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凛垂眸瞥了一眼这人,对着顾微凉道:“公子,不会是柳家干的吧?人也是她们揪出来的,理由也都叫王妃自个儿编好了。”
郑凛说罢,又为难的皱了皱眉。可若是柳家,她们图什么?何况她们又如何猜到最后关头夫人没有躲开,若是夫人躲开了,鸢姑娘这会儿说不准就是一具凉透的尸体了。
顾微凉冷眼看着跪在地上支吾个不停的小厮,声线清冷道:“不会。”
确实是不会,柳家这会儿如热锅上的蚂蚁,自己都还担惊受怕的。若当真是柳家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就不会将小厮交到顾微凉跟前,而是直接处死,再给他冠上个畏罪自杀的罪名岂不更好?
正如顾微凉所料,王妃将人交给他,是恨不能将柳家给摘干净了。
此时柳家的帐内,柳祛抚着桌前的翠玉茶盏,看了看受了惊吓的小女,又瞧了眼清冷的揪着眉头的夫人,他叹了声气,重重搁下手里把玩的玉石。
“原是趁着这次春猎能和顾微凉拉近关系,你们倒好,让圆儿受了重伤,连人都瞧不上一眼!”
柳长鸢本就受了惊吓,被柳祛这么一责备,委屈的哭了出来:“谁知道那马儿会有问题,我都险些丧了命,顾大人再怎么也不能怪在我身上啊。”
柳祛摇了摇头,轻哼一声:“你当你这条小命在顾微凉眼里多值钱?说不准还值不上人家圆儿一根头发丝,所以才让你亲近你圆儿表姐,这点小事儿都做不好,真进了宫,怕也是在虎狼窝里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柳长鸢不说话了,兀自低头委屈着。
王妃拧着眉,稳着声儿说:“我们和圆儿还不算亲近,王爷毕竟是和她有着一层血亲关系,她喊你声舅舅,不如明日一早我让小厨房煲好汤,王爷领着鸢儿去瞧瞧她?”
这会儿也没有别的法子了,眼瞧着天色已经暗下来,也只好等着明日再说,柳祛点了点头,没再责怪柳长鸢。
——
昨个儿晚上周沅服了止疼丸,果真是没那么疼了,睡的还算是踏实。
只是一早顾微凉便没了身影,秋婵小心照料着她,一边避开伤口替她擦拭手心,一边道:“公子在隔间审着人,毕竟害姑娘的人没能找出来,谁也放不下心来。”
周沅低下头,想起马失控的模样还有些心悸,正要问事情进展,夏荷便耷拉着一张脸过来:“姑娘,王爷带着鸢姑娘来了。”
“舅舅?”周沅眉头一跳,自然知道柳祛是为什么来的:“请进来吧。”
柳祛被请到小间里,兽春山上不比顾家,小间也并不宽敞,柳祛和柳长鸢两个人往小凳上一坐,整个屋子都显得拥挤。
周沅受了伤的胳膊被秋婵仔细虚扶着,面色还没有回过血,苍白的朝柳祛笑了一下:“舅舅来了。”
柳祛忙起身,面容凝重:“你救了鸢儿方才受了重伤,我都听下边的人说了,若不是你,鸢儿怕早就没了命,可你伤成这个样子,我这个做舅舅的…我如何同你父母交代,唉!”
周成禄和柳氏并未赴次春猎,但是周淮是来了,可柳家也没人去和周淮说这事儿,周淮怎么说也是周沅的兄长。
可见柳祛这番话,也不过是做做面子罢了。
“应当的,我这个做表姐的,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摔下山吧。”
周沅语气淡淡,不过因为满脸病容,柳祛也只当她只是身子虚弱,说话不得力气罢了。
柳祛瞥了柳长鸢一眼,柳长鸢仓皇的点点头,把手里抱着的食盒抬高了些:“表姐,这是大清早母亲叫人备的骨头汤,说是补身子,能快些痊愈。”
示意秋婵接下,周沅才温吞吞道了谢,她瞧见柳祛眼珠子四下看着,也知道他在找什么,默不作声低头叹气。
她这个舅舅啊,前阵子周家摇摇欲坠时,娘回柳家,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柳祛给挡了回去。柳家明哲保身,不掺和周家的事儿,以免被牵连到,这无可厚非,利害关系面前,那点血亲关系又算得上什么。
可如今却又打上了顾家的主意,说是来谢她,来探病,但实则想见的却不是救了柳长鸢的周沅。
柳祛没瞧见顾微凉,只好回头询问道:“顾大人不在?”
秋婵看了眼周沅,替她答道:“回王爷的话,大人在隔间审人,怕是一时半会儿出不来的。”
“哦…”柳祛遗憾的应声,随后立即整顿好神情,对柳长鸢说:“今日你可要极好你圆儿表姐的恩情,两月后便是及笄宴,届时一定请圆儿到府上。”
周沅看过去,柳长鸢重重的点了两下头。
其实她不算太喜欢周沅,两个嫡幼女之间那点傲气相较着,往日柳长鸢见着周沅头都是仰着的。
可今日她实在不敢了,小鸡啄米似的点着脑袋,想到昨日那叫人后怕的情形,也觉得自己欠了周沅的。
周沅虚弱的弯了弯唇角,若有所思的睨了柳祛一眼,主动把话头带上:“过了及笄宴,便是议亲的好时候,舅舅可有替长鸢看好人家?”
