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先动心——程渊
时间:2019-11-15 08:45:34

  顾霭沉没说话了,只是久久地凝视她。
  窗外有车灯划过,黑色轿车停靠在路边。
  司机走过来,敲了敲门。
  对面的车窗降下,明湘雅坐在后座,平静望向她:“小晞,过来。”
  明晞攥着裙摆的指尖不住收紧。
  明湘雅和顾霭沉视线相交,两人均没露出半点情绪,随之便不着痕迹地移开。
  “我要走了。”明晞低声对身旁的人说。她推门下车,手腕被顾霭沉牵住。
  顾霭沉说:“如果是因为长明和林氏的合作案,或许我有办法——”
  “不行。”明晞知道顾霭沉想说什么,没让他把话说下去。
  她知道他有办法,可她有什么资格让他出手帮助?
  整个明家都没有这个资格。
  她目光落在他手背的青紫,声音很轻:“以后不要再那么傻了,我不值得你一次又一次为了我和别人打架。”
  顾霭沉看着她,“我已经傻了那么多年,还在乎继续傻下去吗?”
  明晞无言哽咽,泪雾缓缓浮上她的眼眶。
  她心头颤动,痛苦,撕裂,已不敢和他相视下去,害怕自己会再次动摇。
  终究,她用力把手腕从他掌心抽出,推门冒雨跑了出去。
  -
  明晞裹着湿冷雨汽坐进车里,整个人都在遏制不住地发颤。
  明湘雅递过去大衣外套,她没接。
  轿车渐渐驶离,后面的人被抛远。明晞精疲力尽地靠进椅背,细瘦双臂环抱住自己,望着窗外雨夜怔神。
  明湘雅问:“你见到他了?”
  “我和他已经结束了。”明晞闭上眼,厌倦了明湘雅对她的监视,“我什么都按照您说的做了,连最后这一点自由您都不肯给我吗?”
  “小晞,我知道你心里怪妈妈。”明湘雅说,“林文枫那孩子是贪玩,等结婚以后,他自然会收心——”
  “他爱不爱玩外面有多少女人都跟我没关系。”明晞嘲讽地望向明湘雅,神情悲哀,“妈,林文枫是什么人,林家那群人是什么人,这么多年了,您难道会比我更看不透吗?”
  明湘雅有几秒无声。
  明晞红着眼望她。
  半晌,明湘雅缓慢地开口:“妈妈知道,但现在长明确实需要林氏的合作案,妈妈希望你能——”
  “希望我能理解。”明晞打断她,唇角虚浮地笑了笑,讽刺,凄凉。她艰难地说:“妈,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一定要靠着林氏,即使没有合作案,我们还有明水涧——”
  “明水涧的工程回款只能解燃眉之急。”明湘雅说,“现在集团上下资金缺口有多大你不是不清楚,长明这么多年的基业,现在只剩下一个声誉。”
  “所以集团的名声,家族的荣誉,要比您女儿的幸福更重要吗?”明晞反问。
  明湘雅没说话了。
  神情也是同样的疲惫。
  明晞轻声问:“妈,你知道五年前爸爸为什么要和你离婚吗?”
  明湘雅怔住。
  “小的时候,爸爸曾经跟我说过,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放弃这个家。哪怕他当初被外婆找人打断一条腿,失去了舞台上的荣誉,要在明家没有尊严地忍受这些,那些,他也没有放弃。”明晞红着眼,声音哽咽,“但他最后却放弃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是因为他也和我一样,对现在的你已经失望透了。”
  明湘雅无言,曾经骄傲直挺的脊背却显得苍老佝偻。
  五年前纪嘉昀从旁人口中得知顾霭沉伤人入狱的事,知道是明湘雅逼得他们无家可归,两个十七八岁的孩子,要在外面露宿酒店,在工地搬砖,明湘雅把事情做绝做尽,最后甚至以男生的前程作为要挟,要他们分手,逼得明晞远走澳洲。
  明湘雅或许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一直处处包容她,无条件爱她的男人,知晓整件事的那晚,无言看了她许久。
  眼里有疲惫,有失望。
  他们曾经是过来人,纪嘉昀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为人父母,竟要把曾经遭受过的一切的罪,都同等地相加到孩子的身上。
  明湘雅想向他解释,想挽留,可已经太晚。
  纪嘉昀留下了一份离婚协议书,什么也没说便离开。
  到最后,纪嘉昀仍然是爱她的,所以连半句谴责的话也不忍心。
  但是容忍,不代表可以无条件的退让。
