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微凉抬了下眼,不讶于她这么问,也并没有要瞒着她的意思。
这些周沅总归是知道的好。
“苏家在朝中结党营私,势力逐渐壮大,可盘根错节的,难以一刀斩断,以后见到苏家人,多留个心眼,可知道?”
他说这些,也不过是想周沅出门在外能多小心一分,至于昨日沁雪苑发生的事儿,小姑娘胆小,不知道也好。
周沅睁着眼睛,将他一番话仔细琢磨了一下:“那是不是,跟我爹之前一样?”
顾微凉沉吟片刻,才说:“不一样,老师是效忠错了人,尚有回头之日,苏澄狼子野心,为的是他自己。”
周沅垂头,眉头微不可查的蹙了一下。既然苏家这般狼子野心,定是将皇上最信的过的大权臣视为眼中钉。
她面色一紧,拽了顾微凉的袖子说:“我会多留意的。”
许是实在事多,顾微凉眉宇间添了几丝疲惫,今日都没有在书房久留,拉着周沅便回了屋里歇息。
甚至衣裳都没换,和衣将周沅塞进了被褥里,搂着人便闭了眼睛。
周沅半分困意都没有,仰着脑袋去看顾微凉,等了好半响,看他呼吸平稳,估摸着该是睡过去了,这才敢挪动身子,拇指轻轻在他眉间柔了一下,将那极淡的纹路给揉开。
她不由撅了撅嘴,颇有些不满。
顾微凉又不是铁打的,皇上怎么什么事儿都让他办,怪不得吴妈妈日日操心他的身子,这么下去,是个人都会累垮。
周沅往他怀里钻了钻,抬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这才闭着眼睛睡过去。
——
京城的天儿琢磨不定,这雨一连下了四五日,都以为春猎怕是又要再往后推了,这雨便堪堪在春猎前两日停了,不仅停了,日头还高高挂着,将湿哒哒的京城烘了个干爽。
可即便如此,兽春山的路也还是没干透,有些小道的泥路还湿滑的很。
这次春猎,能随驾的都是五品以上的官员,其中不乏苏家,连往年不凑这个热闹的柳家都来了。
不仅是来了,还将柳长鸢也带在了身边,倒是没有带着柳长津,想必也是怕皇上见了他心里头不快。
可柳长鸢没有机会和周沅热络,便见周沅被皇后宣进了帐子里。
宫人掀开帐子的那刹那,柳长鸢似是见着了里头端坐着的人,她感叹着道:“那便是皇后,好生尊贵。”
听见她说话,王妃轻轻瞥了一眼那帐子:“你圆儿表姐与皇后交好,你得了空多向她讨教讨教,以免无意冲撞了皇后。”
柳长鸢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心里却忽然紧张起来。
原来皇后长这个模样,那般雍容华贵,可不是一般女子能比的上的。
爹娘说要她进宫侍奉皇上,柳长鸢欢欢喜喜的应下,周沅嫁给了顾家,京城里左挑右挑,哪家能比得上顾家?
若是能进宫侍奉皇上,她也不算是落了下乘。
柳长鸢与周沅同为家中最小的嫡女,自小就是比较着长大,哪怕是婚姻大事儿上,柳长鸢也不想差了周沅一截。
王妃回了自己的帐子里,柳长鸢没立即跟上去,只是在外头站了一会儿,正欲转身离开,便见那处帐子的门帘被从里头挑开,周沅虚扶着皇后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三两个丫鬟。
柳长鸢也不知怎的,下意识退了一步,藏在树荫里,生怕被瞧见。
皇上与皇后的帐子,左右都有禁军把手,一般人是轻易靠近不得。
柳长鸢只能隐约瞧见周沅和皇后在说话,面上挂着清浅的笑意,具体说的什么倒是听不见。
柳长鸢踌躇的正要离开,就见周沅似乎是看到了她,往她这里瞧了一眼,却佯装没瞧见的移开了眼。
柳长鸢一怔,匆匆回了自己账里。
而那头,周沅方才低下头,就听皇后款款笑道:“方才那就是柳家的丫头吧?”
周沅讶异了一瞬,没想到皇后也瞧见了,她只好回话道:“是,许是迷了路才走到这儿来。”
皇后笑着不言语,柳长鸢到底怎么走到这儿来的,存的什么心思,她心知肚明,不过到底没在这事儿上多难为周沅,皇后很快就岔开了话。
“你大哥哥周淮这次可来了?”
周沅微微一顿,没料到皇后突然问到周淮,只点头称是:“来了,大哥哥从武,平日里那些诗会宫宴或许不常去,但春猎他还是好兴致的。”
“上回出征钟武,周淮是有功的,本宫瞧皇上也对她赞赏有加,得了空叫他多往皇上面前凑凑,皇上身边不能只有顾大人一个可信之人,否则你这丫头岂不是要心疼坏了。”
皇后说罢,摇着头笑起来。
周沅双眸微微错愕,将手里的帕子揉皱了说:“是…皇上的意思?”
