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走到顺贞门时,两人终于排好了日程表,鉴于有余家在什刹海方便去溜冰,所以先去有余家。
珍珍正想问五福自己答应了没,他怎么能擅自做主,就看见前方似乎有人晕了过去。
她们赶上去一瞧,晕倒的是珍珍的四嫂、颜珠福晋佟佳氏。
她的婢女正哭着喊着拉扯着她说:“福晋您可醒醒啊,您要是有事,谁来等爷回来啊。”
“怎么了?”
珍珍立即看向自己等在顺贞门外的奴仆文桐,文桐焦急地想要和她汇报前线之事。
可一句都没说,德妃的首领太监张玉柱就匆匆跑来,他对珍珍和攸宁说:“德主子请二位先将孩子们送回府,赶紧先去慈宁宫。”
“怎么了?”
张玉柱看着顺贞门外一群人不敢说,他只急急恳求。两人于是把孩子交给文桐他们,跟着张玉柱往慈宁宫去。
等入了顺贞门进到御花园无人时,张玉柱才对攸宁说:“前线出事了,安王战死,太后正在和安王妃告知死讯。”
攸宁脸色一白,眼泪夺眶而出。
可张玉柱下一句话更让人震惊与痛苦:“消息传到慈宁宫,太皇太后立即晕了过去,太后想着也管不了什么安王妃了,正在慈宁宫伺候。德主子想怎么也得找大格格回来,大格格您可稳住了,太后已经在慈宁宫哭得说不出话来了,您可不能再哭了。”
攸宁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她抓着珍珍的手张着嘴连路都走不下去。
看到她这样,张玉柱似乎是在意料之中,他又对珍珍说:“德主子说,大格格必然要慌的,就靠您劝着大格格,再求大格格劝着皇太后了。”
他抿了下唇说:“前线十万火急,万岁爷怕是也……唉……”
珍珍了然,心下却是戚戚。
康熙三十年,注定在一片肃穆中拉开帷幕。
…
这一天珍珍直待到皇宫下钥的时候才回家。
下了轿子她刚进国公府,下人才报了一声:“少夫人回来了。”
珍珍就瞧见一颗小炮弹从主屋飞驶而来,一头扎进了她的怀里。
“额娘!”
珍珍捧起五福的小脸,看他一脸的委屈,轻轻点了下他的脸颊。
“怎么脸臭成这样,谁欺负咱们家大少爷了?”
五福把脑袋埋进她怀里,咕哝着说:“额娘,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
五福和平安平日就像两条小尾巴一样,珍珍到哪儿,他们就要跟到哪,粘人得很。
有时候阿灵阿都后悔把他两生出来,简直就是两个插在他和珍珍之间的巨型电灯泡。
细细想来,从出生到现在,他两每次进宫进园子都有额娘贴身照顾,这还是第一次珍珍把他先送了回来。
孩子敏感,立即觉得有些不对,这回来后也不肯好好吃饭睡觉,就干坐着等了她许久。
珍珍把儿子抱了起来,一边往里屋走,一边说:“咱们的老祖宗病了,额娘进宫侍奉老祖宗去了。你在家有没有乖乖听阿奶的话?”
五福骄傲地说:“有,阿奶说,额娘要我们听话,我今儿一天都乖乖的,阿奶要我干嘛就干嘛,连不喜欢吃的青菜都吃了。”
珍珍刚想夸他一句乖,谁想到这小子眼珠子一转,趴在珍珍耳边告起了黑状。
“但是弟弟不乖,刚刚又哭又闹的,嬷嬷哄了好久,阿奶说她头都被弟弟哭疼了。”
珍珍抬手轻轻往他屁股上一拍。
“你小时候不也这样,每回午睡起来都要闹起床气,你现在是忘得一干二净啦,倒有脸告你弟弟的黑状了。”
五福不知是有听懂在装傻,还是本身就是个小笨蛋没听懂,搂着珍珍的脖子“咯咯咯”直笑。
珍珍走进屋,平安躺在炕上,身上盖了一条小被子,睡得正香,巴雅拉氏盘腿坐在他身边照看他。
珍珍说:“额娘,今儿辛苦您了。刚才两个孩子一定很闹腾吧。”
巴雅拉氏道:“都是乖孩子,也就是回来后睡了一觉发现你还没回来哭了一阵子,嬷嬷们哄了一会儿就好了。”
她看珍珍一脸的疲惫,问:“太皇太后怎么样了?宫里怎么样了?”
珍珍道:“太医们都说太皇太后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就算保得了明天也不一定能保得了后天。皇太后和大姑姑都是明事理的人,已经吩咐下去准备起来了。”
她顿了顿,满怀伤感地说:“就是皇上,似乎对这事难以接受,目下守在太皇太后身边,寸步不离,连朝臣汇报都让到慈宁宫了。”
巴雅拉氏闻言深深一叹。
“先帝和孝康皇后早早就走了,皇上是太皇太后一手带大,扶上皇位的。太皇太后这一病倒,皇上心里必定是最难受的。”
珍珍点头,这个道理谁都懂,故而谁也劝不动。
“宫里的人也都是明白这点,我走的时候都在劝皇上要保重龙体。”
“那你姐姐还好吗?”