  那瞬间,明湘雅怔然坐在沙发里,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
  这些年她为了集团奔波劳碌,付出所有,身体也熬坏了。
  可到头来,不管是丈夫的爱,还是女儿的信任,她都辜负了。
  “我会嫁给林文枫的,就如您所愿。”明晞望着明湘雅苍白失神的面容,不知道明湘雅此刻心里到底是懊悔还是愧疚,她已无力揣摩太多。
  她靠在椅背里,转头疲惫地望向窗外,声音虚无:“我可以理解您的做法,但我永远无法原谅。我想如果爸爸还在这里,他也是和我一样的。”
  明湘雅脊背赫然一颤。
  明湘雅徒劳地翕了翕唇,像是想说些什么,可望着女儿疲惫厌倦的侧脸,话语哽在喉咙里。
  她才发现原来这些年,她们的母女关系已经生疏到这种地步。
  除了工作和争吵,竟再无别的话题可谈。
  就像当初她幡然醒悟,想要去挽留纪嘉昀,自己是那样的无力。
  车内一阵无言,沉寂。
  明湘雅望着窗外夜幕低垂,雨水清冷,斑驳灯光之下闪耀着这座繁华的城市。
  江岸南侧,长明大厦孤高耸立,受人仰望。
  这些年她竭力维持的一切,为了家族,荣誉,她已经失去了太多。
  但她此刻竟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坚持,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41章
  那晚明晞离开后, 顾霭沉没有回公司, 而是独自一人驾车去了许多地方。
  车速开得很慢, 缓缓驶过每一处街景,像是路过回忆。
  他们遇见的那家肯德基的后巷, 他们的学校, 逃课出来的那片围墙;她坐在上面害怕不敢往下跳,抱着他, 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 是个十足十的小怂包;
  广场月光安静洒落, 她调皮嬉闹他, 指腹抚过他的嘴唇;
  他们一起逛过的商业街,吃过的臭豆腐店,那片幽静的街道小路, 他在前面骑车,女孩在后座抱着他的腰, 脸颊轻轻贴在他后背上;
  夜风吹起她的长发飘拂, 听她用甜美的声线唱着略微走调的歌;
  她让他贴近她的心,悄悄在耳边告诉他,她好喜欢他。
  熟悉的每一处、每一幕,仿佛还能看见少年和女孩穿着一样的校服,彼此牵手对视,两颗心的距离亲昵,无间。
  顾霭沉唇边淡淡扬起笑意,眸光不觉温柔下来。
  车停在街道拐角处, 他靠进椅背里,疲惫地闭上眼,手指揉按两侧太阳穴。
  他头痛犯了,弯身在座椅旁侧找药,萧辞打了通电话过来,询问是否需要送他回公司。
  顾霭沉说了不用,他还想一个人走走。
  刚才沿路开车没留神路线,这头距离他住处不远,只是平时从公司回去大多不经过此处,还是头一回来。
  大雨初歇,天空中剩下鹅绒细雨飘落,被夜风吹得翻飞,融化在昏黄路灯之中,晶晶莹莹的一片。
  顾霭沉撑伞下车,路过旁边尚未完全竣工的住宅楼盘,下意识往上看了眼。
  【长明·明水涧】
  他略有耳闻。
  前两年市政土地拍卖竞标,长明集团以30亿总价投下用于高级住宅区开发的地皮,总工程预计两年内竣工,目前已在收尾阶段,住宅外立面大半展现,剩下低层区外围包裹的手脚架还没有完全拆除。
  长明集团近年频频传出财务吃紧的消息,集团内部不少项目因为资金问题被迫停罢。明水涧工程投资巨大,总共分为三期;一期楼盘开盘已售出大半,行外人不清楚集团内部情况,长明凭借以往的基业积累,单凭名声还能撑住一段时间。
  能不能稳住集团现况,明水涧几乎是长明最后的机会。
  刚到门口,销售经理主动迎出来,“先生,来看房子吗?”
  顾霭沉原本没有进去的打算,但经理满脸热情,见他衣着不俗,几乎是拽着他往里走。
  经理问:“您想看什么样的户型呢?您自己住还是用来投资呢?”
  “我一个人住。”顾霭沉跟在经理身后进电梯。经理摁下楼层,门口闭合。顾霭沉看着显示板上的数字逐渐攀升,不知道是他今晚人不太舒服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进来便觉得头疼加重。
  经理售楼经验丰富,一路舌灿如莲,向他介绍楼盘情况,周边环境,硬件设施,又推销了几种不同户型。
  进入样板房,经理继续介绍道:“我们一期楼盘开盘大多房源已经被预订出去了,之后价格都是只涨不跌,不管您是用来投资还是自住,现在入手绝对不亏。”
  顾霭沉走到落地窗前,从这边望出去,能看见施工场地外搭建的临时工棚。
  他随口问:“你们什么时候竣工?”