柳长鸢与柳祛皆是一顿,柳长鸢略有羞涩的低下头,柳祛则是抿着唇深思的一番,最后想通了什么似的,正了正身子。
他毕竟是一个大男人,不像妇人家会弯弯绕绕,有话便直说了:“我与你外祖母商议过,想趁如今时局大好,把鸢儿送进宫去侍奉皇上。你也知道柳家虽封了亲王,但人微言轻,在朝中并无什么地位,近年我也只领着些闲差,后宫有个人总归是好的,往后也能说得上话。”
柳长鸢将头垂的更低了。
周沅瞥了她一眼,并未对柳祛的话有过多意外,只沉默了一会儿功夫:“舅舅的顾虑是应当的,只是长鸢表妹的性子,当真合适放在深宫里养着么?”
这话柳祛便不爱听了,皱眉说:“柳家仅剩这么个未出阁的姑娘,她不合适,还有谁可以?”
周沅垂眸,复又扭头看柳长鸢:“你也这样想?你当真想进宫侍奉皇上?”
柳长鸢懵了一瞬,她有什么想不想的,家里怎么安排她便怎么做,何况皇上是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有什么不好的?
周沅看她这神情,无语凝噎的滞了一瞬,也是,柳长鸢哪里会顾及那么多,何况侍奉皇上本来也是一件风光事儿,她高兴也合情理。
周沅眉头沉下来,面无表情的朝柳祛看:“舅舅若是真想,那便去做吧,左右皇上宫中妃嫔不少,多出个长鸢也不多,只是这事儿舅舅大可不必与我说,我又帮不上忙。”
“你——”柳祛停了一瞬,平复好情绪后,拿出长辈的气势道:“你怎么这么说呢,鸢儿是你表妹,你姐妹二人自小一块长大,你如今嫁到了顾家,那是更高一层,理应帮帮你表妹才是。”
周沅靠在椅背上,低头折叠着自己手中的帕子玩:“当初周家岌岌可危时,舅舅可没有这种觉悟呢。”
柳祛又是一滞,只觉得周沅这丫头如今愈发没有规矩了。从前便不是个大守规矩的姑娘,因而不受老太太待见,可也不曾对长辈这般无理过。
柳祛深吸一口气:“当初若我掺和进去,万一受了波及,周家可就半点后退之路都没有了,我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闻言,周沅弯着唇笑了:“舅舅这话说到我心坎里了,圆儿也是这样想的呢。舅舅仔细琢磨琢磨,若是顾家借着关系将长鸢送进宫,万一长鸢在宫中生了什么事儿,皇上转头一想,岂不是要牵连顾家,舅舅瞧,圆儿想的也和你一样。”
周沅两眼弯弯的,又一脸虚弱,这话说起来一点攻击力都没有,但就是叫人牙痒痒。
可偏偏柳祛被她将了一军,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
“果真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圆儿如今也是偏心顾家了,倒是叫舅舅有些伤心了。”柳祛摇着头说。
可就算她没嫁出去,这水也是周家的水,与柳家有什么干系。
周沅眨了眨眼,将心里话咽了下去,小声说:“舅舅要做什么圆儿不拦着,您去做便是,只是圆儿怕是也帮不上了,长鸢也不必受您和舅母的嘱咐再来找我,原本昨个儿就是要同长鸢说这话的,谁知中途出了事儿,便耽搁了。”
柳长鸢睁大眼睛,很是意外,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
柳祛则是没想到周沅会拒绝帮长鸢入宫这事,有些拉不下脸。
周沅也算是他打小看着长大的,顶多就算是个娇气点的,可对长辈还算是客气,老太太那样挑剔她,她不照样在老太太面前规规矩矩的,虽说是装,但好歹也装出了样子。
柳祛脸色不大好看:“你嫁进了顾家,倒是让顾微凉纵的愈发没有规矩,连舅舅的话也不愿意听了。”
帘子那边,一脚刚踏进来的男人脚步微微一顿。
“是纵的没了规矩,看来回府后还得好好管教才是。”
三人皆是抬头看过去,只见柳祛脸色白了一瞬,还没来得及说话,顾微凉已径直走近周沅:“让你好好躺着,嫌自己伤的不够重?”
第79章
79
顾微凉这声低语,看似指责的是周沅,实则矛头却对准了柳祛,粗心如柳长鸢都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
外面都说顾大人是个谦谦君子,温和的叫人脸红心跳,可柳长鸢怎么觉得这人周身冷冰冰的,像冰窖里走出来的,当真是应了他的名字。
柳长鸢胆怯的拉了拉柳祛的衣角,一下将柳祛从怔愣中扯了回来。
他忙站起身:“是本王考虑不周了,念着这丫头受伤,只想着来瞧瞧她,倒是忘了让她好好歇息。”
顾微凉笑着揉了揉周沅的脑袋,语气轻柔道:“哦?我还以为王爷特意来我帐中训人的,也不知这丫头做了什么惹王爷不快了?”
