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回头一愣,又是这个老不死的……
然而,人在屋檐,现是她儿子去求人家闺女,少不得卸下那□□碳脾气和不爽利。“是我呢,怎么了,亲家公,咱们又碰面了,你不高兴?”
顾老爷浑身好似在抖,其实,这对母子要搬过来合租,他隐隐约约是知道了,当时,乍一听见这消息,他心情颇为复杂,就跟大风吹翻了麦草垛,不知作何形容。
周氏笑得尖酸刻薄走过去:“怎么样?身体可是好些了?我说亲家公啊,哎,这养身之法,在于心平气和四个字,你看你女儿娇娇,就比你大气、心胸开阔多了,你还是多学学她吧?”
顾老爷气得整个背皮都在发颤。
恰时萱草听见顾峥在喊帮她洗头,正要跑过去,跑到井水边,周氏机灵,赶紧拉住,“嗨,有人正伺候着呢,不用你个小丫头片子操心……”
又仿佛是鬼打墙,萱草直瞪大了水汪汪杏圆眼,仿佛现在还反应不过来。
.
那边顾峥还没反应是谁在帮她用水浇头发,正要抬头说声,“洗好了我……”忽然,整个身子僵凝不动,迎面男人清俊的眉眼五官豁然闯入她眼帘。一缕风吹过,恰时满空气里的桂花香轻送入鼻尖,和着发间的洗发露味道。
她愣愣傻站在那里,还披着湿漉漉的一头油亮青丝,压根没反应过来,男人已经何时拿起帕子给她擦头发,盯着她,眸波里,映着她美丽的倒影。“你忘了?以前咱们做同窗之时,那时,你和同住一屋子,你常常让我这样给你擦头发……”
……
顾峥忽然没来由心一跳。
※※※
向来安静得出奇的小四合院,瞬间就多了两个人来住。日头一点点沉落下去,几只飞鸟掠过小院的屋瓦。这对母子还说来真就来住了。顾峥心情复杂,她看着他们所雇的两小厮,搬着大堆行李忙上忙下,跑进跑出。小厮道:“搬哪间屋子?”周氏想想:“诺,我就住这间,我儿子住那间……”因为那间挨着顾峥母女特别近。当然,谁都没看出这周氏的小心思机巧。
小苗苗站在院子中,也看着他们,乌溜溜的大眼睛,把周牧禹从上打量到下,小小的肉包子水晶脸蛋时不时发红害羞。
她不停地想:原来,我爹是那个样子,便扭扭捏捏,希望再看清楚仔细一些……
周氏这时自然也注意到小孙女儿,没有见面礼那怎么成,赶紧拿过一包袱,亲自打了开来,笑容亲切和蔼地把些什么小孩儿喜欢玩的、漂亮裙子全都拿到苗苗跟前。“叫我一声奶奶,好吗?小宝贝?”
……
顾峥在旁抽动着五官,忐忑不安写满整个脸。
她赶紧假装不甚在意过去,福福身。“娘娘万安……”
“哟!我可不是什么劳什子娘娘!”
周氏笑眯眯只蹲着身去摸小苗苗的脸。“小宝贝儿,你几岁了?奶奶给你的礼物,告诉我,你喜不喜欢?”
苗苗自然看看顾峥,又看看眼前这个陌生的妇人。其实,奶奶这个称呼,若是换做普通随口也是说得通的。顾峥朝她轻轻点点头。
苗苗终于小心谨慎地接捧过周氏递给她的一些小礼物:“谢谢奶奶!”
周氏激动得说不出话,热泪盈眶,抱着女娃儿的头,连翻亲吻。
当然,苗苗哪里承受得住一个陌生妇人如此热情,赶紧羞着闪身躲开了。
“顾峥!”
周氏方才站起身,对顾峥说:“孩子已经都长这么大了,这么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
也许是同为女人,也许遭遇个同样拖着个孩子一路走来的艰酸,眼前的这妇人又是自己曾经的婆婆,往事如潮水翻滚,历历在目。
顾峥忽然胸口一哽。“不,不辛苦……比起您的辛苦,我这又算什么?”
