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畔,张灯摆桌。
原本只是喝喝酒的,但都听闻君上特意为轻殊大人找了个人界的厨子,大家伙们都想一品传闻中的人间佳肴,于是林泉大显身手,做了一桌桌的宫廷盛宴,有了好菜的加持,浅酌小酒就变成了觥筹交错,美酒贪杯。
轻殊虽是扶渊的徒弟,身份地位天壤之别,但众人倒是没什么介怀,三言两语便和她相熟了,她忽然发觉,慈眉善目的天界仙家大多是自视清高,而青面獠牙的鬼仙们,反而最是交之以心,重情重义。
酒到酣时,大家伙儿们仍不断向轻殊举杯,小黑小白坐在她边上,同她介绍每个人,她喝得红扑扑,也一时忘了前两个时辰在冥楼宫的窘迫。
两个皆一身铠胄,浓眉细眼,模样甚像的鬼仙执杯过来时,小白嘿嘿一笑,“大人,他们就是十大阴帅排名末尾的那俩,叫阿傍和罗刹,就是人界谣传的牛头马面,模样是凶了些!”
罗刹笑骂:“这叫威武霸气!”
阿傍瞅着他,“小白,你重点强调排名末尾是想怎么的,怕轻殊大人不晓得你真正的垫底实力还是咋回事?”
小白呸道:“挑衅是不是?嘿,今天不喝得你叫爷爷我就不是白无常!”
“行行,来来来!”
小黑轻嗤他们幼稚斗嘴,在人姑娘面前真当没个形象,于是对着轻殊道:“大人别害怕,他们就是这鬼样子,但绝无恶意。”
轻殊展颜一笑:“不啊,我觉得挺可爱的!”
“可爱?”阿傍丹凤眼一亮:“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这夸法呢,哈哈哈有意思!”
当一个人长得既不好看也不温柔,夸可爱准没错,他竟然没听过,轻殊好奇道:“那别人都是怎么夸你的?”
阿傍摸了摸下巴,认真思考了番道:“也就夸些凶神恶煞,面目狰狞之类的吧,不过我更喜欢大人说的可爱,嘿嘿!”
威武雄壮的大汉竟染了几分娇羞,轻殊噗嗤笑了出来,那两词是夸人的吗……
众人闻声也都是哄笑一片,不怕鬼相貌虎人,怕就怕鬼没文化,想气他都难!
吃吃喝喝,谈天谈地,好不忌讳,却给轻殊无比的舒适感,醉醺时她想着,在冥界,在他的地方,便是此心安处了。
满桌的风卷残云,散落河畔的空酒壶丢了一地,众人皆已上头,醉得厉害,这时不知是谁胡言乱语来了句,“轻殊大人什么时候嫁给君上?”
“是啊,咱这儿千万年了都没个帝后,不该不该!”
“依我之见,快了!我猜今年,今年必成事!怎么样,赌不赌?”
“我赌四个月内!”
小白扬着醉不成话的音调,举高手信誓旦旦:“两个月,不能再多了!”
轻殊觉得心事被看破,很没面子,挣扎着晕乎的脑袋从酒壶堆里抬起头,瞪了眼小白,趁着醉意糊涂,扬手一巴掌抽了他的后脑勺。
“唔……”这甩手一掌,直接给小白拍昏了过去。
轻殊使了十足的劲道,让你在书房偷窥,现在还胡言乱语!
小黑在一旁目睹了这一切,瞪大了眼,被她直击后脑勺的遭遇,他深有体会,嘴角一搐,“大、大人,你喝醉了,臣送你回去?”趁着他还有几分清醒,没有忘记扶渊吩咐过要看好她,但看她这样子,是醉得不轻了。
眼前人影交错,轻殊挤了挤眼睛,眩晕得很,听她迷迷糊糊嗯了声,小黑赶紧扶着她回冥楼宫去。这一喝起来,就忘了分寸,这烂醉如泥的,怎么跟君上交代……
于是他急中生智,将轻殊送到扶渊寝宫门口,敲了敲门,自己直接溜之大吉。
没了搀扶,轻殊站不稳,全身重量都靠在了门上,不一会儿,门从里边被人打开,她一失去倚靠,整个人跌了进去,幸好那人眼疾手快将撞进他胸膛的人稳稳托住,才免去摔一地。
“……”一头栽到坚硬的胸膛上,轻殊吃痛咕哝了声。
她一身的酒气,醉得不像话,扶渊眉头微皱,小黑小白竟让她喝这许多酒,拿他的话当耳旁风,真是愈发放肆了!
