轻殊担忧之余也心生愧疚,耷拉着脑袋像做错事般,“……都怪我,不该胡乱掺药……”
“是小黑小白取来的药,不怪你。”
轻殊垂头哭丧着脸:“跟他们没关系,是我故意加的,想让师父吃点苦头……”
她还兀自垂眸自责,不一会儿,就听边上的人低低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