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聊一聊关于他的事。”
“喂,好歹我还在茶楼当过你一天的说书先生,能不能别一上来就讲这么丧气的人啊。”薛怀民微微恼怒道。
华柔柔目光仍是坚定,轻笑了声,“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一坐。”
茶不过喝了半盏。
薛怀民主动提及了这个话题,“薛亚民是个生性争强好胜的人,可惜资质不足,后天如何勤勉都难登大雅之堂。”
“最近他在太学似是过得也不如意,我见他本就是没有多话,他见我也不敢多言。”
华柔柔轻笑,的确,薛怀民看似便是不好说话的人。
“我这讲的是实话,没有因为嫡庶有别而刻意损谁,华姑娘为何笑?”
盖上了茶碗,华柔柔的神情依旧柔和,“那他擅长写赋吗?”
“他对音律什么向来不感冒,你为何如此问?”
华柔柔起身。
“我好像知道些什么了。多谢。”
“华柔柔,你也真够现实,如若我起初就被你问出话来,是不是这茶也不喝?”
“我只是一时遇着点事,比较急。”
“把那灯笼带上吧。”
“好。”
灯笼的侧面恰巧有一个“柔”字,暖暖的橘色灯光透过曼纱,仿佛在那灯火之中笼罩的一切,宁和与美好。
那字,只是恰巧罢了。
华柔柔的脚步没有停歇。
*
次日,华柔柔终是到达了华府老宅。
推开陈旧阴冷的大门,几乎就立刻清晰地听见老妪一声立下——“跪下!”
“祖母许久未见,性情依旧暴躁,柔柔千里迢迢来,来跪的应该是需要被祭祀的人。”
华柔柔不惮于给一些人一些对等的打击。
“不过,祖母,您需要我跪下,我便跪下。”
有些话若不是因为过往经历,她做不到这般残忍,“如果您与列祖列宗一起接受得了的话。”
老太太双目如炬地盯着华柔柔,因为这明晃晃的诅咒而气愤,目光自然阴狠而恶毒,“放肆!你这幅嚣张模样,不管你在家中如何亏待妹妹也好,但你在我这里,就容不得你多说一句。”
一瞥,便是小凳坐在老太太旁的华桑桑,像是说些什么安抚的话,紧紧地抿着唇,可嘴角偏偏又像是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你既然姓华,那只要我在这个家里活着一天,你就必须听着我的安排!”
老太太没需要华桑桑的搀扶,独自猛然间站了起来。
“什么安排?怂恿我父亲高攀我母亲以后,不应该下一步好好安排指导您心爱的小孙女,是吧,桑桑?”
华桑桑面容踌躇,“姐姐,我什么也没有说……”
“华柔柔!可见你平时如何欺压我家桑桑,你平时在家中恣意妄为就够了,竟然还敢跑到太学府上卖弄自己,沽名钓誉,年纪轻轻的姑娘站在一群男人之间,可还懂得‘避嫌’两字?”
“这两字你还是先教教你的宝贝小孙女吧。在我这里,很不适用。”
华柔柔知道华桑桑要说什么,她也不畏惧华桑桑说什么,只是明明是自己理亏的事可以让别人顶替自己的位置,遭受众人嘲讽?这是何等的愚蠢心思?
见那老妪自以为教导的模样——
前世种种的回忆卷土重来,她嫁入皇室的那日对她百般恭维,却又在她“假孕”事件暴露以后,这位华府老太太毫不客气上门责怪,指责她“有违孝道,天理难容”,她当场就把这一位原本就没多大关联的老人赶了出去。
于是乎,她又有了个“嚣张跋扈”的名声。
如果这样的恶劣的名声可以保护自己,那么她不介意……只可惜,终是一场空梦。
听着身后的脚步又起,华柔柔瞬时拔掉了头上的钗子,目光呆滞地跪拜在那里,声音几近沙哑道,“都是柔柔的过错……是柔柔无能,不能讨祖母欢心。”
所谓演戏,她从慕小小那儿学习了一二,自以为不会过于突兀与拙劣。
她的父亲在这时刻登门,叩门后便是直推进去。
华定看着叉腰指点小辈,又或是故意为难孙女的母亲,种种求学时不愉快的经历又涌上心头,又看见端坐在角落的华桑桑,一脸无辜。
唯一一个现如今最可能攀上枝头的女儿却是眼睛红肿地背脊僵硬地跪在那里,他心中自然也就明白了。
他不过在路上耽搁了半个时辰。
他自然批评不了自己的老母亲。
“华桑桑,你今日在祖母身旁吹了什么耳旁风?长幼尊卑有序,你这点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吗?”
