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摇——九月时五
时间:2019-11-19 08:50:22

  她只在柳姨娘跟前吐露过几句不喜欢成家的话,结果让柳姨娘好一顿骂,斥责她不识好歹,这么好的人家还敢挑三拣四,碧容没法儿,纵使意难平,也只得把嘴闭上,连亲娘都这么说她,若是传到别人耳朵里,那还不得挤兑死她!
  碧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又在心里期待着,她没见过那位未来的夫婿,但她希望成叙翎是个温柔和煦又极懂女人心的男子,希望他有少年气亦有才气,希望他待她好,总之她有种种的期许,种种的向往,向往着离开余家之后,能有一片更为广阔的天地,向往着自己的未来,也能得封诰命,荣华一生,她不想被两个姐姐比下去,更要把四妹黛容狠狠的压下去。
  她觉着黛容最近有些张狂,总在赵氏跟前身后来回转,还学着从前映容在家的时候帮府里理账。
  碧容对此很不屑,府里有的是帐房先生,要你个姑娘去显能?还打着学管家的名头,这小蹄子如今越发不得了,可见是前头几个姐姐轮番嫁出去,没人管她了,她就开始天不怕地不怕了!
  *
  八月里毅国公府传了好消息出来,慧容生下长房的嫡长孙,取名霍临。
  映容在府里得知消息时,不免有几分感慨,慧容在霍家那样艰难,如今遂了她的愿得个儿子,夫婿又在朝中得力,想来不久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映容得了消息后,便吩咐人备上礼,亲自去了毅国公府看望慧容。
  到了毅国公府,前头门房报是靖宁侯夫人过来探望大奶奶,霍家的人听了便忙不迭过来迎接,几个婆子引着映容往春山院过去。
  映容身边只带了携素和拾兰两个,都是从前的旧人,慧容也是认得的,如今傅家的翡珠在她身边也得用,不过她从不带翡珠出门。
  跟着那几个婆子一路走着,映容只觉得这院子又远又偏,这都绕了多少路了,竟然还没到?
  再往前走,映容就忍不住问了,“大奶奶住的这样偏吗?怎么还没到呢?”
  最前边引路的两个婆子对视一眼,回头陪着笑解释道:“大奶奶住的院子是偏了些,不过大奶奶喜静,不爱叫人打扰,特意挑了远处的春山院住呢!”
  映容就呵了一声,“你们大奶奶喜静吗?我跟她做了十几年的姐妹也没觉着,你们倒比我还懂她。”
  两个婆子面面相觑,想着以前大奶奶的娘家从来不过问这些的,娘家人有就跟没有一样,何曾还想过有个性子这样厉害的妹子?
  那婆子又回头笑道:“奴婢们哪配跟夫人比,更不敢拍着胸脯说大奶奶喜欢什么了,不过早前就听大奶奶说想家里人,可巧夫人您就过来了,今儿大奶奶见了您肯定高兴!”
  映容没搭理她,又跟着穿了几条走廊,终于到了慧容住的春山院。
  进了门,慧容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见到映容过来便笑着迎上去,“唉呦,哪阵香风把侯夫人给吹来了?”
  映容也含了笑道:“你儿子的风把我吹来了,快抱过来让我瞧一瞧。”
  慧容笑着冲屋里唤道:“快把临哥儿抱过来。”
  映容跟慧容已经许久不曾见过面了,自从嫁到霍家,原先爱玩爱闹的慧容就开始低调起来,平日里深居简出,寻常的宴席也很少参加,倒是二房的郑氏还时不时出来赴个宴遛一圈,今日见到慧容,她相貌没怎么变,身量倒是圆润丰腴了不少。
  两人走到榻前坐下,慧容的丫环凝露便抱了孩子过来,映容接过来抱在怀里,她从前在家时常抱承祖,因此抱着孩子还是挺熟练的。
  临哥儿在她怀里也不哭,乖巧的闭着眼睛,小嘴嘬一嘬,显得很是可爱,映容抱着孩子逗乐,又叫携素把给临哥儿的礼拿过来。
  备的是十二两的金锁,一条镶嵌了八宝的璎珞圈,白玉如意一对,还有两个硕大的金元宝,一个足有小拳头那么大,是用来给孩子压床讨好意头的。
  映容挑了金锁压在临哥儿的襁褓上,笑着道:“姨母给你的金子,长大了戴着压福气,好运好福跑不了!”
