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乐紧紧握住苏世黎的手。
明明家就在很近的地方,但是每向外走一步,都让她觉得更加的危险。
一户户过去,一直没有收获,连最后两幢楼都查看完,也并没有找到阿长。花费的时间太长,灯里的油都烧没了,点不燃便只能借着路灯的光亮,一行人从楼里出来,苏世黎刚站定,便僵在原地。
她看到隔着路的街对面,站着好些个人影。看身形挺拔的样子,应该都是身强体壮的人。全站在暗处,一动也不动,地上有一坨非常黑黑的,看不见是什么东西,那些人站在暗影之中,不知道是在打量这边,还是做什么。
两边的人隔街而立,谁都没有站在亮处,但苏世黎却明显有一种感觉――对方人更多。她心脏跳得要炸裂似的,就在对面有个人影向前迈出一步的同时,她突然向对面冲过去。
站在苏世黎身边的四乐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在苏世黎冲出去之后立刻反应过来,举着刀就向她的方向狂奔起来。四乐一动伙计们也都反应过来。一伙人手上的武器在路灯的照应下闪着寒光,一声不吭地持械急驰,从暗影之中一个接一个地冲了过去。
对面的人被吓了一跳,虽然人多,但都不过是乌合之众,看到对方一声不吭举着刀就冲过来,莫明感到退缩,根本都来不及思考,甚至这边有多少人都看不清楚,下意识地转头就跑。一点章法也没有,一下便四散而去,消失在黑暗之中。隐约只听到沉而快的脚步声杂乱无章正在远去。
她拦住后面的人,低声说:“不要追。”想看看被人丢下的那堆东西是什么,但这边的路灯全坏了,一点光也没有,摸了摸袋子是湿的,里面不像是金银钱财,索性抓住麻袋叫伙计赶紧抗起来带回去再说。
麻姑看到人影从巷子口过来,紧张得呼吸都放轻了,看清楚是苏世黎和四乐还有伙计们,这才终于松了口气。想下去,又怕有人追她们,紧张地站在上头观察了半天,之后才急急忙忙跑下去。把人迎进了门立刻又重新把门栓上。
苏世黎走到亮处,才发现自己手上,衣襟上都粘了血。两个抬袋子的伙计也是。邻居们聚集在大堂,看得倒吸凉气。
麻姑比上次沉稳很多,脸虽然刷白的,但一点也没有乱,只是定定地站了几秒,才开始动作。知道血是袋子里来的,帮着把袋子解开,看到里头被绑着堵上嘴满身是血的阿长惊呼了一声。
阿长在袋子里一直没有动,些时眼睛瞪得大大的,看清楚是白楼,猛地松了口气,闭上眼睛想哭的样子。但立刻就镇定下来。
苏世黎连忙陪着麻姑把阿长抱到楼上去。她们得看看阿长伤到哪里,她那里有些常备的药可以用。实在不行,明天还得请大夫来。
等她们一走,几个邻居连忙问四乐发生什么事。几个伙计就着身边的长凳子坐下,直擦冷汗没心思和他们讲。细妹在那儿招呼,都回来就行了,早些睡明天再说,把邻居们都吆喝回去。
人都散了,宝贵还有些惊魂未定对四乐说“咱们姑娘太莽了!这多吓人!”
四乐脚还有些发抖,安慰他:“没事,冲过去他们一定会跑的。不冲今天要出大事。”多的话也不多,急匆匆地烧热水备用去了。
宝贵不信:“光马后炮。姑娘干什么她都叫好。她眼里姑娘就没有不好的时候。”
刀疤却说:“黑不隆东的,一群人一声不吭拿刀冲过来了,悚不悚人?是你你不跑?这就叫狭路相逢勇者胜。”声音暗哑浑厚。
宝贵想想余也有道理。反正是他,他肯定是要跑的。这才不再提这个,与刀疤和不值夜的人回去休息,各人躺在自己的铺位,经过了刚才的事,个个都还在后怕,谁也没有说话的欲望。
他望着屋顶子发了一会儿呆,见都静了,便爬起来熄了灯。
回到铺位上,便听到黑暗里刀疤的声音传来“苏娘子看着柔弱,可是真彪悍!我以前参军时,那个丢下兄弟不管,只顾自己保命的伯长可比不上她。咱们这没跟错人。以后可多拿出点血性来,不能畏畏缩缩丢了男人的脸。”
“真的是!咱们大老爷们,不能跟姑娘都不如啊。”大家纷纷应和。还有人吹牛B“也就是苏娘子看见得早我一步。”众人纷纷打趣他。气氛一下松快了不少。
有人提议:“熬过这大难,可得好好找个地方喝场大酒啊。”
大家嘻嘻哈哈笑着又胡扯了一会儿,才渐渐睡去。
楼上阿长缓过了气,她伤在头上,被人拿砖头拍的“我买了糕便要回来的,被人在转角拍昏了,丢在空楼里头。醒来天也黑了,吃的被抢了,钱也没了,打算回来的时候,遇到了那伙子人。想跑还被在腿上扎了二刀。”其间或有许多曲折,无力逃跑之后大概也十分绝望,起码苏世黎给她看伤的时候就发现,她衣衫穿得极乱。