华桑桑一脸惊恐,“不是我……父亲,我对姐姐怎么会有埋怨?”
“我见你的样子怨气重极了,怎么,为父没有资格评判你?”
“不……不是的。”
老太太一下子在儿子的变相指责中没有反应过来,这时连忙挑拨道,“阿定,你是不知道你这个宝贝女儿如何诽谤你?说你如何高攀,还说是我如何教导的你……”
“父亲,祖母总是嫌弃母亲的身份,说就是父亲前路的垫脚石,不过后来就碍脚了……女儿不忍,父亲的才华众人都有所耳闻,为父亲辩驳,孰知祖母不分青红皂白,纵容妹妹一起污蔑我。”
其实,华定也知道,母亲的野心不至如此,总希望自己另娶,好更上一层楼,而对于自己的文章,常常在未中举之前横加指责。
“柔柔,你起来,除去祭祀要行的礼,其他的事你也就不必参与,你祖母那里有华桑桑陪着,也不需要你悉心照料。”
“阿定!”
纵使老夫人如何呼喊,华定都扶起女儿,作势朝外走,这样阴冷昏暗的地方,他自己一刻都不想多做停留。
“你忘记母亲当年一人如何抚养你的了?你每一支笔,每一张宣纸,何尝不是我辛辛苦苦在外为旁人做辛苦的差事所得?”
“你现在倒好,什么都忘了!”
“我看你还回来祭什么祖,不如早些回京城声色犬马,人人都恭维着你这个华家老爷!”
“父亲向来在外不参加那些。”
华柔柔适当的时候看似不经意地“挽回”父亲的颜面——
却已然跟着父亲的脚步走出了屋内。
作者有话要说:男二又出场了,没多大存在感的怀民小天使怎么也应该帮助一下解决内部宅斗问题啊~
宅斗大概持续2-3章,塑料姐妹花就真碎了,专心为人口事业谈恋爱去^_^
说好的福利,一个是比平常多码了些字,第二个自然得给你们发红包啊~晚上11点就发~
第21章
阿瑶扶着泪眼摩挲的她去了打扫好的后院,与父亲告别不出片刻,眼泪已经干了。
演戏。
原本就不是不会,而是不屑。
表面功夫,只要做到足够冷血罢了,阿逸方才也到了,何彩屏也来了,而且与父亲同驾,是陪着她父亲一起来的。
可见,他父亲如何作态,终抵不过……
人,食色性也。
“那小姐,何彩屏那里我们是否应该做些什么,要是她扶了姨娘的位置,是不是也会对我们不利?”
“不必了,比我们更激动的人还不知道。”
阿瑶也察觉到此番情形的有利之处了,“那我们……要不要提醒二小姐?”
华柔柔对她们道,“现在何彩屏应该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我们姑且等一个更好的时机。”
“可阿瑶觉得今日老夫人那里一闹,二小姐总不会轻易地放过我们,虽说她如今在老爷那里不得宠,可是,老夫人的威望还是在的。”
“她的威望是靠什么支撑的呢?”
钱,权,势。无非是前两者塑造了后者,又让绝大多数的人成为前者的奴隶。
成煜之所以可以不在乎这些,是因为他生下来就拥有这一切,而自己对他的喜欢或许也理所当然地被认为是因为那些附庸品。
前世,她出嫁之际,每个人恭喜的是她得到“太子妃”这一个位置,却没有人真心地祝福她,与那一个人长长久久,共白头。
阿逸沉吟道,“老夫人现在资产确实颇多……”
“她敛财,在这明洲无人不知,原先是因为穷困过,而今,自然是要更好的享受。”
“可那些金银细软是从何而来,没有人比我华柔柔更清楚。”
华柔柔记得她执着于母亲走后,父亲接华桑桑进府来的失落;却也时刻没有忘记这位祖母是如何在那时趁机将母亲的嫁妆收为己用,以什么为她“保管”的名义。
她前世虽追悔莫及,但终究是嫁给了太子,宫殿里奇珍异宝,数不胜数,也无法计较这些东西。
可她如今,为何要轻巧地放过一个随意打压小辈,听信小人言,势力而自私的女人?
因为老就必须原谅吗?