  慧容做了母亲,眼中已不再似当年那般锋芒凌厉,而是一片温和宁静,摸了摸孩子的小手莞尔道:“来就来罢,还送这样多的贵重东西。”
  慧容撑在小几上,看着孩子浅笑。
  映容今日过来她很高兴,至少向霍家证明了她娘家是有人的。
  自从祖母过世之后,她跟娘家的联系少之甚少,父亲是个不管事的,从来不记着这些,赵氏不是她亲娘,从前关系也不好,自然也不会管她,知道她生了孩子之后只是按着旧例备了礼送过来,连面都不曾露一次。
  当然她心里也是明白的,赵氏的亲生女儿是映容,她只会疼自己的女儿,哪有闲工夫来心疼她?
  她明白这些,但心里还是有些难过,她的难过不是因为余文轩,不是因为赵氏,而是因为自己这个可有可无的娘家。
  娘家不管她,身后就像没有依靠一样,原先霍夫人顾念余家还不敢太为难她,不过后来发现余家无动于衷之后,心里便更加看轻她,行事也越发的无所顾忌,而她生完孩子后的几天里,娘家竟然一个人都没过来看望她,郑氏少不得又要冷嘲热讽几句。
  她觉得自己孤身一人,无所依靠。
  不过好在如今有临哥儿,有了自己的血脉在身边,她终于不再是一潭死水了,她的生活里也有未来了。
  映容今日过来看她,她有些意想不到,但她确实欣喜,映容来这一趟,便能堵住霍家上上下下许多张闲言碎语的嘴。
  譬如大奶奶娘家不管她,余家不认大奶奶这个闺女,大奶奶的姊妹都不跟她亲近这些话。
  总算她的娘家也来了人,总算能告诉府里的人她也是有娘家的。
  慧容幽深的眼中装了许多心事,再也看不见往日的神采,她看看抱着孩子的映容,心绪有些复杂。
  这个妹妹,自小在家里就是腼腆不爱说话的性子,婉约柔弱,一味只知道吟风弄月,终日沉醉于诗词歌赋之中,赵氏只有这一个女儿,拼命的惯着她,怕她累怕她苦,她不乐意做的事也不逼着她去学去做,当时祖母说过,二丫头叫赵氏养废了,自古慈母多败儿。
  可不知什么时候,映容忽然就像变了一个人,变得精明利落,锋芒渐露,自出嫁之后她便不大清楚家里的事了,只听说连家里新进的潘姨娘都是映容给安排的,这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该做的事吗?可映容偏偏就这么做了。
  再后来,听说映容要跟罗家结亲,她还想过,要让霍钦在朝堂上多帮持着罗孝然,好歹也算她妹夫,可没多久跟罗家的婚事就掰了,说是性子不和,她当时就想,真是任性呐!哪有这么随便就退亲的?
  便是她当年再任性也是不敢这么做的,又想着映容怕是要走她的老路了,从前她跟方家退婚之后可是低沉了好一阵子,不过好在映容的亲事没过明面,不必背上个退亲的恶名。
  与罗家崩离之后,映容转头就嫁到靖宁侯府去了,那么突然,那么急促,慧容险些没反应过来。
  她又想,恐怕嫁到侯府就是跟罗家退亲的原因吧,没想到倒是她小瞧这个妹妹了,如今如愿嫁入高门,依着映容不服输的强性子,只怕要在婆家大显神通了,可高门大户才是受罪磨人的地方呢!