柳祛的脸色更难堪,只看向周沅,望她能帮忙说上两句。
可周沅却瞧都不瞧过来一眼,哼着头疼,倒像是他这个舅舅害她头疼似的。
许是女子生来就要更细致些,柳长鸢这会儿倒是比她爹反应要快,忙说:“那、那表姐快进去歇息吧,待醒来了叫丫鬟将骨头汤热一热便能喝了。”
周沅点头应好,顾微凉虚虚扶着她的背往里屋去,经过柳祛时他脚步滞了一瞬,扭头看了柳祛一眼。
方才轻柔的语气一下敛的干干净净,清冷道:“王爷还请慢走。”
目光掠过柳长鸢时,柳长鸢浑身一颤,下意识退了小半步。
待人走后,狭小的屋里只剩柳家父女二人,柳长鸢委屈的说:“父亲,顾大人好像不大待见你我,可是因为表姐为了救我受伤的事儿?”
柳祛浓重的眉头紧锁:“许是吧。”
顾微凉从前对他可没有这般大的敌意,定是心疼周沅那丫头才迁怒了柳家。柳祛无奈的长叹一声:“得了机会,好好在你表姐身边说些好话,总归没坏处。”
柳长鸢虽不太乐意,但到底还是懂事儿,连连应下。
——
里屋,顾微凉将人放在铺了软垫的檀木座椅上,秋婵趁机上了一碗红豆粥:“姑娘还没用膳呢。”
闻言,顾微凉瞥了周沅一眼,周沅心虚的低下头,左手不大熟练的捏起瓷勺,很快就被顾微凉给拿了过去。
他搅了好一会儿,用唇峰抿了一小口,试了温度方才递到她嘴边,周沅慢吞吞的张了嘴,咽了几口后嘟囔着抱怨:“没味道。”
男人声色冷冷:“命都舍得豁出去,吃的还挑什么。”
周沅一噎,觉得这件事顾微凉能说一辈子,但毕竟是她理亏,反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当没听见似的垂着眸。
“张嘴。”他又送来一勺子红豆粥。
周沅这会儿也不敢惹他,听话的吃了小半碗,才抬头问:“毕竟是春猎,你不用去打几只猎物送给皇上么?”
“郑凛会办好。”顾微凉简明道。
但其实霍楚临也不是个丧心病狂的,周沅伤的这样重,他哪里还要什么猎物,早就准许顾微凉留在营帐里照顾他的小夫人。
哦。
周沅干巴巴的应了声。
又被顾微凉塞了几口粥,她捂着肚子说饱了,顾微凉这才不情不愿的放下碗,正要弯腰抱起她,就被周沅制止了。
她挡了挡男人的手:“我能自己走。”
顾微凉也随她,只不过一手虚虚扶在周沅腰侧,生怕这笨丫头走着走着又摔了。
忽然,窗外一声惊动,紧接着夏荷嗳了声,周沅好奇的停住步子,往外头看去,就见夏荷追着只兔子在栅栏里头跑,来了两个小厮帮忙才将这活蹦乱跳的兔子给逮进笼子里。
只见夏荷叉着腰大喘气,抱着笼子站在廊下,隔着窗子问周沅:“姑娘,这兔子您可要养着?”
周沅下意识要抬手从窗台接过来,手伸到一半立即顿住,堪堪又垂落下去捏着自己的袖子,犹豫着说:“放了吧。”
“啊?”夏荷微许惊讶:“姑娘您不是喜欢么?”
周沅一本正经的摇摇头:“现在不喜欢了,你拿出去放了吧,放远些。”
夏荷不明所以的应了声,想想姑娘确实只是两年前有一阵子执拗的习惯过兔子,后来又变了心,该成养鸟了。
想来当真不喜欢了吧。
夏荷拎着笼子走远,顾微凉回过身低头睨了她一眼,若有所思的问:“真不喜欢了?”
周沅一滞,犹豫的掰着手指头说:“是你不喜欢啊。”
她几次看到顾微凉路过那兔子时的眼神,冷飕飕的,就差在兔子身上刻上碍眼二字了,
不过周沅也没多想,许是顾微凉本身就不大喜欢这些动物,不喜欢就不喜欢,放了就是,周沅也没有多舍不得。
顾微凉垂下眼,别有深意:“我是挺不喜欢。”
周沅体谅的点点头,果然让她猜对了:“我知道呀。”
顾微凉深吸一口气,这笨丫头能知道什么,他目光认真的落在周沅脸上:“我不喜欢段衍送你的东西,不止是兔子。”
说起来,自打段衍回了京,往顾家送的东西可不少呢,样样还都能讨周沅欢心,显然要比顾微凉更了解周沅,这叫顾微凉心里平白生出一股焦躁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