皇后眼神温婉的瞧了周沅两眼:“是皇上的意思,也是顾大人的意思,你可知道为何皇上这般信任顾大人?”
周沅又是一愣,说起来皇上之所以能登上皇位,按照爹的说法,是顾微凉一手促成的,可以说,顾微凉于皇帝是知遇之恩。
当然这些周沅不能说,她摇头道:“娘娘请说。”
皇后抿着唇笑,两眼弯弯的:“先前皇上对顾家有芥蒂,顾大人却执意保周家,甚至不惜同皇上争执过几次,皇上每回都是气的来本宫宫里,抱怨着说了两嘴,却依旧是将大事要事拿出来同他商议。”
说罢,皇后停了一下,抿了口茶继续说:“他不过是太傅众多学生之一,在太傅门下也不过短短一年,却将这恩情记到至今,皇上身边不乏有才干有能力的大臣,可却没有个至情至性之人,这样的人,比之苏澄,岂能不算忠臣?”
周沅回头看了看帐子里,顾微凉还在里头和皇上商议政事。
“可总有旁人想离间他君臣二人,但皇上究竟多信任顾大人,旁人哪里知晓,当初皇上想将苏婉赐给顾大人,是想要顾大人能牵制苏家,却全然不怕顾家联合苏家谋反。”皇后笑着轻轻道来,像话家常似的。
周沅回过头来,多瞧了皇后一眼,回话道:“得皇上青睐,那是顾家的福气。”
皇后动作轻慢的放下茶盏:“本宫的意思,你还是不大明白,你这丫头倒是实心眼。虽然顾大人待你是极好的,可身为女子,没有娘家傍身终走不长久,周家如今算是伤了元气,可好在皇上看在顾家的面上。还不算太过疏远,何不搭上顾家这层关系,重振旗鼓?你要知道,如今朝堂上下,没有比顾家的关系更可靠的。”
周沅怔住,手一抖,茶碗里的茶撒了几滴出来。
皇后怕说多了吓着她,朱唇轻启:“本宫是第一回见你便觉得合眼缘,你这丫头的性子同我从前倒是很像,这才说多了些。”
周沅拿着帕子去擦手,低着头说:“顾家已然重权在握,周家再壮大起来,哪怕是没有不该有的心思,也会惹人瞩目,招人误解。”
皇后笑了一下,佯装无意的随口问:“这是你琢磨出来的?”
周沅抬眸,认真对上皇后对眼睛:“是爹的意思,也是周家的意思。”
正此时,那头挑了门帘,顾微凉稍稍低了下头出来,朝皇后颔了颔首,便领了周沅回自己账里。
他像是什么都知晓似的,牵着她踩在一路落叶断枝上:“皇后问你周家的事儿,是皇上看中了周淮,随意试探两句,不必放在心上。”
周沅心下了然,仔细回想方才自己说的话,没有什么不当的地方,下意识松了口气。
顾微凉想到什么,忽然侧身睨了她一眼,语速缓慢道:“待这些事处理完,周淮在皇上面前能担事儿了,我也就能闲下来。”
周沅点了点脑袋,眉头一杨,示意他继续说。
顾微凉捏着姑娘小小嫩嫩的虎口,清冷的声线带着一丝轻快:“用不了多久,最慢也就是□□个月,约莫是冬日,等到春日暖和了,怀上身子最适宜。”
而周沅生辰正好在春日,那时这丫头也十七了,时候也差不多。
顾微凉连这件事都算的刚刚好,连怀身子在几月都想好了,周沅听的一愣一愣的。
她耳根子一热,低下头不言语。
顾微凉看她不应声,捏了捏她的手心:“怎么,不好?”
周沅咬着唇哼哼唧唧的:“没有不好,这种事儿…你说出来做什么。”
顾微凉认真瞧了她一眼,语气绵长道:“一把年纪,等不起。”
周沅抬眸:“……”
第76章
76
周沅嗔怪的横了他一眼,惹的男人低低笑了几声。
忽然一声马蹄忽鸣,四下鸟儿惊起,是周淮和几个武将打猎归来,马上拴着好几只猎物,都奄奄一息的。
他翻身下马,周沅方才看到他身后那匹红马上是段衍。
段衍慢条斯理的下了马,拍了拍沾了泥的衣袍,跟在周淮身后走过去。
周淮看了顾微凉一眼,先和周沅说话:“山上路滑,走路小心着,没人别四处乱晃,听见没?”
周淮向来都放心不下这个幼妹,遇见就嘱咐两句也是情理之中,周沅亦是听话的点点头:“听见了。”
顾微凉笑着揉了揉姑娘的脑袋,对上周淮的目光:“放心,我会看好。”
周淮一滞,感觉还有些别扭,眉头皱了皱,忽然想起什么,侧身拍了一下段衍的肩:“阿衍,你不是刚逮了只兔子要送给这丫头?”