但苏世黎一个字也不提,更不追问她,不去探查询问他们找到她之后做了什么、之后是想把她抬到哪去,又想做什么。总之不是好事,没什么值得问。只管清洗伤口后上了药包扎。叫她好好歇息。“都过去了。回来就没事了。就算知道我们在这儿,他们也不敢来的。再说也不值得来。一来,这儿没值钱的东西,没人愿意白冒风险。二来,那种宵小,若不是急了,也没有与实力相当的人硬刚的胆量。都是些欺压老弱妇孺或以多欺少的货色。你不要乱想,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又是新的一天。”
苏世黎说完话,便和麻姑一道收拾好药和绷带准备出去。
阿长躺在床上,看着她的背影,犹豫了一下,突然开口:“外头的人想了各种法子,想破城把张浊其救出去。但盛公公在这儿就是为了杀张浊其来的。这件事也就这几天了,你别掺和,这可是要诛九族的!张浊其牵扯甚广,不止是北方,还有外洋,他这个谋反的罪逃不了的。要是落网,必会追查逃亡过程,哪怕是问出什么真的牵扯到你,你也只管说自己并不知情,我会帮你做证。在盛公公那里,我说得上话。”
第57章 出城
苏世黎说:“行。我知道了。”
阿长到愣愣,她以为苏世黎不知道她的身份,或者知道身份也不会信她,此时起码总要推托一番,说些什么“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之类的话。可苏世黎看起来,早知道她的身份,并且竟然当面就应了。
苏世黎只向她道:“你自己也要小心行事。”这才出去。
阿长躺回去,摸出孩子的照片,呆呆看着,一会儿便忍不住痛哭起来。
她遇到一个女人能遇到最糟糕的事,以为自己要死了,那时候都没有哭,但现在看到孩子,想着孩子,却再也忍不住了。
这一夜风波不断,谁也没能睡个好觉。
第二天天还没亮,众人正迷迷糊糊的时候,就听到‘轰’天的声响。
先爬起来的人吓得大叫“天上有鸟。飞到哪里,炮就炸到哪里。”
苏世黎边穿大衣裳边推开窗,天上轰轰轰地,有一道黑影掠过,她心里一惊,以为这楼就要没了,可片刻之后才听到‘砰’地一响,虽然很近,但不是这里。
巨大的爆炸震碎的彩色琉璃飞溅开,在她脸侧擦出一道血印子。
这一瞬间苏世黎都没感觉到痛,有人叫她,她还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低头看着街上。
张浊其站在那里。他不知道从哪儿弄了枪,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人。都这个时候了,一点也没有危机感,吊儿郎当地站着,还仰头对她笑。
苏世黎吓了一跳,转身就往楼下跑,撞到四乐进来,随嘴吩咐“暂不许人出去。去拖着阿长。”
四乐连忙喊麻姑上楼,自己送苏世黎出门,反手就把门关上,大呼小叫安抚其它人,不叫他们惊慌生事,又把阿长拘在厨房里,只说食物数量有些不对,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偷了――如今这样的形势,这可是件大事。
外头,张浊其见苏世黎出来还笑她“你怎么一慌就不穿鞋呢?”
苏世黎哪顾得上这里“你还不跑!”到这里来是要害谁啊。万一有个好歹,两个人都完了。自己要坐实了秘会反贼。
张浊其睁大眼睛:“哗,你这么无情。我是好心想来告诉你哪里安全些的。”
苏世黎不耐烦:“那你说呀。”
跟着张浊其的人有些不忿,以为一个女人不该这样跟自己主家说话。苏世黎可不理他们。
张浊其不在意她对自己不耐烦,笑说:“那个小公公今日就要拔营走人,追着‘伪龙’踪迹去了,应说这里是没事的,但你也看见了,现在外洋对我朝已经开战,这城里是呆不得的。你只回乡下去等我。”说着留下一个人给她,转身便走。
苏世黎喊 “我等你干什么!你可别来!”这种事他不成,来了只会害她,成了她也不稀罕沾这光。
张浊其并没有回头,只摆摆手,带着些戏谑“一定来!”与随从上了巷子口的洋车。
等阿长跑出来,外头早没人影了。只剩下个寻常打扮的少年人,与她面面相觑。那少年人向她自报家门“我是苏小姐的远亲,我叫陈意。”双方眼神具是带着几分试探。
苏世黎打断两个对视,只对阿长说“是我弟弟。走吧”回头立刻喊 四乐和麻姑“快,快,我们要起身。这里不好呆了。”转身便冲上楼边跑边喊四乐“去换衣裳”。阿长连忙跟着她。
其它人一听,纷纷急起来,上来询问“是怎么缘故?”