珍珍道:“姐姐这几天都会在慈宁宫侍疾,太皇太后素来十分疼爱她,我看姐姐也是很伤心。”
“阿灵阿呢,你在宫里可有见着他?”
夫妻两都是天没亮就匆匆进宫去了,一个到了天黑才回来,另一个现在还没个人影。
珍珍摇摇头。
“我和阿灵阿一进东华门就分开了,我先去了永和宫见我姐姐,他说要先去见皇上。”
巴雅拉氏安慰她说:“你别担心,一会儿就自个儿先睡,我瞧着阿灵阿今儿是回不了家了,你别等他了自个儿睡吧。想当初先帝病重那会儿,他阿玛一连七八天都睡在宫里的班房里,直到先帝驾崩的第二天才回家来了一趟。”
巴雅拉氏想起早逝的遏必隆,又是一叹:“我总羡慕安王妃,我两前后脚嫁人,都是去做继室,夫君又都疼我们,可老爷走得早,老安王却硬硬朗朗一直还宠着她,结果没想到最后是这个结局……”
两人说话的这会儿功夫五福已经靠在珍珍怀里睡着了。
珍珍轻手轻脚地把他放在弟弟身边,五福翻了个身,同平安搂在了一块儿。
瞧着儿子们,珍珍的心浮出一丝温暖,不自觉地在这肃穆的时节下露出了一丝微笑。
巴雅拉氏说:“你也累了一天了,今儿平安就交给我吧,我带着他睡觉,你看着五福就成。”
珍珍感激地说:“谢谢额娘。”
巴雅拉氏轻手轻脚地把平安抱了起来。小东西睡得沉,一点没被惊醒。
待巴雅拉氏走后,珍珍简单地吃了些东西,梳洗完就搂着儿子躺到了床上。
说来也奇怪,今儿一天明明是身心俱疲,到了这会儿她却是一点困意都没有。
她一方面心里想着白天宫里的事,一边又在想着阿灵阿,他现在在哪,在做什么,什么时候能回家来。
阿灵阿是理藩院尚书,如今蒙古出了这么大的事,后面他会如何,他要担什么责任,又要去做些什么呢?
装着这样多的心事,珍珍在床上翻来覆去如何都不能入睡,折腾到大半夜依旧是干瞪着眼盯着床帐瞧。
五福嘬着手指睡得很香,珍珍替他掩了下被子,他含糊地喊了一声“额娘”,接着翻了个身又沉入梦乡。
又不知过了多久,黑漆漆的夜色里打门口传来“咔哒”一声,接着碧纱橱就从外被推开。
珍珍撑起身子掀开床帐,向外问了一声:“阿灵阿,是你回来了吗?”
没人回答她。
她又底底唤了一声:“朗清?”
在最紧张的时候,珍珍总忍不住叫他的本名。
然后蜡烛被火折子点亮,烛火映出了阿灵阿略带疲惫的脸。
“你怎么还没睡?”
阿灵阿坐到床边,伸手摸了摸躺在她身边已经睡死了的五福。
“平安呢?”
“额娘怕他晚上闹我,带去自己院子了,说今晚让平安跟她睡。”
珍珍看了眼桌上的自鸣钟,惊讶地发现这都快十二点,也就是临近子时了。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是理藩院里有事,还是皇上留你说什么了?”