气氛忽的一变,众人皆朝段衍看去,段衍抬头撞上顾微凉若有所思的目光,只见他淡然一笑:“段小将军有心了。”
周淮没看出个所以然,手里的弓箭往后一扔,身后的武将准确无误的接住,周淮这才将段衍马上栓着的笼子拎过来递给周沅。
“你阿衍哥哥特地没伤了这兔子,你从前不是哭着闹着想养?”
周沅讶然,一只手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上前接住。
她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的瞥了段衍一眼,若是段夫人没同她说那些话,周沅便不会这般难为情。
“拿着吧。”
周沅一愣,抬头看顾微凉,随后慢吞吞的从周淮手里接过关着兔子的笼子,小声朝段衍道:“谢过阿衍哥哥。”
段衍勉强的撑起一抹笑来,嗓子发干:“喜欢就好。”
周淮这才觉得有些不对,看了看面前三人,待顾微凉和周沅走远了方问段衍:“你和那丫头闹别扭了?”
段衍垂头丧气的摇了摇头,自嘲的叹了声气,又催促他:“快走吧,别耽误时辰,皇上还等着。”
干净的石阶上,周沅皱着一张脸抱着笼子,顾微凉垂眸睨了一眼:“喜欢兔子?”
她顿了一下:“以前喜欢。”
有阵子周沅确实喜欢,但她向来没个定性,过了那个时间便也忘了这事,只是没想到段衍还记得。
顾微凉了然的点了点头,语气轻缓道:“段衍倒是对你上心。”
若是之前,周沅定会回一句说段衍是哥哥,可不知是不是心虚,她将脑袋垂的更低了些,佯装没听到顾微凉的话。
顾微凉斜眼睨了她一眼,眸色微沉,脸色淡淡的收回目光,没再纠缠这件事。
二人并肩走着,气氛沉默的有些异样,好不容易到了营帐外,就见柳长鸢一身紫红色纱裙,手里抓着一把干草在喂马。
是两匹马,一匹红棕色短尾马,一匹白色长尾马,不高也不大,被栓在栅栏外头。
柳长鸢见到人来,垫着脚尖高兴的挥手道:“圆儿表姐!”
她朝顾微凉行了个小礼,两眼弯弯笑起来:“我方才得了两匹小马,既然是春猎,便想着邀圆儿表姐一块儿骑骑马,我记得圆儿表姐是会骑马的。”
周沅跟柳长鸢本来就不是什么交好的关系,断然不会愿意和她一道骑马,想必柳长鸢也考虑过,便将几个与周沅走得近的姑娘都叫上了。
她示意周沅往西南方向看,李菁菁正骑在马上朝这里笑了笑。
柳长鸢欢喜道:“都是几个常见的姐妹,春猎就是图个热闹,表姐若成日呆在帐子里,岂不闷得慌。”
周沅大抵知晓这是柳长鸢有意制造机会想同她说说话,但她确实也有话想同柳长鸢说。
何况方才和顾微凉之间气氛有些别扭,周沅转身将笼子搁在草地上,抬头询问似的看着顾微凉。
男人蹙了蹙眉,偏头看了郑凛一眼:“让他跟着。”
郑凛会意,立即抬脚跟上。
顾微凉负手立在帐子外,直到姑娘的身影淡去他才移开目光,复又落在地上那只咬着笼子铁栏杆磨牙的兔子。
——
大楚民风开放,女儿家会骑马的也不在少数,周沅双腿夹着马的两侧,马儿慢悠悠的走着,郑凛骑着匹黑马在后头,保持了个恰当的距离,听不到前头的人说话,但又不至于落下太远。
柳长鸢抓着缰绳,侧身凑近了些:“表姐,就是出来骑骑马,顾大人这会不会太紧张了些?”
周沅偏头,余光看到郑凛,只一本正经的应:“毕竟是山上,四处的路都不好走,带个人护着也是好的。”
柳长鸢咂咂嘴,没再说话。
李菁菁骑着快马从前面绕了回来,额头鼻间都冒着汗,对着周沅道:“这日头也不晒啊,怎么没精打采的?”
周沅有气无力的掀了掀眸子,柳长鸢见插不上话,夹了一下马便赶到了前头。
趁柳长鸢不在,李菁菁才问:“她这是怎么了?今日倒没有趾高气昂的说话,安分不少。”
方才柳长鸢特地派人去邀李菁菁出来玩,其他几个姑娘也是她喊来的,倒一点都不像柳长鸢的性子。
周沅若有所思的瞧了前头一眼,还没回李菁菁的话,就听见前面马蹄声缭乱,伴随着尖叫,常年一下混乱起来。
不等周沅反应,一匹马忽然四下乱冲,黑压压的从周沅眼前压了过来。
只见马鞍上的柳长鸢慌张的脸色苍白,死死抓住缰绳,可她怎么拉都停不下来,那马儿就像发疯了似的。
眼看她往周沅这儿撞来,周沅若是躲开了,后头就是滑坡,这么摔去柳长鸢就是摔不死也得没半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