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也正是因为,苏世黎长得太好,她才会不忿地总拿话挤兑人家。现在想想,耳朵都烧得发烫,想在地上钻个洞把自己埋起来。不明白那时候的自己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呢!
可就是这样,苏世黎却说“我多希望自己是你呀。”
她这样坐了许久,直到二房回来。楼梯咯吱咯吱地响,在旧木楼中回荡,二奶奶不知道有什么喜事,讲话的声音轻快极了,细细碎碎。正逢得大奶奶下楼来。二奶奶成心要叫她难受,笑问“听街头的张嫂子说,城西钱老板家的儿子,看中了咱们家的女儿。你与人约好了相看的?”
大奶奶冷淡极了,只嗯了一声。
二奶奶又说:“你要把老三喊回来的。”
大奶奶说:“他老早就交待给我。自然是信得过我的。再说,他那位又怀了,哪里得空管这边。”
钱老板是哪一家?各玲隐约只听说,前年城西有一户做生意的,家里儿子在外面闹事,却碰到了硬茬,被人打腿打断了。
她坐在黑暗中,蜡烛灭了,也没有去点。也不是生气恼恨,心情竟然平静。大概早也知道,她那个父亲是什么模样,更知道大房是不会给自己好的。
她不把钱交出去,大奶奶不高兴。把钱全交了,大奶奶更不必对她好。
大房是什么样子?她经年看在眼里,只是以前不知事罢了,如今回想一件件一桩桩,哪里还不通透?
等躺在了床上,却突然想,那位郡主,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真想看一看。
-
接下来几天,米家到也过得太平。苏世黎与四乐,每天一道上铺子,四乐把她几个兄长也喊到省城来了,全在铺子里头跑腿。
大爷去了说过一次,说,这么一点店,却多了这么多伙计,哪里支应得了?
大掌柜却说“这几个人的钱都是苏娘子付的。与店里并不相干 。人家不要钱白来做事,这有甚么不好的。”又说“大爷要不愿意,只管与苏娘子商量。我人微言轻也不作数。”
要按大爷以住,必然怎么也要说几句,以显示自己地位仍在。可这次,却不说了。只笑了笑。便回家去。回去了还坐在天井中的躺椅上听戏,手里拿着水烟,跟着唱片里咿咿呀呀,还有几分韵味。
苏世黎回去,听麻姑说,心便有些沉。四乐也说,大爷和大奶奶不知道出去见过什么客,回来喜滋滋的乐呢。她想着第二天要想办法去探探情况。
第二天一大早去铺子,却发现,门被封了。门上头贴了官府的封条,还有两个兵守着。四乐去问,那兵说“主家告掌柜勾结外人,侵占其私产。铺子里的人,一应被羁押待审。”
四乐大惊。前一天还好好的,可一点风声也没有听说啊。急道“这可怎么好?”
苏世黎沉下了气,吩咐她“别慌。你去看看你兄弟们怎么样。”
四乐连忙点头。
苏世黎调头便回家去。家里大奶奶自来没有醒那么早的,和大爷一道正在后头喝粥,两个人有说有笑。
瞥了一眼门口的苏世黎,也不理她,只当没有看到。
大奶奶还在那里高声说“本来这楼就小。如今越发逼窄。”话里话外都嫌她们主仆占地方。
苏世黎大步走过去,大奶奶立刻警惕起来,可人家越过了她,拿了碗便安静地吃东西,吃完了早饭,不紧不慢仍上楼去。好像听不见她说话,真把她气得不轻。
四乐一路跑回来白楼的,喘着气“大掌柜被抓了,其它的伙计只是被带去问话。我兄弟也没事,但不敢乱走,全在租屋里呆着呢。您要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他们办。您别介怀他们与我只是同族,他们几个我是知道的,平日与我和亲的也没两样,胆子大什么也不怕。”
四乐心里的知道,这件事还有什么不清楚,分明大房是要诬陷大掌柜与苏世黎合谋。还不知道怎么个编法呢。一时急得不行“这可怎么办呢!”一会儿怕不要来把苏世黎也抓走。
苏世黎却还稳当,只说“要抓我的话,一早抓大掌柜的时候就抓了。哪怕再迟,也迟不过一天。到今天也没事,想来事情也不像我们想的这么坏。”
四乐就不懂了。对呀,这合谋,起码也是两个人,现在只抓了大掌柜一个,这是为什么呀?
