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意识想,帝王怒而伏尸百万,果然株连九族几百上千人都轻飘飘呀……
三皇子赵鸣轩坐着辆普通马车停靠在角落里,看到谢玉颜疯疯癫癫地被砍头,看到这颗人头滚落法场,他心中微微微微有点涟漪,没兴趣再看就叫护卫首领回府,不想车门帘突然被掀起,这疯丫头表妹钻进马车里来。
“你怎么在这?”
“当然是跑来看行刑,刚刚在人群里认出飞擎居然当车夫了,猜到你在所以来打声招呼。”郡主不知有意无意的问:“看到谢玉颜斩首,有感觉吗?”
“本皇子大仇得报岂能不痛快?”赵鸣轩斜视她:“故意提那个贱人又想恶心我?”
“人活着时再恨再怎么折磨与死亡到底不同,终究是你曾经喜欢过的姑娘,你对她肯定还有些不同。我从宫里出来的,但没见舅舅。赵珩斌兄弟俩和他们的生母今早都已灌下鹤顶红气绝身亡,大总管说圣上今儿都没说超过十个字。”
赵鸣轩抿抿唇:“父皇……毕竟是父皇的骨肉,父皇肯定心中难受,安葬了吧?”
“没问。”归晚摇摇头,低头道:“反倒大统领问我丹霞宫里的情况能否上禀,他没再往外跑也不摔打砸发狂,但专注折磨妾室;才十来天,已经有个通房没了,再过些天肯定能惊动他媳妇和另一个怀孕的小妾。”
“别禀告了。”赵鸣轩做主道:“父皇正难受还能在意这点事吗?只要能叫赵竤基正常些,随便他折磨哪个小妾都行,哪怕惊扰涂氏难产出现意外又如何?父皇连皇长孙都给舍掉了,至多施恩翼国侯府罢了。”
归晚叹气:“按照他这情形,莫说妻妾们,他这批儿女们今后如何是好啊?”
第155章
秋高气爽晴空万里, 正是岁月里大好时光;北麓山青翠茂林放眼眺望依旧满目绿意生机,然而北麓山顶丹霞宫内已无人再有雅趣观览这秋日舒朗美景。
偏院内尖锐的叫喊声时断时续, 院中忙碌做事的奴婢们虽有条不紊还是闹出些小错乱, 永福郡主坐在明间听着内室传来的叫喊声都觉烦躁, 干脆走到庭院里透气。
怀章太子之前有孕的郭孺人即而今的郭姨娘产期临近, 大公主赵思安近些天都留着陪护, 既为郭姨娘的胎儿更为安抚疑心越来越重的嫂嫂。
今早郭姨娘发动,奴婢们忙着伺候生产院里有些乱,而两名孕妇住在同座院落,不知是哪个妾室闯到主母面前声泪泣血地哭诉,直接令赵涂氏急火攻心当场昏倒。
赵竤基原本的四十来个女人都聚集在丹霞宫里,这回郭姨娘生产有小半妾室通房都跑来, 没能阻拦住被溜进几位。大公主留在产房照顾,一听奴婢禀告就焦头烂额,她一人更顾不来两名孕妇, 只得派人进城通知永福郡主。
庭院里栽有粗壮的桂树, 桂花飘香盖住了些许血腥味,归晚伸手扳下瓣桂花花瓣,转个身靠在粗壮的树干上,一眨眼的功夫眼前窜出来俩可怜兮兮的孩童:曾经的皇长孙即赵竤基年方七岁的嫡长子带着他四岁多的同母妹妹。
“你们俩刚刚躲在桂树后面?”
哥哥绷紧小脸蛋没说话, 他身后的妹妹顶着红红的眼眶走上前几步, 抽抽噎噎地问:“永、永福姑母,我们,我们何时能回宫呀?”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乖乖乖, 媛姐儿不哭哦。”归晚把小娃娃拉到怀里来抱住安抚,看向曾经的皇长孙,这七岁的小儿郎恐怕已经很明白眼前的处境了,倾身过去,亦是伸手把侄儿拉过来,劝道:“琏哥儿不怕,姑母已经通知你舅舅,舅舅很快就能赶过来。”
这七岁的孩童用他还稚嫩的小手紧紧拉住这只娇美的纤纤玉手,故作坚强的小脸蛋饱含不符年龄的苦涩和心酸:“姑母,皇爷爷不要我们了吗?”