“你们……再胡说……我一拳一个!”贴在他胸前的姑娘忽然口齿不清地骂了句,带着沉重的醉意扬了扬拳,不痛不痒地捶了下他的胸膛。
扶渊低头审视她半晌,她已是双眸迷朦,脸颊绯红,连脖子都红了,扶渊叹了口气:“……胡闹。”
轻殊只觉得这怀抱异常熟悉又安心,酒劲更上头了,双腿发软,她突然伸手抱住了那人的腰。
她忽然的举动,扶渊身子蓦地一僵,无奈之下,他将人拦腰抱起,走进内室放在了床上。他刚起身欲给她盖被子,固在腰间的手一用力将他扯了回来。
扶渊下意识支手撑在她耳畔两侧,虽是免了被她扯个满怀,却也将她锁在了身子和两臂之间,两唇只隔了半分。
“师父……”
轻殊唇畔微抿,染了酒意的神态多了分娇媚,迷朦中环在他腰间的手向内微收,将他扯低更近了近。
扶渊目光不离她的面容,撑在她身上,低声轻道:“以后不许再沾半点酒了。”
那阵熟悉好闻的男子气息透过呼吸渗透至她的肌肤,在她满是酒意的胸腔泛起奇异的涟漪,轻殊微微睁开了眼,美眸迷朦,映入他惑人的深瞳中。
助攻团团长黑白无常,携全体友军前来助阵!
小白:助攻,我们是专业的!
小黑:君上,人我给你送到了,你看着办吧!
第39章
错影恍惚间,他如玉的脸近在咫尺,酒劲上了头,她眯着眼,只睁了丝缝隙。
轻殊在想,这是在做梦吧,否则怎会心里想到他,睁眼就恰好看到了他。
酒壮怂人胆,她此刻浑身发热,酒精的热度甚至在血液里流淌。轻殊贪恋他身上的冰凉,忍不住伸手过去,环住他的脖颈,想要缓减酒精的热度。
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扶渊一愣,直直盯着眼下那人的眼睛,若非他撑着手臂,人早被她扯下去了,而此刻,他只半压在她身上。
轻殊抱着他的脖子,那处冰凉却怎么也拉下来,不满地咕哝了声,直接扬起头蹭了蹭他脖子间的凉意。
脖子上温热柔软的触感,勾着他的心跳,扶渊一把捏住她不安分的双手按在枕边,低哑道:“别动!”
他在梦里怎么凶巴巴的……
轻殊头昏脑胀,委屈得很,“头疼……”
扶渊努力忽略她的存在,沉默了会儿,才找回了些许理智,在她耳边哄道:“乖,睡一觉就好了。”
她半眯着眼,听着耳边那人轻声温淳,不禁低低唤了声他:“师父……”
“嗯。”
脑子里忽然浮现出句句戳心之问。
轻殊大人什么时候嫁给君上?……丫头,喜欢君上?
“我说谎了……”她懵懵懂懂,没来由地说了句。
扶渊仍按着她的手,免得她乱动,闻言垂眸凝视她一眼,柔缓道:“说什么了?”
那时候,孟婆问她是不是喜欢他,她矢口否认,“我说……不喜欢师父……”她的声线低软,如虚无缥缈的云烟,“我说谎了……”
一人酩酊,一人清醒。
扶渊按在她手腕的力道紧了紧,低下头,静默良久,才低沉开口:“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她眼神涣散,不甚清醒,他想知道那是醉后糊话,还是酒后真言?可轻殊没再支声,兀自和迷离的意识做着斗争,他的唇近在眼前,燥热让她觉得很是口渴,忍不住舔了舔自己干涸的唇瓣。
喉结滚动,扶渊高估了自己对她的意志力,眸色渐深,突然他手臂一收,扣住她的下巴,低头封上她香软的唇,不等她反应,便重重的吻住她。
那一刻,他只想要吻她,纾解心里的渴望。
一碰到她的唇,便不由自主地加深这个吻,沉溺在她的香暖,尝遍她的香唇,想要夺取她全部的气息。
轻殊猝不及防被吻得不能呼吸,纤手攥住他胸前衣襟,一丝细微的声音逸出,像是抗议,却又那么若有似无,欲拒还迎。男人身上的气息将她口中的味道吞没,尝到嘴里,是他的最爱喝的茶香。
心底流波荡漾,和她青涩的反应,直到她喘不过气,趁着最后那丝薄弱的意识还清醒,扶渊才倏地放开她,深深埋入她颈间,喘息平复。
轻殊的唇瓣被他吻得微肿,微启樱唇,露出好看的贝齿,静谧良久,呼吸渐渐弱了下去。
扶渊冷静了几分,半晌后才找回理智,又似在沉思,过了会儿,他才呵着热气,认真又温柔地在她耳畔轻喃:“嫁给我,好不好?”
“……”
“轻殊?”等了半晌无人回应,扶渊轻唤了她一声,仍是未听闻任何声响,他抬起头去看她时,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呼吸平稳,沉沉睡着了。
扶渊愣了一瞬,凝视着她安静的睡颜,失笑一声,坐直了身子,轻轻捏了捏她娇红的脸。
竟在这种时候睡着,扶渊好笑又无奈,夜很寂静,他就着她身边的床延,半靠坐着,静静地,深深地看着她,陪着她。
“能被你喜欢,实在万幸。”他低声温和,满目柔情。
第二日醒来时,轻殊头痛欲裂,浑身涣散,在床上挣扎了许久,好不容易才支撑起了半个身子。眼神稍微清明了些,正待要下床,脑子忽地一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是……师父的寝殿?她怎么会在这,还在他的床上睡了一夜?