阿灵阿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伸手摸了摸她冰凉的脸庞。
“没什么,就是老祖宗的娘家人这会儿都人心惶惶的,皇宫他们进不去就都一窝蜂地涌到了理藩院来找我,我好歹是理藩院尚书,总得把他们都安抚好吧。你快躺下吧,夜里凉,别冻感冒了。”
珍珍从他的眼底知道,阿灵阿没有完全说实话。
珍珍看他似乎没有睡觉的打算,问:“你还不睡吗?再不睡天可就亮了。”
阿灵阿道:“我还有几件公务要处理,弄完就睡。”
他说罢走到靠窗的炕上坐下,拿起一叠公文凑在烛火下看了起来。
珍珍瞧了他一会儿就又躺了回去。
也不知怎么,刚刚明明是满心地不安,怎么都睡不着的,阿灵阿这一回来,珍珍的心莫名地就安定下来,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她不知自己是睡了有一会儿了,还是只不过眯了一下,但再睁开眼的时候,身边阿灵阿躺的那一半依旧是空空荡荡,而屋里的烛火却亮着。
她想看一看现在是几点,谁想一掀开床帐,眼前的情形却让她一愣。
阿灵阿盘膝坐在靠窗的大炕上,面前的炕桌上放了一盏烛台,烛火映出了他肃穆的脸,以及他手上握着的一把寒光阵阵的腰刀。
烛火下,他用一块鹿皮仔仔细细地把那把刀擦亮,接着提着刀走了出去。
珍珍以为他是要出门去,急匆匆地披上衣服想追上去问他这大半夜的,又拿了把刀是想去哪儿,又想做什么。
谁料阿灵阿走到院子里的桂花树前停了下来,接着手持腰刀突然在月光下挥舞起来。
珍珍从前见他舞过这套刀法,那时候她催着阿灵阿练武,让他强身健体以免英年早逝。
阿灵阿有时候抱着要逗她笑的意思,在打完拳后开始舞刀,每次都只使三分力,明明是在舞刀,却被他弄得却像是在跳舞。
然而此时此刻,在这深沉的夜色里,就着悬在屋檐下的灯笼透出的那一点光,她头一次见识到了原来这套刀法是可以这样满含杀气。
阿灵阿的一挥一劈,都带着横扫千军的气势,好像他眼前真得就站了一个敌人,这每一刀都是他在挥向这个对手。
珍珍披着衣服站在屋子里,隔着明窗静静地看着他舞刀。
她无奈地一笑,轻轻地说了一句:“这个傻子,难道还以为我不晓得他的心思嘛。哪有人在大半夜舞刀的,真爱装逼。”
第185章
阿灵阿舞完一套刀法,身上微微发汗,这会儿毕竟是冬日的深夜,寒气逼人,他立时就觉得身上冷了起来,打了个哆嗦后赶紧抱着刀钻回了屋里。
一进屋,他就瞧见珍珍披着衣服站在屋子里,似笑非笑地瞧着他。
“哟,刚那套刀法挺帅的啊。”她冲阿灵阿一努嘴,“这刀哪来的?看着可是有些年头的老物了。”
阿灵阿以为珍珍睡着了,这才偷猫出去舞刀的,谁想活生生地被抓了个正着。
他心虚地塌着肩膀,刚才在外头横扫千军的气势全都变成了正在他脑袋上冒着的蒸蒸日上的热气。
“珍珍,我……我……”
他是真的有千言万语想说,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一个往日能言善道,总被康熙骂诡辩的人,竟然在此时词穷到结巴。
珍珍在心底骂了一句“傻男人”,她取了一件外衣走到阿灵阿跟前,硬生生将他裹起来。
“这么一冷一热真的要英年早逝了,笨蛋。”
她边说边解下帕子替他拭去额头上的汗。
阿灵阿会心地笑笑,轻轻握住她的手,“我老婆对我真好,全天下全世界就属老婆最疼我。”
这话谄媚的珍珍都没耳听,她把帕子往他怀里一塞,“哪个要替你擦,我是看你傻站着怕你冻感冒了,回头传染给五福和平安那就麻烦了。”
她抽开手,就往屋里找儿子去。
阿灵阿被衣服裹得浑身汗散不去,他接过帕子想脱了衣服追上去和珍珍讨点甜头。可他刚刚露出一点要脱外衣的苗头,就被珍珍喝止道:“不许脱,一冷一热这天感冒会要命的!”
“那你给我擦擦汗吧。”
珍珍伸手继续拒绝:“自己有手有脚的人,自己擦。
阿灵阿一脸的后悔,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来了。他无奈地只能自己拿了帕子擦汗。而珍珍则借此机会把刀从他手里的刀取下。
珍珍前生今世接触最多的刀都是卷宗里,什么夫妻吵架一方用菜刀砍人,街头混混互殴带西瓜刀。
到了她本人,作为一个连饭都不怎么做的人,菜刀也就握过十来回,碰过最多的应该是小时候削铅笔的美工刀。
从前看武侠片和金庸,总觉得那些刀剑在主角们手中虎虎生风,那左劈右砍、行云流水的样子,仿佛刀剑都是极为轻盈的东西。
可这会儿她掂着阿灵阿这柄刀才发现,原来这杀人见血的东西是真家伙,在手中才能知道有多沉重。
她单手完全无法提起,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托着刀身,才能举起来细细瞧几眼。
她凑到烛火下仔细瞧,这刀似乎真有些年头了,连刀柄上缠着的黄布条也隐隐发黑。
但她抽出一点又可以看出,刀身含着冷厉银光,日常保养精心。刀锋经过阿灵阿刚才一番擦拭后,更是寒光阵阵。
“这是康熙赐我一等轻车都尉之时和爵位一起赐给我的,你还记得吗?是我那没见过面的阿玛遏必隆入关南下征战时用的。”
珍珍诧异地抬起头,她当然记得,这刀赐给阿灵阿是在他们新婚之前,那时候她督促阿灵阿强身健体,阿灵阿每日都会拿出来挥舞。
可后来……有一次巴雅拉氏来看他们,看见这刀先是怔住,然后抱着哭了许久。因为怕巴雅拉氏再想起遏必隆伤心,阿灵阿就把这柄刀收在了书房的匣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