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导主任心头不悦,如果不是这个学生,他哪会在陆振川面前下这个脸。
但他不好跟学生计较,转过身,尽可能和颜悦色道:“正好,你去把陆知行找回来,让他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好好跟他说说。”
晚晚嘲讽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办公室?”
她看着文静乖巧,没什么杀伤力,可刚才那番话说出来,已是锋芒毕露。
那双眼眸盯着他,乍瞧幽暗,仔细一看,里面藏着夺目的晖。
似光线晦暗的深沟峡谷中,劈天裂进一道天光。
不知为何,主任竟被她的气场震住了。
但老师的尊严不能丢,他板起脸,说:“这件事我是有错,但他陆知行难道就一点错都没有吗?那是一个学生考试该有的坐姿吗?”
“那您在学生面前冤枉了他,就这样算了,是吗。”
晚晚站在他面前,语调淡定,说出的话却咄咄逼人。
“也就是说,您的面子和尊严才是最重要的,他的面子不值一提,所以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大家提起他来,永远洗不掉考试作弊被抓,又跟老师动手的帽子,而您,刚正不阿?”
教导主任被她说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有些气急:“同学,你是哪个班的,班主任是谁?”
晚晚冷淡抬眸:“我的班主任是谁,与这件事有关系么?”
“你一个学生,我不跟你一般见识,让你的班主任过来找我。”
晚晚点了点头,双手环抱:“原来这就是一一九中学严明的教育,高尚的师德。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你的领导是谁?让他过来见我。”
“你!——”
教导主任何曾见过这么跋扈的学生,他被晚晚气得浑身发抖,当着陆振川的面,他稍微控制了一下音量,但还是暗暗威胁。
“这件事到底跟你有什么关系,陆知行的家长都没说什么,倒是你,敢用这种态度跟老师讲话,你的家长就是这样教你的?一一九中学也教不出你这样的学生,我不管你是哪个班的,让你的家长来一趟,办理退学手续吧!”
“哦,说不过,就动用公权力报私仇,堵别人的嘴,以为这样可以掩盖事实,假装这件事没发生吗?”
晚晚讥讽地看着他。
“这么多学生看在眼里,他们都会记得,您是如何不分青红皂白冤枉学生,为了面子不肯低头认错,学生一届传一届,以后人家看到你,都会在背后议论,看,那就是教导主任,德不配位,枉为人师。”
主任彻底被踩到痛脚,他也顾不得面子了,怒斥道:“让你家长来见我!”
“不用了——”
晚晚本想说,不用了,她并不稀罕上学,只是听从别人安排,来学校打发时间的。
可她话音未落,就听见有人跟她同时开口,说了同样的话。
陆振川抬手,突然截断二人的话题。
两个人转过头,齐齐看向他。
他没什么表情,放下手臂,垂下的袖口遮住腕上名表。
“我就是她的家长。”
“……”
教导主任原做好了洗耳恭听的准备,一闻此言,只见他瞠目结舌,久久无语,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消息。
“这……这怎么可能……她跟您……这……”
“她是旧友的孩子,旧友去得早,把女儿托给陆家照顾。”陆振川平静阐述,“要我给校长打一个电话吗?”
“不用不用!我怎么会怀疑陆先生呢?呵呵……”
教导主任笑得比哭还要难看,结合晚晚最开始的话,还有两个人的反应,他猜测这应该是晚晚与陆振川做的戏,他们一唱一和,把他装在了里面。
他突然猜不透陆振川的态度了。
“陆先生,您看这件事……”
陆振川截断他:“晚晚还是个孩子,言语中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望不要怪罪。”
“是是,您说的是。”教导主任束手站在一边。
“至于旁的,就如晚晚所言,能让学生信服的老师,并不该是他有多严厉,让学生害怕,而是他的道德修养令学生尊敬。”
“先生教育得对。”教导主任频频点头。
陆振川道:“那么,为了老师的声誉考虑,就请您向学生澄清一下,知行并没有作弊。”
他说的隐晦,言辞上也给主任留了面子,但话里的内容,足以让主任明白。
就是公开地,向陆知行道歉。
说完,也没再管主任是什么反应,陆振川转身,拍了拍晚晚的肩膀:“辛苦你,帮叔叔把知行找回来。”
晚晚是真的不太理解,没有任何冲撞的意思:“您为什么不自己去呢?”