  “竣工时间预计是本月月底,”经理说,“楼房正式交付是——”
  经理话没说完,顾霭沉微微皱眉道:“明水涧一期楼盘总高34层,属于大于100米的超高层建筑,正常工期至少要两年时间。你们从前年十月动工,还不算中途因为钢材供应出现问题,被迫停工那两个月,到现在最多不到一年半。”
  经理愣住,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莫名觉得面前的人有点眼熟,似乎在什么采访新闻里见过。
  一般的购房者哪里会在意这些。
  而且对方居然连工程钢材供应曾经出现问题的事都知道。
  经理认定顾霭沉是有门路的人,小心翼翼地答话道:“如果您是担心安全问题,我可以保证,我们长明——”
  一阵风从落地窗外吹入,桌上的宣传手册翻动,原子笔滚落在地。
  顾霭沉看着原子笔从前厅一直滚一直滚,直到撞上主卧门沿才停下。
  足足滚了十几米的距离。
  那风吹一阵子就停了,不可能驱动一支笔滚上这么远的距离。
  顾霭沉走过去捡起那支笔,拿在手里端详。
  半晌,他微微皱眉,对售楼经理说:“你们这楼……是斜的?”
  -
  这场台风雨足足维持了大半个月。
  大风吹断了市内上千棵树木,引发边郊地区山洪水浸,整座城市的交通都陷入半瘫痪之中。
  婚礼当天,杨萱早早赶到酒店,望着窗外大雨深深叹气说:“就这么个破天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停。你们办婚礼,林家也不给挑个好日子。”
  明晞微微笑了下,没说话。望向镜子里的自己,披着婚纱,妆容精致,眼里却提不起精神笑意。
  这场仅靠利益关系维持的婚礼,对她来说是什么日子和天气,其实都不太重要。
  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戴完项链,明晞让化妆师先出去,她想安静待一会儿。
  杨萱过来抱她,亲了下她的脸,“新娘子,真漂亮。”
  明晞对她笑。
  杨萱问:“林文枫呢,他不来接你?”
  明晞说:“他在婚礼现场招呼宾客,等下我们直接过去。”
  事实上从那晚之后,明晞一直对林文枫避而不见,就连结婚的婚纱首饰,她也只是让品牌随意送了一套现成的过来。
  若不是韩舒曼好面子,请了大批媒体到现场看猴子似地直播婚礼,她只会选择低调了事。
  明晞满脸的淡然无所谓,杨萱看着心酸。想起什么,不知道该不该说,欲言又止。
  明晞透过镜子望她,问:“怎么了?”
  杨萱翕了翕唇,吞吞吐吐道:“我听朋友说,昨晚有人在夜店里看见林文枫了,他还和好多……”
  “还和好多嫩模小明星一起是吧。”明晞侧过脸,对着镜子云淡风轻地调整耳环,“我知道。”
  自己即将新婚的丈夫流连夜店左拥右抱,还能如此淡定地坐在这里准备婚礼的新娘子,她算是史无前例了。
  杨萱不知道该说什么,叹了口气。
  随后,杨萱咬牙切齿道:“希望林文枫明天就得艾滋!然后祝福病魔早日战胜他全家!”
  明晞原先心里没什么感觉,听杨萱这么真情切意的诅咒,她倒被逗乐了。
  她起身挽住杨萱的手,说:“走吧,车在楼下了。”
  -
  一整个早上的会议,顾霭沉都显得心不在焉。
  “关于集团下半年的发展计划——”下面的人汇报说。见长桌尽头的男人迟迟没有回应,试探地提醒道:
  “顾总?”
  顾霭沉垂眸望着手里的珍珠八音盒,指腹缓慢摩挲着上面的每一寸。这么多年过去,这只八音盒依然被保存得很好,就像第一次看见的模样。
  翻开盒盖,转盘上的芭蕾女孩安静伫立,对他微笑。
  他看了许久,眸光无声流淌,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
  指尖扣上八音盒的链匙,缓缓拧动——
  朝左三圈。
  朝右三圈。
  啪嗒。
  底部落出一个小小的暗格。
  里面放着一张泛黄陈旧的照片。
  那是16年前的冬天,12月24日,平安夜。
  并不大的民住房里,年轻夫妻怀里抱着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女孩冲镜头甜甜地笑着,模样清丽,牵着身旁男孩子的手。
  男孩面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不太情愿的样子。
  他还记得那天女孩往他嘴里塞了一口蛋糕,小的时候他不爱吃甜食,差点被那味道甜得发腻。
  可他当时望着女孩恶作剧得逞甜甜的笑靥,竟鬼使神差地把那蛋糕咽了下去。
  甜美的,沁凉的,像是新鲜摘下草莓的味道。
  像是她的笑容。
  顾霭沉指腹抚过照片中女孩的笑脸,眼底浮起一丝柔软的温度。
  “顾总?”员工询问。
  顾霭沉回神,望向他,“怎么了?”
  员工:“……”
  下面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今天上司情绪不对,但没人敢多问。
  顾霭沉思绪很快又沉浸进去。
  他看着照片里的人,才意识到十六年的时间,一晃便过去了。
  半晌,他将照片折好,重新放入八音盒底部,起身道:“今天的会议就先到这里,散会。”
  回到办公室,顾霭沉站在落地窗前,静静看着窗外暴雨倾盆而下。
  他没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
  萧辞敲门进来,顾霭沉侧身对他说:“萧辞,备车,去婚礼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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