就这样安安稳稳地过了二天,还是没人到米家来抓人。苏世黎更沉得住气了,安慰四乐与麻婆“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想想,叫四乐跟自己一道拿了钱,去牢里打点,不叫大掌柜受苦。
大掌柜见苏世黎竟然亲自来,十分愕然,急道“您怎么能来呢?万一……”
苏世黎说“不妨。”
问他怎么样。
大掌柜说“打过一顿。但也没问什么。就是打。”
苏世黎皱眉,好在带了伤药,连忙给他。心里实在对他过意不去“您且装作身体不支的样子,忍耐几日。”
大掌柜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但到也是个豁达的性子,只说“知道了。”还安慰她:“这种风浪也不是没有见过。不要担心我。”
只问他还缺什么。
大掌柜只摆手,说“不当什么事。”只是他女儿才将将到店里,还想着第二天,带着苏世黎认认人,却不想当夜就被抓来了。
苏世黎带着四乐调头又往女监去。
大掌柜的女儿叫阿若,长得清清秀秀的小姑娘,自生没遇到过这种事,哭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苏世黎去看时,声音都已经哭哑了。
看守的狱卒烦也烦死了,跟苏世黎说“你且叫她不要再哭行不行。我在这里睡也睡不好。她要是再这样,可别怪我不客气的。”
四乐一脸笑,把他拉到旁边,往他袖子里塞荷包。他拿在手里捏一捏哼了几声,只叫两个人快些。
阿苦得了她阿爹的消息,这才安生一些。只是一听,要她装病,她却不会。
四乐虽然不知道苏世黎为什么要这样安排,却还是在一边出主意“你就躺着,每天直哼哼。”
这阿若到是会。一听这样就能出去,连忙应声。
两个人从狱里出来,苏世黎吩咐四乐“你每天来,还要带药来。说他们病了,我急得吃不下睡不着。也不好了。”
四乐连忙点头。却不懂“您这是要做什么呢?”
苏世黎想了想,说“只打却不问,分明是怕这个大掌柜真说出什么话来。”
“可不就是冲您来的吗?大掌柜要是把您招出来,正合他们的意呀。”
“那可不正是。要是真想害我,我一个姑娘家一下牢,什么苦都得吃,岂不是解恨吗?所以古怪在这里。大伯他们找的人,即想我落难,可又不是真想我受苦。”
四乐更不解了:“这是图什么呀。”
苏世黎却觉得自己心中有些成算。
两个人回到米家。却正逢大奶奶喜滋滋地叫钱妈做几个大肉菜。说与钱家相看好了,对方也下了定,过几天定好日子,各玲就该出嫁了。
扭头看到苏世黎,见她不冷不热地看了自己一眼,转身就上楼去,到底是沉不住气了,赶上来说“我原是好心对你,可你却谋划我米家的家产。时至今日,也不要怕我无情。”
苏世黎站在楼梯上,低低地笑了一声,那声音听着轻,在楼中回荡。
大奶奶不解,皱眉“你笑什么?且有你急的时候呢!”
“我有什么可急的?”苏世黎手在扶栏上轻轻地划,说:“你们要是在官衙里有这种关系,早就使了,不用看我脸色到今天 。如今才闹这出,想来是这两天遇到了什么贵人,人家和你们攀谈,说要帮着你们。可你却不想想,人家图什么。”
大奶奶还在嘴硬“却不知道你在讲什么。天理诏诏,还需得走什么人情,才能治你吗?”
苏世黎扭头看了她一眼,便上楼去了。
大奶奶见她这样坐得住,心里一惊。嘴再硬,心里多少有些不安。叫大爷回来,去问问。案子怎么样了。按时候算,也该把苏世黎抓去了。怎么却还没有动静。
可大爷去了,连治官都没有见到。
传话的人说,治官太忙了,没时间。又有,案子即有贵人替他们出面,必然是会还他个公道。叫他不要着急。
大爷一想,那也是,大掌柜被抓,怎么也要弄个笔录出来,才好再把苏世黎扯进来。
回去,把话告诉大奶奶。还说两人太小题大作“那官衙每天公务如山,哪里有这么快。顶多再让她得意几天。”
楼上四乐也担心。这里头的事,她一点也想不清楚。
苏世黎喝着茶,不知道在琢磨什么,过了一会儿叫四乐附耳来,低声交代。
第四天,外头便知道,苏娘子忧思成疾再加上旧病重发,一下就起不来床,眼看竟有早逝之征兆。
第43章 答应吗
苏世黎在家里躺了几天,四乐担着心“我们在等什么呢?”
苏世黎说“等人家自己上门来。”
但当先到米家来找苏世黎的,却是许四小姐。
四乐下去时,看到许四小姐一下便愣了。主家只说会有客来,却怎么是她?也不去迎,扭头就上楼去。
许四小姐哼了一声,扭头继续跟大奶奶寒暄。说“我与老夫人一道,来省城已经有些时日,最近听说苏小姐病了,这才过来。”说着掩嘴“哎呀,听说她被……现在是要叫米小姐的吧?”