陆振川声音有些暗淡,眼里也失了些光彩:“如果是我去,只怕他会跑得更远。他不会想见我的。”
*
出了教学楼,晚晚给陆知行打电话。
铃声响了好几遍,那边都没有人接。
她没放弃,一边打电话,一边走向校门口。
门卫正在里面斗地主,晚晚敲了敲玻璃,问:“大爷,请问……”她想不到该如何描述,便直接问了,“请问陆知行出校门了吗?”
门里是欢快的斗地主背景音乐,什么“顺子”“管它”“不加倍”,大爷头也没抬,说:“左边。”
果然,无人不知陆知行。
晚晚按照陆知行出门的方向找,走了两条街,能去的地方都去了,还是不见他的踪影。
鬼知道这个叛逆大少爷会跑到哪去。
晚晚皱眉,又给陆知行打了个电话。
响了不知多少声,在晚晚以为又打不通的时候,耳畔突然响起独属少年的低沉嗓音。
“木晚晚?”
她松了口气,问他:“你在哪?”
少年沉默了两秒,道:“不关你的事。”
“没错,是不关我的事。”晚晚这个时候静下心神,左手握手机,右手托着左手肘,说,“你现在不理我,到时可没台阶给你下。”
陆知行气得要淤血,都这个时候了,她还要这样讽刺他吗!
他可是被捧着长大的,才受不得这等气,当下道:“如果你找我是为了说这件事,那就不要找我了。”
“哦,我懒得。”
她说得随意,表明自己不想插手的态度,让电话陷入沉默。
晚晚左右看了看,在望见街角一家便利店时,她突然问:“吃不吃冰淇淋?”
陆知行内心挣扎了一下,一面不想丢脸,一面又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
天人交战一番,他别扭道:“不要草莓味。”
晚晚说好:“那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在哪了吗?”
陆知行怕她找不到,便说:“我发共享给你。”
二人挂断电话,陆知行在微信上发起位置共享,晚晚进入。
大致扫了眼,并不算远,她放下心,去便利店买了两支冰淇淋,天热怕化,她打车过去。
下车地方是一个公园,里面绿植很多,有水有桥,曾是古代帝王建造的消暑之地。
她左手握着两支冰淇淋,右手握着手机,沿定位走,见离他的位置越来越近,干脆放弃手机定位,用肉眼寻。
很快,发现了他的身影。
他校服敞穿,坐在人工湖边,湖畔有柳树依依,湖水又大又平,像一面镜子,靠近岸边的地方,还浮着几对鸳鸯。
晚晚收了手机,走到陆知行身旁,伸出右手,递过一支冰淇淋。
眼前忽然出现一条手臂,陆知行低头,这只好看的手中握着的,是粉色冰淇淋。
陆知行:“?”
他偏过头,小啾啾一歪,大少爷的眼底尽是不悦:“不是说了,不要草莓味。”
“只有这个味道了。”绕过椅子,在他身旁坐下,冰淇淋在他眼前晃了晃,语气像在逗小孩,“你吃不吃?不吃我就给路过的小朋友了。”
“我又没说不吃。”
陆知行一把夺过来,最上层的奶油已经化得没了棱角,他送进嘴里,冰凉凉的草莓味道驱散他心头燥意,心里也没有那么气了。
静默无言,下午的风吹过来,掠过湖面,风里携着湿意。
其实不止,还有奶油味的甜,晚晚身上的香。
很快吃完了冰淇淋。
水面的鸳鸯缓缓游着,晚晚忽然问:“你饿不饿?”
陆知行下意识反问:“你饿了。”
晚晚嗯了一声,指着鸳鸯:“你说它的肉是什么味道呢。”
陆知行:“???”
他吓了一跳,还没有人提过这么惊世骇俗的要求:“你不会要抓来吃吧?”
见他这个反应,晚晚就知道是不可以了。
靠山吃山,她从小到大都是看到什么野味,就有人替她抓来吃的,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她不想让他大惊小怪,便说:“单纯讨论。”
陆知行哦了一声:“我觉得肯定不好吃,好吃的话,早成家常菜了。”
晚晚没再接这一茬,而是问:“你画了什么,能不能给我看看?”