“皇爷爷是希望你们能陪伴爹爹,爹爹想要你们。”归晚头疼地跳开这话题:“姑母记得你们俩不住在这院里吧,怎么跑进来的?你们身边的婢女和嬷嬷呢?”
“我们来找母妃可嬷嬷说母妃正在养胎不让见,还要赶我们,哥哥就带我躲起来了。”小娃娃抬手抹把脸,小脸蛋染上了污渍,她无所觉地哭诉道:“姑母,媛姐儿想母妃想回宫,父王好凶好凶还骂我打我……”
“师妹!”涂绍昉大步流星地走来,神情冷峻隔着丈远就喊,走到桂树前看到俩外甥在?他还没来得及询问,俩孩子就扑到他怀里哭泣,他只得先安慰着。
和永福郡主毕竟不亲近,俩娃娃都显得拘谨些,嫡亲舅舅自然不同,一直绷着的琏哥儿都像找到主心骨般哭起来发泄这些天的委屈。
赵鸣轩紧随而至,看到侄儿侄女抱头痛哭的场面顿觉头大:“怎么把这俩孩子放在这里,照顾他们的奶娘和嬷嬷呢?”
“郭姨娘正在西厢里生孩子,你大嫂还在昏迷中,吼什么!”
她收到大公主的传信要急着往丹霞宫赶,只得到隔壁请邻居帮忙到宫里找圣上允准她师兄带着杨院使即刻前往北麓山。归晚看他们俩身后没有人了,质问道:“杨院使呢?”
“在后头,丞相和盛副相都跟来了,他们老骨头爬山路没那么快。”赵鸣轩目光逡巡了圈都没找到赵竤基的身影,问人呢?
归晚拉过他走开些才悄悄说‘正在他自己的院里享受闺房乐趣’,然后对上这表哥难以置信的神情,烦闷地捂住脸。
杨院使背着医药箱赶到,她都没和叔祖还有盛副相多说句话就领着太医到东厢房诊治,于是乎给两位相爷解惑的责任就落到三皇子身上,赵鸣轩差点难以启齿,在心里怼他的女人一定是故意溜那么快。
若非顾及还有俩年幼的娃娃在场,池奕真是差点就破口大骂了。
临近晌午时分院里响起婴儿洪亮的啼哭声,郭姨娘诞下位小少爷,郡主带琏哥儿兄妹俩看过在襁褓中的小弟弟后就去用午膳,丞相和三皇子则早在午膳时辰一到就叫开膳了。
盛副相没胃口,抱着刚出生的小婴儿,他心里各种滋味涌来但始终绕不过苦涩滋味。而涂绍昉则守在东厢房里,面对躺在病榻里眼神虚晃空洞的长姐,久久沉默。
瞥见姐姐眼角清泪缓缓流淌入鬓发,涂绍昉掏出手绢给她擦擦泪痕,考量斟酌良久才说:“皇家本就是个刀光剑影的血腥漩涡。
正如皇后是内廷所有女人的靶子得面临各方明枪暗箭,难道东宫太子能安逸轻省吗?是大姐你把警惕性抛诸脑后了,什么叫理所当然?
嫡长皇子理所当然该做储君该继位多可笑?古往今来被废的太子还嫌少吗?赵竤基已经把他自己的储君路给走进死胡同里,没有这回兵谏,过几年他下场更惨。你不懂朝堂局势不代表不存在,你们夫妇俩身在东宫连最基本的警惕性都没有,后面的路还能走得动吗?”