周氏看着眼前的孩子,深吁了一口气。是的,同为女人,同为相似的经历,这个女孩儿,又是自己儿子深藏在心尖尖里的人,她为他吃了多少苦,儿子又为她吃了多少苦。周氏眼前浮现过一幕揪心的画面,那时,她和牧禹和离了,两个都曾彼此深爱过对方的男女彻底地放手。她儿子周牧禹自那以后,彻底的消沉压抑。常常想去开导劝慰,却一脸沉静淡定没有放心上样子,白天里不停地找事情来做,疯狂地把自己投入公事中,仿佛这样才能填补心里的创伤……
他总是不说话,对他老娘也不交心,好几次想问什么,都被一口回绝打断。
可是,只有她这个母亲才最最清楚不过,白天,那是那样一个男人,看着沉稳平静,情绪不受丝毫影响,到了晚上,悄悄一推门去看,常常是眼睛呆呆地望着屋顶房梁……
是的,他在流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却在无声、沉默地……流泪。
作者有话要说:撩撩撩~~~~~~~宠宠宠~~~~~
另外,女主的名字,叫顾峥,也叫顾铮,她爹给她取了个通假字哈,所以我不改了,以后补充说明。
第26章 同一屋檐
十月的京都内城,笼罩在暮云秋影中。日色如雾,霞光如绸。五步一楼,十步一阁。顾峥仍旧和往昔一样,她的每天日程似乎没有因周牧禹母子搬来、有任何改变。起早贪黑,去铺子里揉面团,和伙计们上工,研究新的糕点花样,盘账,再亲自去酒肆茶楼给那些老板们送他们看上的点心,谈生意,应酬交际……到了黄昏时,店铺该收工了,便回去收拾家里干些零散的活路,管教女儿,和萱草一起缝缝补补,做些针线家务,照顾生病年迈的父亲。
可也不得不说,这对母子的到来,要说没有丝毫影响,也是不可能。
他们的出现,让顾峥迷蒙的双眼时而情愫翻动,过去被早已尘封在脑海里的记忆往事,如潮水滚涌,纷沓而至。
那时,她和周牧禹成亲了,老娘周氏也在宣城开了一家小小的糕饼铺,常常地,她放下江南首富千金大小姐的高贵儿媳架子,荆钗布裙,故意把自己穿戴得低调朴素,系着一根粗布围裙,帮周氏一起搓面团,研做糕饼点心……就是那些充斥在过去里点点滴滴生活小细节,她和周氏渐渐地由陌生、从开始的尴尬不知如何相处,到最后周氏彻底被她打动,当真是心悦诚服,最后甚至喜欢她、喜欢到内心里早把她当亲女儿看待,连看周牧禹这个亲儿子都不顺眼了……周牧禹有什么行差就错的地方,或者两口子拌嘴,周氏这婆婆,总会站她这边。
那些记忆往事呵……
京都内东城,每当黄昏时分,会有骆驼商队徐徐从虹桥涌入东角子门,并经过顾峥所经营的那家小小糕点铺门前。小贩们的吆喝声、叫卖声,以及,穿梭于茶坊酒肆的乐人、手中琵琶胡琴拔弄出的糜靡之音……这些图画与乐章,汇集成了一副物业繁华的市井流动图,处处是人间烟火的气味。顾峥有时不经意转首、看着她垂挂在店铺门前的小小风铃木牌,“顾记糕点”四个字,在微风里打着旋儿,迷迷蒙蒙间,那些清脆悦耳的风铃声,又会把她的思绪带得很远很远……还是有关于周牧禹,以前,和他在江南的那些日常生活岁月……
顾峥也是现在才方知,这对母子,其实一直没有住在皇宫内廷,甚至在翌临周牧禹朝堂衙门办公不远处的青云道观,就那么普普通通安了脚。
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呢?真是好奇怪的一对母子!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居心?为什么要搬到她这市井小院来,还要和她住同一屋檐?皇宫,那么好的地儿不去,她们到底安的是什么心肠?!
顾峥有时候心细,有时候心也粗,对于实在烧脑想不通的事儿,总不愿一个劲儿去钻牛角。也许吧,真的仅仅是如那周牧禹所说,她老娘周氏如今年老寂寞,想重归于市井生活,不屑于皇帝妃子身份——要不,她怎会傲气自尊了那么多年,一直瞒着周牧禹身世不动,连皇帝父亲都不让他认,要不是临到儿子快要被凌迟处死……
也许……也许真的是一桩很简单的事儿……简单到,苗苗只是个幌子借口……是的,周牧禹将来的孩子女儿多的是,不缺她苗苗一个……那么,周氏是在躲皇帝?和皇帝置气?想要追溯往日的民间情怀?……看她自从搬来这里住后,每日还时不时往顾峥的店铺来凑热闹,指点江山,说说笑笑的,聊些过去家常,又告诉她,这个桂花糕该怎么做,那个海棠酥又该怎么用油炸才会更酥更脆……是了!这周氏分明是无聊、在找乐子玩儿!
这样一想,顾峥摇头,也好,她这院子五十两一年租金,有人给她分担了大半,这种好事,和前夫住同一屋檐也没什么不好。
风吹云动天不动,见到境界不动心。
……
呵呵,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罢了!非得掰碎了去细想,倒显得她念念不忘,死磕着过去不撒手。何必呢,平常心,才是道!