  本以为映容会收起性子,逐渐磨砺成威严肃穆的当家主母,可是她没有,她收起了自己的棱角锋芒,在平和的岁月中沉静下来,把吃喝玩乐当成心情,把勾心斗角抛诸脑后,或许岁月和生活能把人打磨成千百种不同的样子!
  慧容低头苦笑,她的样子呢,她自己的样子呢?
  她也变了许多,变得让自己陌生,从前的余慧容不是这样的。
  从前的余家大姑娘,还能回的来吗?
 
 
第八十章 
  清晨的懿兰居里,映容正吃着早饭,近来陪沈氏烧香念佛,也跟着茹素了几日,从前早上吃的多是鸡丝粥,蛋花瘦肉粥,可这几日吃的却是百合糯米粥,莲子银耳羹。
  用完了一碗糯米粥,携素又上了一碗新磨的杏仁茶,笑着道:“夫人尝尝这个,厨房才做的,用新鲜的杏仁磨碎了,添半碗香茶,再兑上牛乳和冰糖制成的,奴婢特意叫他们少搁了些冰糖,喝着不齁人。”
  映容接过杏仁茶,见那小碗是一片光洁的冰白瓷,盛着暖白色的杏仁茶,再点缀上干果碎,心下觉得不错,便浅浅尝了一口。
  杏仁茶是温水暖过的,入口绵密香甜,映容尝着不错,便道:“这个挺好的,也送一份到荣寿堂去,让太夫人尝一尝。”
  携素应一声,“知道了,这就吩咐厨房去,”说着又笑道:“园子里的果树结了好多果子呢,昨儿让人打了一筐子桃子和一筐李子,待会洗了您吃一个。”
  映容笑着点头,“夏日正是该吃桃子的时节。”
  两人正说着话,外边拾兰进来回话道:“夫人,侯爷叫您去园子里呢!”
  映容用帕子擦了擦嘴,起了身道:“他这两日得闲,也不知在园子里忙些什么,早上用过饭就去了,这会子又叫我去。”
  把帕子搁在桌上,映容抬脚出了门,“得,过去看看吧。”
  从懿兰居里出去,绕过小路进了园子里,映容忽然觉得后园子跟之前有些不一样了,似乎改动了许多地方,还另辟了几条新路出来。
  傅伯霆从一片密竹林中走出来,背着手踱步浅笑道:“过来吧。”
  映容一怔,随即跟上去凝视道:“叫我过来是为了看园子?”
  傅伯霆牵了她的手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指着道:“得空把园子翻新了一遍,这边栽了山楂树,那边辟了小径出来。”
  两人绕过竹林,眼前顿时一片豁然,原先那些品类繁杂的树木尽数移了出去,现在这一片种着整齐的梧桐树,大道向前,树木成荫。
  旁边圈起来的花坛里种的是秋海棠,金银花,紫茉莉,鸢萝,波斯菊和凤仙花,团团簇簇的妍丽堆在一起,扑朔着迷离各异的香气儿。
  傅伯霆低头看着她,“梧桐树,秋海棠,鸢萝花,这些都是你曾提过的,我又酌情添了一些点缀。”
  他上前拍了拍梧桐树的枝干道:“才移过来的,现在还比不上出昌顺伯府的梧桐树那么茂盛,先让它长两年,将来会繁盛起来的。”
  这一片的花木大多是映容曾经提及过的,她说娘家院子里有两棵大梧桐树,傅伯霆就给她种了一片梧桐树。
  她说在秦家看过极美的秋海棠,于是这里也有一大片。
  她说想养一盆鸢萝,这里便有十几种颜色的鸢萝花。
  映容走了几步,咬着唇道:“我就那么随口说的几句,你怎么记的这么清楚?”
  看到一旁的开的正好的波斯菊,映容惊喜道:“这个也有呢?不是说波斯菊的种子很难寻的吗?”
  傅伯霆揽过她的肩膀问道:“你喜欢吗?”