赵涂氏怔怔地眨着眼,仿若毫无所觉。
“你觉得我们迫你丈夫假死很荒诞,其实是你自己幼稚可笑,这不叫荒诞而是在给他活命的机会。至于你,你真当上皇后能不理所当然地认为储位该属于琏哥儿吗?
可你丈夫呢?哪怕他最初的想法与你相似,多年之后呢?他有新宠偏疼幼子而忌惮后族防范外戚到欲除之时你们还能剩多少夫妻情分?他还能赞成你的理所当然吗?”
涂绍昉讽刺道:“看不到丁点危机,娘家人再有本事都帮不了你,因为你涂绍玥的结局早已在你沉溺安逸享乐当中注定了。我告诉你,赵竤基在人前薨逝依旧是皇帝疼爱的儿子,他要妻儿相伴那么你们就得陪着,因为你无力反抗和改变。
这才是真正的理所当然,而不是你那可笑的自以为如何叫做理所当然,懂吗?你没有办法接受做平民百姓你就一头撞死,我绝对不拦着。倘若你还想活着就别整天不死不活,叫你一双儿女还有你肚里这个都跟着你活受罪,自己想想吧!”
言尽,涂绍昉便站起来,毫不迟疑地大跨步往外走;而他躺在病榻里的姐姐,在他离开许久之后苍白的脸颊上落下两行清泪。
找婢女问清楚永福郡主何在?涂绍昉来到前院的花厅里正好看到他们吃完,郡主问他午膳想吃点什么他都给拒绝了,根本没有胃口。
归晚将无情唤出来让她带琏哥儿兄妹俩回后院找大公主,照顾他俩午睡也好看新出生的小婴儿也罢,总之安顿好;无情差点要回绝,再三声明她不会哄娃娃才领命离开。
“你姐姐怎么样?听杨院使的意思养不到足月,这个月甚至最近几天都有可能生?”
“情绪那么差肯定得早产,我现在就指望她能够养足到九个月,别八个多月就难产了。”涂绍昉憋火道:“何况生下来还有大堆麻烦在后头,按我那位姐夫的德行,他们以后怎么过?这批姬妾才过来多久啊就被折磨死两个了!”
“你姐姐是正室。”赵鸣轩好心劝他稍安勿躁:“就当丈夫死了,带儿女们过呗。”
“说得轻松,能这么轻省吗?”
“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吗?指望他能放掉前程往事好好当个老百姓还不如指望他儿子,反正我是不看好赵竤基还能有振作的那天,除非他哪天脑瓜失灵忘掉自己想当皇帝。”
归晚一怔:“脑袋失灵?忘掉?”
赵鸣轩顺势提建议:“听说撞到脑袋有可能失忆,你想试试的话可以找块砖来朝他脑门敲出个血窟窿,说不定有万分之一的机会。”
“失忆?”涂绍昉目光闪烁,神情一变再变忽而砰然站立道:“有没有可以失忆的药物?如果有的话目前的困境不就能迎刃而解?他们这批人今后更能好好生活了。”
赵鸣轩正要嘲笑他天真,归晚已经站起来说了声‘对啊,我去找杨院使!’就往外奔,然后就看到这赖皮紧随,憋了他好大口闷气之余只能跟上,真是叫他郁闷极了。
杨院使刚用过午膳在偏房里守着药罐,对于这三位的来意他摇摇头:“老臣行医四十载从未见识过还有能令人失忆的药物,郡主您见谅。”
“可按理论言应该能有,劳烦您回府里多翻医书古籍找找?”太医们的话向来最保守,即便真有杨院使也不敢轻易拿出来,毕竟他也有知道这是给谁用,有点闪失他担当不起。
“是,郡主,可还能容老臣与两位副院判商量商量?”
“那就有劳老太医了。” 归晚就知道有戏,涂绍昉更觉得松了口气,这就好办多了;赵鸣轩无语地想这都能歪打正着?