一听跟外国人打起来了,知道这轰炸一时半会都不会停吓得面无人色,急忙各自收拾包裹。到处都乱成一团。
麻姑回屋还要去收值钱的东西,四乐一把拉住她“不要了!全是祸害。”只把粗布衣裳快速住身上套,连头上的发簪也都取下来。麻姑脸都急白了,这可是苏世黎的全部家当呢。没了这些,以后怎么办?不停地比划,这是绝不能放的。和四乐争执起来。
苏世黎过来时,已换了一身寻常打扮。看着和平常人家的姑娘没什么差别。身上一点首饰也没有。
见两人意见不能统一,立刻喝止“不要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催促她们快把衣裳换了。
等三个人下楼,伙计们早做好了走的准备,身上带了武器,厨房的食物能带的都打了包,身上不是背着干粮,就是米啊、菜啊,一个还在怀里揣了个碗,宝贵还背了锅。这一行又没车马,不知道要在路上耽搁多久。
见四乐与麻姑随苏世黎下来,立刻上前来“主家与小管事和麻姑的碗都带了,厨房也没东西了,不必再去看,若主家也没别的吩咐,咱们这就好走了。”边说着,看到三个人身上都带着凶器,心里一凛。他自没见过这样彪悍的女子。
苏世黎回首看看,她第一次来时,这木楼幽静,抬头向上,楼道深远,虽然摆设并不华贵,可也有些自己的气韵。现在却不同了,到处都是人,屋里见缝插是挤着杂屋,空气中散发着憋闷的味道。虽然它还没有被炸毁,却也不再是以前的白楼。叫人恍若隔世。
在这里借住的人,好些已经跑了,还有一些惶惶不知去处,跑来问“苏小姐要往哪里去?我们怎么办呢?”外头轰炸声四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或者这城不成废墟就不会停也未必。
苏世黎便是有心带着她们,也是没有那个本事了“住偏远处去。各安天命吧。”言罢,深深吸了口气,转身向外去。伙计和四乐、麻姑立刻跟上她。
出了白楼,她回首向上看,阿长站在二楼的窗户口正看下来。两人对视,阿长对她笑了笑。便隐入暗中去了。
苏世黎不再停留,与众人一道向外去,出巷子口的时候,吩咐“要是走丢了,便在城外十里亭聚首,只等一天,若是过了一天才来的,我在苏家等你们。虽不是什么好去处,但聚在一起多少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若是你们来了,我却丢了,过了一天也没等到我来,你们也就不要再等。但也不要往苏家去了,就当我们主仆缘分已尽,自回家去吧。等仗打完了,四乐与麻姑再来这里。”她从怀里掏出写好的转赠书来对两人说:“拿这个东西把铺子转到自己名下,把在这里众位的工钱结清。以后每年清明给我烧些纸钱,也算是全了我们主仆一场的情份。”
麻姑无声大哭。只不肯拿。
四乐却含泪接下来“必不负姑娘所托。”
苏世黎摸摸她的头。四乐真是上长大了。
随后便沉下心,转身一行人往外走。一路狂奔出城,才走到一半,轰炸又起。
轰鸣与巨响时远时近,有时候苏世黎简直感觉到,飞机贴着自己的头皮飞过去,城中到处都是被炸毁的房子,到处都是哭喊声,这场景就像是末日要来了一样。当过近的炮火在她身边炸响,扑面的气浪把大家都震倒在地,她耳鸣不止,听什么都像隔着一层,闷声想爬起来,手上却没有力气,仰头看到每个人都在大叫,却一个字也听不清楚。陈意冲过来,把她从地上扯起来,大声喊着什么,打手势叫所有人都跟着他走。
这一路,苏世黎跌跌撞撞,好几次都觉得自己真的跑不动了。但陈意一直拽着她不放。她胸腔因为起伏得太激烈,而疼得厉害,喉咙也痛,大叫了几声想叫陈意慢些,但他没有理会。她又喊四乐喊 麻姑,不知道她们跟上来没有。她没听到身后有人跟着的声音。只有爆炸的巨响,就像一声声,贴着脚后跟似的。
陈意的手像铁钳子一样。
苏世黎被半拽半拖着,好几次扑到在地上,眼看就要不成,但陈意虽然看着寻常,力气却大得惊人,竟生生把她提起来,继续向前走。
等到两个人终于停下来,苏世黎不顾一切倒在地上,除了喘气,什么也做不了。她差点以为自己这次挺不过去了,胸膛太痛,心脏像要炸裂似的。喉咙干得要裂开。陈意不知道从哪里找来水,扶她起来,往她嘴里灌。
等终于缓过来,天竟然都已经黑了。
她喉咙痛得厉害,张口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你平常少动,喘气喘得太凶,过个几天自然就好了。”陈意站起身,警觉地探视四周。城外到处都是本朝军士和外邦人的尸体。远处还有打杀的声音。显然显然连城墙都已经被炸毁,但本朝军士还在顽抗中。
“走。”陈意把她扶起来。
她缩手,陈意立刻解释“你不用害羞,我是个太监。”
苏世黎有些意外,因为他身上并没有她以为所有太监都会有的特征,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的少年而已,但她缩回手却并不是这个意思,她摇头,比划,表示自己要去十里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