  映容点点头,往他怀里靠了靠。
  她的个子不算矮,但站在傅伯霆边上只到他肩膀上一点,再加上身形较瘦,越发显得娇小。
  两人并肩靠着,映容忽的感慨起来,“你现在对我这么好,万一将来有一天不对我好了,我心里肯定会难受的。”
  傅伯霆轻笑一声,“傻话!”
  梧桐树的叶子依旧青翠,一旁的金桂树落下几片细碎的蕊儿,风一吹,卷起阵阵桂花清香,有的随风盘旋至地面,有的散落在傅伯霆的肩头,映容伸手给他拍了拍,笑着道:“瞧你落的一身花儿!”
  *
  霍家,春山院
  慧容在屋里做绣活,因是月子里,门窗都紧闭着,她坐在榻上给临哥儿绣一条小肚兜,红底金鲤鱼的样式,看起来鲜亮活泼。
  榻边摆着一张小摇床,临哥儿睡的正香,时不时皱一皱小鼻子,慧容一边做着绣活,一边还得时常盯着临哥儿看他有没有蹬腿翻身。
  手里的针线还没放下,凝露就推门进来道:“二奶奶在外边敲门呢,说要过来看看小少爷。”
  慧容抬眼,捏着针蹙眉道:“她过来做什么?”
  想了想又低下头,自顾自的做针线,“甭管她,估计又发癫呢!”
  凝露应了声出去,果然郑氏在外边猛拍了几下门,见没人开门,骂骂咧咧一阵就没声了,想来是走了。
  没一会凝露气冲冲的进来了,跺着脚恼道:“这二奶奶真是疯了,瞧瞧她如今什么样子?”
  慧容笑笑,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管她做什么?狗咬你,你也要咬回去吗?”
  凝露忿忿道:“奴婢就是气不过!”
  慧容并不在乎郑氏的挑衅,往小肚兜的鲤鱼上补了几针,见那鱼眼睛灵动了几分,这才满意的收了针线,把小肚兜搁在榻上,伸手去摸临哥儿的小脸,说道:“这脸睡的都发烫了,可是捂的太紧了?”
  凝露给临哥儿松了松襁褓带子,把他两只小手拿出来,临哥儿打个哈欠,挥了挥束缚已久的手。
  凝露看着临哥儿叹气道:“夫人这几日一直说要把小少爷抱去正院养呢!”
  慧容波澜不惊的眼里终于有了变化,冷笑一声道:“这老虔婆专知道作践我,我是不可能把临哥儿抱给她的!”
  凝露垂了眼眸,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两人才说过这话,晌午霍夫人就带着人来了春山院里,进门就嚷嚷着要抱临哥儿到正院去,慧容在屋里听见了,也带着人堵在房门口,不放霍夫人进去,两个就在门口对峙着,谁也不让谁。
  别的她都能忍,但唯独抢她孩子这一样她忍不了,况且她跟婆母的脸面是早就撕破了的,此刻也不必顾忌着什么!
  霍夫人见慧容下她的面子,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不放她进去,登时就恼了,咬着牙骂道:“余慧容,你好大的胆子,敢对长辈这般不敬?”
  慧容瞪着她道:“我早跟说过,临哥儿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你别想把他从我身边夺走,你再来一百遍一千遍也还是这句话,要想抱我儿子走,你就踩着我进去!”
  霍夫人脸色扭曲,“临哥儿本就是我长房的孙子,养在我那里有什么不可,再说我又不是不让你见,别家的媳妇生了孩子还求着让婆母教养呢,怎么偏你这么矫情?”
  慧容气的含泪发抖道:“你非要这么逼我吗?”
  霍夫人冷哼一声,“我逼你?我都懒得搭理你,你早些把临哥儿抱到我这里,不就省的这些麻烦了?跟你好讲歹讲都听不进去,就知道摆一副苦大愁深的脸色来膈应人!”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