周牧禹现被皇帝封为晋王,监管六部,所以,每日里早早收拾齐整,会独自骑了马赶六部衙门办公。以前,他是轿子来轿子去,一大堆随从伺候跟着巴结着,现在,据他老娘透露,其实,就因这个,周牧禹早就厌烦忍无可忍了,竟有一种被人监视的感觉,私生活没了,自由自在的生活也没了……顾峥又想:难道,这也是他搬住这里的理由?宫闱深深,常常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各种纷争利益,勾心斗角,他是不是遇见了什么事儿?在避什么?计划什么?……当然,这些皇宫内廷事,并不在顾峥操心范围,她也没有兴趣过问。
这母子两搬来后,既住了同一屋檐,抬头不见低头见,算是个左邻右舍了,一些日常鸡毛蒜皮的牵扯,你来我往,打交道闹嗑肯定是免不了的。
有时,顾峥会听见母子在隔壁间争吵对话。
“周牧禹,老娘我可告诉你啊,你现在是在求我、低三下四地求我、麻烦我、拜托我,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叫求人吗?”
“既要求人,就要拿出求人的款子来,你倒好,反给我臭脸不说,甚至,居然敢当面教训我,信不信,你娘我马上就搬出这院子,你的事儿,我撂起手脚就不管了!哼?!……”
“……”
顾峥瞪大了眼,耳朵贴墙壁边去听。他们……额,在吵什么?
不一会儿,周牧禹背着两手走出屋,脸又黑又臭,拉得比驴还长。
顾峥赶紧装没看见似的,昂首挺胸,小蛮腰一扭,端着大盆的衣服就往水井边走。
“你……等等。”
周牧禹沉默迟疑片刻,负手走至她的身侧:“娇娇……”
他像是有话说,思索了半晌,道:“若是我娘平时有什么得罪的地方,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她那个人……原本就心直口快,你以前不是不知道!”
“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被她捏手里了啊?这听起来……”就像受了他娘威胁似的。
顾峥一边目露同情。
周牧禹俊面刷地一红,连耳根子都微红。“倒是有个把柄!还是个很大很大的把柄……”
“额……”
“我现在得求她不少事儿……”
“额……”
顾峥表示没兴趣,继续扭着小蛮腰,端着个黄木盆子,依旧往水井边走。
“你难道不想知道?”男人忽然背过身看她。
女人的腰,扭得越发就跟水蛇似的,他看得月光下眼眸轻眯,眸波迷蒙,语气越发飘了。
“没有……”
女人边回,边蹲下/身,水一样的月华,柔和从半空中流泻而下,照得井口边沿满地清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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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住同一个屋檐,除了以上鸡毛蒜皮交谈对话牵扯,当然还有很多很多事情发生。
周氏为人热络,看来是真孤单寂寞,常常是自己天不见亮就把早膳做好,还笑眯眯走过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吃。
顾峥说,不用了,周氏就耸耸肩,倒也并不勉强。
还比如,那天晚上,顾峥和周牧禹一通简短对白后,周氏一开门出来,赶紧哟地一声,指责儿子道:“你死人呐!站在那里傻愣着干啥呢?——人家姑娘要洗衣服,当然是要扯水,你还不快过去帮帮她?!”
那周牧禹这才恍然大悟,耳脖又红,赶紧脱掉蟒服外袍,挽起袖子,殷殷勤勤就帮顾峥拿着水桶扯起来。
顾峥赶紧急道:“呀!别啊!别!这不能的!伯母,人家现在可是王爷啊!”
“啊呸!啥王爷?……他就是当上了皇帝,还不是个从泥地里滚出来的穷力巴汉……”
“没事儿,没事儿,你这个院子里倒才真是病的病,弱的弱,小小的,怎么着也要有个汉子才成呐!”
顾峥:“……”
“哎呀!啧啧……”
周氏又叹:“你瞧他长得这么高高壮壮,一身力气,又结实,你不拿来用,他还嫌搁得慌呢!没事儿,没事儿,这人不用,要废的,流水不腐嘛,人不干活,身体也会变虚的……”
反正就是他这儿子她可以尽管用……
顾峥:“……”
一大桶水,终于从井口边扯上来了,这男人干起这些事儿,果然比女人有力气在行。月光如湖面水波,处处滚涌弥漫。她这平时宁静得不能再宁静的小院,霎时变得有些微妙的热闹。满院子四溢着槐树与丹桂的香气。男人扯了满满一桶水上来后,周氏又道:“你让他也帮你一起洗吧,这天色不早了,你还有个孩子要带呢,等你洗完,都已经啥时候了……”
男人便蹲下来,和她一起搓洗盆里衣服。
顾峥没注意到,这男人嘴角勾着一抹怪里怪气的微笑,仿佛做这些事对他来说,一点不嫌累,更不嫌麻烦,倒还洗得挺欢喜、不亦乐乎似的。
长而浓密的卷翘睫毛在月色里低低垂着,眼睑投着一排浅浅的灰,他帮她洗得认真专注,一会儿功夫,把手上一件衣服抹起了皂胰子,边洗边问顾峥道:“要是没洗干净,你就多担待担待,毕竟这大晚上的,我也看不清……现在我是目力越来越不好了!”
顾峥窘得不能再窘,“额,这,这多不好意思,真的不用了,你现在可是王爷啊,怎么能做这个呢……”
这男人,也忒孝顺过头了吧!
老娘说一句,便听一句,之前都没见如此听周氏的话。忽然有些不是滋味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