大奶奶连忙摆手,笑笑说“那可不好随便叫。”她不认苏世黎是米家人。
许四小姐垂眸,知道苏世黎不被米家所喜欢,只觉得她四面楚歌,心里得意,也不提这个了,改口道“老夫人说,到底相处了那么多年,以前的恩恩怨怨都算过去了,房子烧过烧,哪里能计较一辈子呢,听说世黎不好,还要亲自来看呢。还是我说,世黎说不好还记恨着老太太,到时候发起脾气来,老太太身体也不好。不如还是我来。”
大奶奶这话也不好接。只是笑笑,喝茶。苏世黎的事,她才不管呢。
许四小姐说了几句,又叫下人,把孩子抱出来给大奶奶看。说“都说孩子生得好,像我,又像正书。”
大奶奶白眼都要翻出来。这女人,真正是没有眼色。要上门找人晦气,也去找正主。跟自己费这些话,做甚么。她自己且有一脑门子的官司,哪有时间跟她磨洋功。
许四小姐见她只是笑,也没应,觉得没趣,起身说“我去看看世黎罢。”
大奶奶也不起身,只说“去吧。”
许四小姐上了楼,进门便叫“米姐姐,听说您病了,我来看您来了。”
什么叫米姐姐,这不是存心寒碜人吗。四乐脸一下便沉下来。死活忍下来。
床上的苏世黎,头上包着扶额,盖着厚被子,背后的枕头垫得高高的,小脸儿不施粉黛,眉头微蹙,还真有几分病西施的样子。见到许四小姐一进门便这样说,也不理,只向四乐看“这是谁呀?”
四乐垂首回话:“这是曹正书养的外室。姓许。行四的。”
许四小姐脸一下便寒下去了。陪她来的下人,个个不敢看她脸色。生怕被她抓住了记恨。
苏世黎“哦”了一声,对许四小姐说“我已经与曹正书合离了,你不知道吗?你不必来跟我奉茶请安。”
许四小姐缓了缓气,才笑,说“我知道你被休呀。你病得太久,怕不知道,我与曹正书已经结婚了。”还是洋派的说法。结婚。
看她的打扮,也仍然是外邦的样式多一些。不过头上手上,到处都金光闪闪,别人要是在她对面,眼睛都要睁不开。
苏世黎笑“结婚了好。我看着你们是顶相配的。”
许四小姐连这话也听着刺耳,可要驳吧,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一扭头,又叫人“把孩子抱来。”
苏世黎听到孩子两个字,心里便颤一颤,手不自觉地捂了捂肚子。
许四小姐看在眼里,更得意,把孩子亲手抱到苏世黎面前,说“你瞧呀,这孩子长得多好。白白嫩嫩。眼睛也有神。生下来时老夫人便叫大和尚来相看过,说贵不可言呢。正书也说,将来是要有大出息的。成日在家宝贝得不得了。前一阵不知道怎么的,一直哭不停。偏喜欢听摔玉的声音。那可好,老夫人开了库房,摔得他再不想听了。老夫人也不心疼,说反正是不吉利的东西。如今家里多的是好的。”
也是可笑,想来,都是苏家的东西了。
苏世黎闭了闭眼睛,她晓得自己是该沉下气的,可偏偏,偏偏……手抖得怎么也止不住。
如果没有之前的事,自己也是有孩子的。未必不比这个更好看,更聪明。她的儿子才不听什么摔玉。若是想听,她也不许。孩子不能纵坏了,她会好好教养,叫他是个明事礼的人。
可她没有了。
以后也不会有了。
她的心像被一双手攥紧了往外撕扯似的痛。
想着,现在自己正是病时,不能发作,可偏偏忍,也忍不下来。
死的怎么是自己的孩子,怎么不是她的?!
不能忍!
忍不得!
她猛一张眼,话还没出口,便听到有个声音进来“谁许人把孩子抱到世黎面前来?!不晓得她病了,不喜欢孩子吵闹吗?”
抬头看去是张浊其。他手里拿着黑大衣,脚下的长皮靴上还有泥点子,进门把帽子取了,递给麻姑,瞥了一眼许四,皱眉质问四乐“这是什么人?谁叫你放上来的?”
因从外面进来,身上带着新鲜的寒气。叫人神清气明。
四乐虽然不明所以,还是连忙回话“这是许四小姐?”
许四小姐一看他,却怔住“其少爷。”
张浊其冷笑,看了半天孩子,又看她:“我看你,是成心的吧。”
许四小姐连忙摆手:“不是的。不是的。我,我就是路过,才来探望。”
张浊其不理她,走到床边,问苏世黎“我听说你吓得病了,今日好些了没有?”
苏世黎垂眸,开口说话时,听着是轻声细语,说的话却不客气“不太好。我人不舒服,闻不得奶味。她硬把孩子住我脸上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