轻殊拼命思索昨晚发生的事,可惜从她一拳打晕小白后,其他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脑子里尽是浆糊。
“嘶……”她突然吃痛捂住嘴巴,才意识到自己的嘴唇破了,甚至有些肿,那阵痛感,将她激清明了些,脑子蓦地闪过些许零碎记忆……
她不会是酒后失态……强吻师父了?
这想法萌生后,唇上的痛觉像是在坐实她的回忆,轻殊一个激灵从床上蹦起,就往殿外逃。
这时寝殿的门被人从外边打开,和轻殊稳稳当当打了个照面。
扶渊打量了她一眼,酒劲恢复得倒挺快。
轻殊小心看他,他像是刚从曦池沐浴回来,墨发微湿,衣袍随意松散地穿着,透着淡淡水气。
扶渊见她明眸静垂,应当是酒醒了,“我让小白端醒酒汤来了,你……”
轻殊再也听不下去,站不下去了,也不等他说完,捂住万分悔恨的脸,蓦地就从他身侧钻了出去,头也不回地跑掉,留下扶渊不明所以站在原地。
昨日在书房也就罢了,这回是真的没脸见人了!怎么能色入膏肓,趁着醉意亲了他!
阎摩殿上,轻殊陷在御座里懊悔不已,对自己强吻扶渊的事耿耿于怀,她以后要怎么面对师父呀!
“大人,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只见小白端着个瓷碗,小心朝她走来,“君上让我给你端碗醒酒汤来,我这后脚刚到寝殿,你前脚就溜了,平日里没什么要紧事,大人可以多在冥楼宫歇息,不必时刻在此。”
小白笑着将醒酒汤递给她,轻殊支肘抚额,想也没想一口饮尽。
见她喝完了,小白将空碗接过,不好意思地一笑:“嘿嘿,我这昨晚喝上头了,也不知道怎么的,一时就醉过去了,后脑勺还有点疼,好在小黑没全醉,送大人回了冥楼宫,大人莫要怪罪!”
轻殊心里郁结,听闻他所言,没有丝毫心虚,却捕捉到了关键,她皱眉抬头,“昨晚是小黑送我回去的?”
小白摸了摸有些肿痛的后脑勺,点点头。
送她回去是小黑,她却在师父的床上睡了一夜,所以是小黑送她去了师父的寝殿,才酿成了如今的大祸?
轻殊将前因后果自捋一通,随即一拍御座,“把小黑叫来!”
她突然怒目沉眉,小白不明觉厉,总归轻殊大人生气了找的是小黑,跟他没关系,于是什么也没问,直接去将小黑拉了来。
三两句话盘问下来,小黑倒是句句如实回答,供认不讳,只是他非但没有感知到轻殊的怒火,甚至嘴角挂着笑意,对自己所作所为骄傲自豪得很,像是在说“大人不必谢我,这是基本操作!”
轻殊愤愤指着他半天,气得说不出话,最后吐出句:“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小黑骄傲的脸一呆,难道不是应该夸他,可这情况怎么不太对?
“大人指的是……”小黑不懂就问,全然不知对面的轻殊大人已经气得恨不得扒了他的皮。
他思索了一下,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她嘴唇红肿且被人咬破,分明是纵欲后的迹象,小黑顿时恍然大悟,笑道:“大人别害羞,君上绝对是个正经负责的好男人,你……”
小黑还未出口的话音戛然而止,只因轻殊二话不说搬起了边上的脚凳,上去就要打他。
“哎哎哎大人冷静!”小白反应快,将她拦住。
手上的脚凳被拉扯住挣脱不开,轻殊一拍时不得气绝,抬脚就要踹他,好在距离不够,只是空踹了几下。
小黑惊慌失措:“……???”我做错了什么……
轻殊的小脸因愤怒而飞红,指着他:“罚你去忘川捞鱼,捞不上一条别回来!”
小黑小白瞬间石化,呆若木鱼,忘川河里都是孤魂野鬼,哪儿来的鱼……
“小黑做了什么惹你生气了?”
一道隐含笑意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三人皆一顿,循声看去,只见扶渊不急不徐踱步走近。
趁着轻殊怔愣,小白忙将她用来蓄意行凶的凳子抽下放到一边,随后齐齐同扶渊行礼。
“君上……”
扶渊径直站到轻殊边上,满目兴味看着她:“发生何事了?”
轻殊双腿止不住地发颤,眼神飘忽了几下,“我、我……头晕,先回去了!”说罢又直接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