那是否每个老人都拥有为非作歹的权利了?
*
日子迫切地靠近着中元这一天。
总有人好了伤疤忘了疼——
中元前一日,华柔柔出后院欲去海边走走,捡些砂石,海风浮浮,她心气也能更沉淀下来。
出门再度撞上了华桑桑。
“姐姐,许久未见,夏日不出门,肤色养得如此白皙,妹妹很是羡慕呢。”
“你羡慕不来,不是么?”
华桑桑勉强地应承着她,面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华柔柔便又自觉以长姐的身份道,“不过,家宅内外,谁敢说我们妹妹不勤勉孝敬?”
“姐姐,你说到‘孝敬’一词,妹妹可不敢当,如果说维护父亲尊严,妹妹肯定比不上你,可是对祖母的敬意,我确实做得比你好些。”
“妹妹,凡事都要比较,不觉得心累?”
眼见着华桑桑像是被戳中什么似的,立马变得愈发尖嘴刻薄,“我的命自然不能和姐姐比,但是善有善报,付出的孝心也总不会被辜负。”
“姐姐,你看——”
华桑桑指着自己的额头的步摇。
“是祖母赠予我的。”
上缀以珠玉,暗沉的蓝色宝石沉寂而贵重,有着眼见可推测的年代感,金色流苏缓缓随风而动——随时都似乎把华柔柔带回很多年以前。
这是她母亲的首饰,是夏夜中她给自己讲故事时仍然佩戴着的那支。
华柔柔克制着,喉咙却仍有几分无力呻.吟,“那支步摇怎么会栽倒你手里?你怎么可以拿我母亲的东西?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做?”
她知道,华桑桑想要看到的必定是这样一幕。
她也会暂时地使她如愿,当然,也就只是暂时的。
“这是祖母送我的,妹妹一定珍惜万分。”
“那就告辞了,姐姐。”
华桑桑冷冷地转身,尽管她被要求不满足于一时的得失,可最近数月来,唯一一次看到华柔柔吃瘪原来是这般令人愉快。
她心安理得地把这件事汇报给祖母,想必华柔柔一会还有可能来找自己大闹,有了祖母这么一个心甘情愿的帮扶者,她又为何要谨小慎微?
*
“走,我们出发去海边。”
耳侧,似有听到有人匆匆而过,华柔柔察觉到这人已离开,心也就放松了几分。
阿瑶面容苦楚道,“小姐都这般难过了,还为何与我们出去散心?小姐好好休养才是,不要动了肝火。”
“你觉得我是真的动怒吗?”
华柔柔轻快地笑了笑,转瞬间牵上阿瑶,唤回阿逸道,“逢场作戏而已。斯人已逝,为她保留再多的东西也是没有用的。”
就只有,她将母亲所受之事,原封不动地给予那些人。
这才是最大的尊重。
阿逸匆匆看她一眼,仿佛已经准备好未来艰难的每一步,“小姐,那我们便早些去海边吧。”
“你们都不必多忧。”
华柔柔推开朱红色掉漆的门,阿瑶恰巧问邻人借到了马车,她们便出发了。
靠近海滨的路上,阿瑶没能维持多一分的沉默,很快,便打开了话匣,三人讲了许多话,都与这老宅无关,也与那一大家子的人无关。
刚刚靠近沙滩,鞋袜里已然钻进了沙子,不知阿瑶开了阿逸什么玩笑,一贯沉默隐忍的阿逸略有些恼怒地追着阿瑶跑。
“薛公子,这次不算是偶遇吧?”
“我的确一路跟着你。”
“阿瑶借到的马车,也是你们家的?”
“其实,更早我就在墙边听闻了你的声音,这也不能怪我,”薛怀民耸耸肩,“恰巧住你们隔壁,本公子也没有办法。”
“既然如此,不如早些打个招呼,何必一直在后面,追着马车,必定也是心累。”
“华柔柔,你就不问我为何跟在你身后?”
“不想知道,也以为身为世家女子,确实有些问题不该问。”
“你是被我初次见面婚嫁的玩笑吓跑了?”
薛怀民依旧懒洋洋的,朝着海浪的方向走了几步,见一波小小的退潮,又拼了命地小跑回原来的位置。
“华柔柔,你不必事事都这么认真,如果难过和伤心的话——”
“摊手。”
华柔柔没有照办,却见薛怀民从怀中掏出那一支蓝色钻石的步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