“我们不是在讨论鸳鸯吗?”
“不是,现在的话题是,我想看你的画。”
陆知行的表情一下子高深莫测起来,怕被她瞧出端倪,他别过头,漫不经心道:“没什么好看的,简笔画,火柴人而已。”
“是吗。”
“那当然了!不然你以为?”陆知行恨不得把头点断,“你该不会以为我在画你吧?哈哈哈,怎么可能!”
“那就好。”晚晚看着他,眸底意味不明,“没画我就好,否则我真要以为,你喜欢我了。”
这双眼太清澈,好像能看透他心底在想什么似的。
陆知行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他说:“你想得美。”
晚晚点头,从兜里掏出一罐可乐来,放到椅子上。
易拉罐与木质长椅相磕,发出一声闷响。
“冰一下吧。”晚晚用指尖虚点了下左边脸颊,问,“还疼么?”
陆知行垂眸,浓密睫毛又黑又长,眼尾是好看的弧度。
那瓶易拉罐身是细细密密的水珠,就像他此刻因为紧张,鼻尖渗出的细汗。
“还好。”陆知行眺望远方,那有湖光山色,在水面低飞的鸟,他的声音被鸟儿带过来,很低的一声。
“习惯了。”
晚晚心里一轻,她想到进门时,陆知行脸上结结实实挨的一巴掌,竟然有些不是滋味。
就好像,打在她的脸上一样。
其实她也不懂今日为何会这般做。
她只是坚信,信他不会作弊,信他坦坦荡荡。
一个把喜恶都写在脸上的人,断不会因为这种事撒谎。
他的心事简单好猜,有没有说谎一看便知,他能在她初到陆家就警告她离他远点,怎么会瞧得起这些手段。
他本可以用一些不入流的脏法子赶她,可他没有。
他跟她不同,像一张白纸,活得恣意,干干脆脆。
她却处处有规矩,多年来不喜形于色,她打心底羡慕他。
她见不得他蒙受不白之冤,她不想他这样。
所以,她想为他做点什么。
保护他的同时,也像在保护自己。
自己没有的那份嬉笑怒骂。
“回去吧。”晚晚说。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事件还有一个余波,我不能让我的傻儿子受委屈。
第22章 真香进度 22%
“我爸他……”陆知行心中怒气未消, 提起陆振川, 还是不太情愿, “他走了么?”
“不知道。”晚晚说, “我考完试才出来, 没注意。”
陆知行握着那罐可乐,贴在脸上,凉意渗透红肿的面颊, 传到心底。
没有那么痛了。
不知是因为这罐可乐,还是, 因为别的什么。
两人离开公园,回到学校时,离放学还有一段时间。
操场上有考试完的男生在打篮球, 严苛的班级则在教室里上自习。
他们两个并肩从校门口走回来,有认得陆知行的,远远跟他打招呼,还有的胆子更大,直喊:“行哥, 领嫂子出去玩啊?”
距离太远,骂起来没什么威慑力, 陆知行懒得理他, 头都没偏,只当没听到。
余光偷瞄一眼晚晚,见她面色如常,并未放在心上, 他又郁结了。
想了想,他说:“这些人都是乱喊的,回头我就教育他们。”
晚晚说:“不用。”
陆知行的眼睛偷偷亮了起来,他哼了一声,不经意地转过头,道:“怎么,我看你还挺享受这个称呼啊?”
“嗯。”晚晚承认,“嫂子总比大哥要好听一些,随他们叫吧。”
陆知行一口气憋在胸口:“你就一点都不在乎吗?”
“在乎什么?”晚晚的眼睛看过来。
“……”陆知行目光一冷,目视前方,说了句:“没什么。”
“?”晚晚莫名其妙。
进了教学楼,二人顺着楼梯向上走,陆知行两阶两阶走了几步,想起晚晚在身后,便慢下脚步。
经过二楼时,晚晚突然说:“你先上去,我要去一下洗手间。”
陆知行还保持上楼的姿势,他停在半道,手扶栏杆转回身,居高临下看着站在二楼平台上的晚晚,皱眉:“肚子不舒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