丹霞宫内的情形暂且稳定住,大公主继续留着陪护,他们下山离开。途中,郡主将此消息告知两位相爷,为多份保障她回城更径直向权家而去——当朝第一世家的医师肯定顶顶好,没准太医院没有的药物他们都能有。
赵鸣轩再再怼这疯丫头调转方向都不跟他吱个声,只能叫车夫赶紧追上。
追赶到权家,他刚要下马车就被跟他同乘的赖皮拦住,涂绍昉在他怒火涨起来前提醒:“坐轮椅。”你这架势都要站起来直接用走的了。
涂少爷推着三皇子的轮椅来到权家老太爷的书房时正巧他们召医师来刚问,医师要解答。
“能使人失忆的药物,老夫确实听闻亦见识过,但想调配出成品并非易事。一来老夫没有完整的药方,并没把握定能钻研出来;二来所需药材欠缺,三来服用此药后会损害寿数,若非必须最好莫要使用。”
“损害寿数?”归晚皱眉:“有多大危害?”
“若是孩童服用或能再活半甲子之数,否则服用之人所剩多则二十年,少则十来年。”
“可以减轻药效或者调整药方吧?”涂绍昉追问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觉得多位大夫商讨或许能多个办法,医师若不介意,今晚能否随我到太医院院使府上一起协商?”
老医师应好,涂绍昉又问他师妹小杨大夫还在吧?归晚应道:“已经回到他自己家里,听说刚在家待十天半月就想跟苗疆大夫跑苗疆,被他娘给硬抓着不让走,也走也必须明年,他又硬拽着苗疆大夫陪他到明年,倒不妨你们四位共同探索。”
权相看他们把‘闲话’说得差不多了,赶走小徒儿和外孙,他和大徒儿谈点正事:“你师娘好些天没有见过你了怪想念的,今晚留在老师家里用膳吧。”
“好啊!”涂绍昉自己从桌上翻起只茶杯,执起茶壶倒杯茶然后仰头灌下,接着手臂挨一记折扇敲打,坐在他对面的老师责怪道:“仪态!”
“怪我没给您倒茶直说呗,何必非要用折扇打我呢,七十多岁的老头还拿把扇不觉酸吗?您这年纪应该拄根拐杖。”涂绍昉吐槽:“不会破坏您飘逸的形象,背脊有些佝偻了很正常,还非要硬挺得多直纯属自己找罪受。”
权相再用折扇敲他一记,这回是敲在徒儿脑袋上,吩咐道:“倒茶!”
“多说俩字能少量肉吗?这么大把岁数还天天被媳妇骂真活该的好吧。”涂绍昉站起来,执起茶壶给老师倒杯茶,还不忘继续吐槽,然后他就再被敲打了一记,看对面的老师慢条斯理地优雅喝茶,识趣地没再‘出言不逊。’
“可知当今为何能舍掉皇长孙吗?”权相放下墨玉茶杯,忽而问道,涂绍昉顺口答:“丹霞宫里那位要求的啊。”看老师神情微变,诧异道:“难道还有别的隐情?”
“池小奕最近再度明确拒绝过福儿嫁给鸣轩的提议,那么福儿嫁谁?这是其一,其二更为儿孙们皆能安稳;既不缺锦衣玉食,君心难测,不如放手。”
“您已经和圣上协谈过了?”涂绍昉皱眉担忧:“只给兵权够吗?”
“50年当朝第一,待到外孙御极又能绵延多少年?换作昉儿你在那个位置,你肯吗?为师自觉都不能答应。”权相淡笑道:“我朝开国以来权家就没有歇过,是时候该歇歇了。”
“老师?”涂绍昉惊讶:“权家扶持三皇子登位的代价是这片百年基业吗?这,圣上要得未免太狠了吧?20多万兵权给出去还不够一个储君位吗?”
“铁焰军的兵权归属福儿,不动;多的,是为师主动送给皇帝女婿。”权相温声教导道:“昉儿,细水方能长流,福泽世代子孙绝非争在朝夕间。
试想倘若新帝时权家继续当朝第一的荣耀,隐患为何?或遭忌惮全族覆灭或取赵氏皇族而代之,古今哪家皇族又安享过百年盛世,然则百年又何尝不是弹指一挥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