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
顾微凉忽的沉下脸:“谁告诉夫人这事了?”
郑凛一顿,没想到话题一下蹦到这儿,慢了半拍道:“是老夫人差人请姑娘过去临安堂吃茶,前来请人的是王妈妈,嘴碎,说了不少难听话。”
“掌嘴。”
郑凛愣了一下:“公子,那是老太太跟前的妈妈,是不是、”
“怎么,要我亲自去盯着?”
他语气不悦,侧头睨了郑凛一眼,郑凛一骇,忙低下头:“我现在就去。”
——
周沅刚回到院里,秋婵便小跑着迎上来,面带喜色道:“姑娘,姑娘!”
她堪堪站稳:“二姑娘方才差人传话来,说是二姑爷找人打探了消息,老爷在宫里好生住着,并未受什么折磨。”
“当真?”
秋婵笑着点头:“自然是真的,说是皇上只是问话,并未动刑。”
周沅松了一口气,身子一软,险些跌下去,幸而秋婵手快的扶住。
秋婵刚有点喜色的脸一下又沉下去:“姑娘身子怎么这么烫啊?快去叫岳大夫过来!”
果然如杨姑姑所言,周沅身子没好利索,一旦知晓了周家的事儿,难免急躁,这一急,又发了高热。
这回病的比前两日还要严重,浑身都是烫的。
临安堂那头得知了消息,孙氏阴阳怪气的撇了撇嘴:“小丫头年纪轻轻,心思倒是多,这个节骨眼大病一场,指不定出什么鬼主意,想让你二哥哥帮周家呢。”
顾俪倒是没什么所谓的笑了下:“二哥哥娶她就是为了对付周家,娘放心吧,任她耍什么心眼都没用。”
自打周沅入府起孙氏就百般看不惯她的小姐做派,又眼红着她手里的对牌,早就想什么时候这丫头失了势,她顺理成章就能接过管家权。
思此,孙氏嘴角扬起,好不得意:“行了,你也别成日在我面前杵着,她毕竟还是你二嫂嫂,你常去沁雪苑走动走动,探探病,若是她有什么顾不过来的,你也帮衬着点。”
顾俪捏着帕子捂嘴笑了笑,哪能听不懂她娘的意思,乖巧的应下:“俪儿懂的。”
顾俪拖着她那身玫红袄裙,脚步轻快的往沁雪苑走。
方才周沅去书房的路上她便一直等着,后来见她愁容满面而返,却不见二哥哥,便知晓定是碰了钉子。
也是,周家都垮台了,二哥哥当然不用给她好脸色了。
顾俪心里那个高兴劲儿,周沅她得意什么,她倒是瞧瞧,如今她还能得意什么!
天生的贵家小姐又如何,命还不如她一个乡下来的。
沁雪苑主屋里,岳大夫摇着头离开,身子才好了两日,又病了,本就不是好体质,哪里能这般折腾。
周沅这一病,府里上下的事便都由杨姑姑打理,是以杨姑姑忙得很,夏荷又还下不了床,秋婵只好一个人照顾姑娘。
她正要将门窗都关上,脱了姑娘的衣物替她擦身时,便见顾俪一脸趾高气昂的进来,秋婵心下一沉,准没好事。
“你家夫人身子如何了?”她幸灾乐祸的瞧了一眼,丫鬟搬来软椅,她神情愉悦的坐下。
秋婵压下心里的不快,面上恭恭敬敬道:“过两日便能好,让顾姑娘挂心了。”
“两日能好?我瞧着不能吧,都病了几日了,府里琐事这么多,总不好都叫一个下人去打理吧。”
秋婵猛地抬头,对上顾俪的眸子,一下便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府里的对牌姑娘管着,姑娘管不了,杨姑姑管着,毕竟是顾大人亲自将掌家权交到姑娘手中的,如今她病着,这事奴婢也做不了主。”
顾俪轻哼了一声:“你这丫头倒是伶牙俐齿。”
她说着便往床榻上走近两步,要伸手去揭床幔瞧个清楚,万一像她娘说的,周沅这丫头装病,耍心眼也说不准。
秋婵下意识便往前一挡:“顾姑娘!我们姑娘虽病着,但好歹也是顾府的当家主母,这是沁雪苑,还望姑娘自重!”
顾俪扬眉,嗤笑一声:“真是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丫鬟,你还真以为这是周府呢,你睁大眼瞧瞧,这是顾府!”
秋婵抿着唇,生怕顾俪粗手粗脚的碰着了姑娘,依旧是不肯让,挡在床幔前。
只听床榻上的人哼了两声,秋婵立即扭头去看,她忙握住周沅的手:“姑娘?姑娘可醒了?”
周沅眉头紧紧蹙起,感觉身子像火在烧一样,再加上顾俪叽叽喳喳的声音,她不醒也难。
姑娘好半天才睁了眼,一下便看见站在身后的顾俪,探着身子往这里看。
周沅挡了挡秋婵在给她擦汗的手,哑着嗓子吩咐道:“去将桌上的黑匣子拿过来。”
秋婵愣了一下,警惕的望了眼顾俪,这才去领着吩咐过去。
这黑色匣子她也不知里头装了什么,但定不是首饰,一点分量都没有。
按着周沅的示意,秋婵将东西递给顾俪,顾俪亦是一脸疑惑,迟疑的将匣子打开,这一瞧,她便愣住了。
是府中的对牌。
顾俪犹豫了一下,生怕周沅给她使什么绊子,狐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床榻上半坐着的小姑娘神色淡淡:“我方才听见了,你说得对,我如今分身乏术,没功夫打理府中的事儿。”
“你,你说真的?”顾俪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周沅怎么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将对牌交出来了。
周沅顿了一下,脸色苍白的朝她笑了笑,让秋婵搀着下了床,光着脚踩在木板上,碰了碰顾俪手中的对牌:“我给你,你敢拿么?”
顾俪神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小姑娘抿着嘴轻轻笑了一下,用那副顾俪最讨厌的高傲模样说:“你二哥哥给我的东西,你敢拿,也不怕灼了手。”
顾俪气的瞳孔都瞪大了,这丫头耍她呢?
她下意识抬手推了一下面前的人:“你以为我二哥哥还能敬着你?”
周沅身子本就虚,强撑着力气才站在顾俪面前,被她这力道不大的一推,往后跌了两步,秋婵忙上去扶了一把。
“顾姑娘,您怎么能动手呢!”
顾俪气道:“你算个什么、”
顾俪正说着,就看周沅目光定定的落在她身后,她莫名一骇,无端生出一身冷汗。
第33章
33
顾俪口中的话猛地咽了下去,冷不丁将自己呛的咳了几声,缓缓扭过头,就见顾微凉神色冷冷的朝这里走过来。
她压根来不及反应,拿着对牌的手腕被擒住,手心攸的一空,男人侧身看着她,眸子像十二月的寒霜,冷的顾俪直打颤。
“二、二哥哥,这不是我要拿的,是周沅自己让丫鬟给我的,我说的是真的,你问她!”顾俪说罢着急的去拉周沅的袖子:“我又没说要府中的对牌,是你让丫鬟送到我手中的。”
周沅不说话,目光冷静的落在地上。
顾俪急了,频频转头看周沅和顾微凉,最后只好颓然松手。
顾微凉睨了眼脸色苍白的周沅,吩咐顾俪身后小丫鬟道:“带着三姑娘到院子外头跪着,跪到亥时末,半月不许出祠堂,吃斋念佛,好好养养性子!”
丫鬟吓了一跳,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
顾俪不可置信的看着顾微凉:“二哥哥!是娘让我瞧瞧的!”
顾俪不说还好,这一说,直让顾微凉的脸色更沉了点。
男人嘴角阴测测的弯了弯:“那正好,你也不必在沁雪苑跪着,去临安堂,跪到明日卯时。”
顾俪瞪大眼睛,丫鬟怕她多说多错,小心翼翼的扯了扯她的袖子。
顾俪前脚才踏出沁雪苑,后脚周沅便撑不住了,身子一软,直倒在秋婵身上。
而临安堂内,孙氏气的砸了最爱的一套茶具。
她派去请人的王妈妈被掌了嘴,顾俪因她的吩咐去沁雪苑探病,却被罚跪在院子里,这么多下人看着,她这个不得了的儿子,是想打谁的脸!
偏偏孙氏还不敢直接去质问顾微凉,只好恨恨的拿着一些杯盏器具撒气。事后却心疼不已,胸口一疼,险些气晕过去。
王妈妈捂着被打肿的脸,口齿不清道:“老夫人,您说咱们是不是猜错了,沁雪苑那位,在公子那儿还颇有面子,不是咱能欺负的。”
“谁说的!”孙氏怒喝,“你以为他是给沁雪苑那位面子?分明是为了打我的脸!为了叫我难堪,才故意这样做的!我就知道他记恨我,不是打小养在身边的,果然不如我的鑫儿!”
——
沁雪苑内,秋婵来来回回热了好几趟药,可也不见姑娘醒来,只好将冷了的药又端出去,再叫厨房热一热。
她轻轻端着药汤出门,忍不住回头瞥了眼坐在床头两个时辰,一动都不动的顾微凉,心下实在疑惑。
“杨姑姑,您说顾大人怎么了,都两个时辰了…”
杨姑姑往里头一瞧,只摇头道:“主子的事,莫要过多猜测,去将药热了。”
秋婵不敢多言,忙低身退下。
待人走后,杨姑姑又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若有所思的将门关上。
屋里光线半明半暗,男人抿着唇,垂眼目光落在姑娘姣好的面容上,过了约莫一刻钟,才将她额头上的湿帕子换下,又伸手探了探,还是热的。
顾微凉紧紧抿着嘴角,脸色不是很好看,两个时辰,烧迟迟不退,他心下不由烦躁起来。
正要起身叫热水时,床榻上的姑娘眉间攸的一蹙,搭在被褥上的手指紧紧捏紧,微微摇了下脑袋,像是做了什么噩梦。
顾微凉动作一顿,只见周沅眼角两滴泪滑落,抓着被褥的手指关节都泛白,泛白的唇瓣动了两下。
顾微凉复又坐下,伸手擦掉姑娘眼下的泪,俯身靠近她,才听清她喊的是什么。
是大哥哥。
周家大公子周淮,如今正领兵出征钟武,归期未定。
周家一共两位公子,三公子周渲是个吊儿郎当的性子,而周淮却偏偏相反,极能沉得住气,能文能武,也是周家最能扛大梁的人。
如今周沅心下不安,能叫出大哥哥来也是常理之中。
顾微凉揉了揉姑娘的眉心,待她松了捏着被褥的手,方才起身叫丫鬟打了盆水进来。
可周沅这烧,却是半点没退。
沁雪苑忙活了一晚上,岳大夫被叫来好几趟,开了好几副药,可偏偏这温度就是降不下去。
岳大夫看顾微凉越来越沉的脸色,不由也抹了把汗:“再加两层被褥,夫人出出汗兴许会好些。”
秋婵闻言,利索的从柜子里翻出两床被褥,忍不住担忧的急道:“这要是烧一夜可如何是好,岳大夫快想想法子啊!”
岳大夫心里也急,可他能开的药方也都开了,夫人就这个体质,他能如何是好。
“公子,再等两个时辰吧,若是夫人高烧未退,我再换方子试试?”
顾微凉没什么神色的屏退了下人,只留秋婵一个在床边伺候。
一直到亥时,主屋里的灯都未灭,半明半暗的光线罩住一半的床幔,床上的人热的满身都是汗,睡梦中忍不住将身上又厚又重的被褥踢了。
秋婵明知她听不见,还是絮絮叨叨的哄着:“姑娘可要乖一些,奴婢知道你热,可咱们也得忍忍,出出汗便好了。”
周沅眉头蹙紧,觉得越来越热,手脚并用的把被褥踢到了床下,翻了个身,自个儿摸到了床榻另一侧没睡过的地方,凉凉的。
“姑娘…”
秋婵为难的捡起被褥,又一层一层给她盖上。
“我来。”顾微凉伸手接过秋婵手中厚重的被褥,将挪到角落的人抱了起来,不由皱了皱眉,浑身湿哒哒,像从水里捞出来的。
周沅自己也很不舒服,一个劲的扯衣服:“热,很热…”
她说话时的气息都是烫的,脸也是红的,抱在手上像个暖炉,顾微凉都忍不住担心这么烧下去会不会烧傻了。
“奴婢去叫热水来伺候姑娘沐浴吧,这个样子怕是睡不好的。”
顾微凉点了点头,秋婵便脚步匆匆的往屋外走,大晚上的又是烧水又是准备花瓣,整个院子都不安生。
顾微凉抱着人,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放下,周沅难受的扯着领子不停喊热,喊着喊着便低声哭了起来,顾微凉微怔,还真不知道怎么哄好。
他坐在床榻上,将周沅放在自己腿上,伸手整理了下被小姑娘扯乱的衣裳:“病本就未痊愈,谁让你到处跑的。”
周沅闭着眼睛,拽着顾微凉的拇指,觉得冰冰凉凉的,拉起来就放在脖子上垫着,这才安静了一会儿。
顾微凉默了一瞬,用手帖了帖她的脸:“这样舒服?”
过了一会儿,耳房里放好了热水和花瓣,顾微凉将人带着衣裳直接放进浴桶里。
秋婵在后头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犹豫了半响,在看到姑娘自己伸手扯着领子,露出半个肩时,讪讪退下。
顾微凉本也没打算让别人伺候,兀自坐在浴桶边沿,衣裳早就湿了。
他俯身下来,用湿'漉'漉的手心拍了拍周沅的脸:“周沅。”
周沅眉头一皱,下意识就要去打拍在她脸上的那只手,可她本就一手攀着浴桶,这么忽然抬起手,一下没撑住,整个人滑进了桶里,砰的一声,水花四溅。
顾微凉显然也是没想到这个结果,忙拽着她的胳膊将人捞起来,周沅呛了几口水,趴在浴桶边沿咳着。
她眉间一蹙,缓缓睁眼,眼底一片茫然,懵着愣了好一会儿。
忽然涌入脑中的,便是周成禄被宣进宫的事。
她甚至都没有注意眼下这个状况,抬头有些懵懵的问:“我爹在宫里,皇上不会对他用刑,对不对?”
顾微凉微微一顿,半弯下腰拍了拍她的脑袋:“对。”
周沅松了一口气,又不说话了。
过了好半响,她回了点神,注意着默默将领子拉回去,又问他:“若是安王真的通敌,跟我爹有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