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殿试的主审官名单他已经最好选择了。
在此之前,他不得不再度靠近一次黑暗。
*
困顿幽深的大牢。
不见天日的昏暗里,他一步一步靠近这个年幼时出现在他的生命横亘在他父母之间的女人,她用谄媚阿谀的话语不断挑唆,让他世界轻易崩塌了。
当然,很多事情并不总是这个女人一个人的过错。
他至始至终都明白,父亲泛滥的深情,才是真正的源头。
一开始,她的命运起伏都被决定好了。
只是她最大的错,是不止一次地试图伤害自己的妻子。
“成煜,没想到来送我一程的人是你——你可真是个深藏不露的人,就和你那母亲一模一样!”
她攀附在栏杆上,最后吞吞吐吐道,“我和你母亲差不多是同时怀孕的,我问你,为什么她的孩子就可以茁壮成长,没什么丰功伟绩就是成了庄王,而我的孩子……却连出世的机会都没有。”
“我问你……为什么?”
“孤并不知道。你或许一开始,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你刺杀了孤的父皇,无论如何,你死罪难逃了。孤本想把你流放边关,可又怕你与外族勾结。你知道吗,人这一生会有很多选择,一开始,或许你就选错了。”
“可我……一点也不后悔,那皇帝应该挨上这么一刀,你的母后作为最大受益者,应该会感激我吧,虽然我最想杀的是她。”
裘实没有再狡辩。
“带药酒了吗?”
“有。”成煜唤人过来,缓缓倒下一杯酒,空中弥散着酒香冽的气息。
成煜果断递过小小的酒杯,“你不问孤为什么会知道你的一切?”
“你的确聪明,是个优秀的太子,聪明决断,没有多余的半分善意。而太子妃,她虽然以为自己勾勒到事情的全貌,可事实上,她永远不会拥有你的城府,她会全身心地以为你很爱她。”
“孤的确爱她。”
“可殿下也有不少的秘密吧。”裘实举杯,白玉杯里的药酒荡然无存,她反手倒过来,自然一滴也没有。
“还不错。殿下既然知道我的姓氏,在碑上不要弄错了。”
裘实徐徐倒去。
她以为成煜会迫不及待地等着她去死,可是他相当礼貌得体,她不甘心了很多个瞬间,当然也包括现在。
太子押送她半路急切离开,她深知,去安抚他的小娇妻了。
不得不承认,她很羡慕这种拥有牵挂的人生。
她一个人在这里度过了靠近一个中午,不见得半点阳光。片刻阴暗,她仿佛从漫长的大牢隧道里窥探到她的整个人生。
她骄纵过,落魄过,试图掩盖过,自我欺骗过,但后来她发现,除了那个孩子以外,她什么也不会在乎。
权利,人脉,所有的一切都是到底是为了弥补那个孩子得不到的遗憾,还是自己源源不断的私欲。
她已经分不清了。
但时间孰黑孰白,是非哪能分那么清楚,只有不断得到,才不会失去。
目光逐渐混沌,她看见成煜离开的背影,如果年轻,她也会以为世间仍有这种不灭的情,只是绝大多数的人未曾经历而已。
不过事实上,她对自己说道,那些东西也坚持不了几年的。年轻的时候,谁又不会以为轻易被感动的不过是自以为是的深情罢了。
不过,一切都与她无关了,他们的结局未必会比她好太多。
她闭上了眼。
*
成煜把殿试主审官统一要求发放以后,回到朝中,替父亲处理棘手的事情,将轻举妄动,问东问西的官员贬谪的案牍写好,直接派遣。
华陆的折子,再度请求回京,他直接压在案牍的最底下视而不见。
再回到丙元殿时,他的柔柔依旧沉睡着。
眉心最后的愁意,似乎并没有完全消散。他垂眸,暗自低头吻了吻。探知她温热的鼻息,他即刻作势赶紧起身。
华柔柔醒了。
好像感觉发生了什么,又或许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难探真假。而成煜,早已站在帷帐以外,背影孤单影只那般,几分坚毅,几分清冷。
“太子不是走了么,怎么忽而又回来?臣妾现在起身洗漱,陪你一起面圣如何?”
成煜平静道,“不急,父皇醒了,母后陪在身边。”
“刚刚殿下是对……”华柔柔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口,“对臣妾做了什么吗?”
“你说说看你的夫君具体对你做了什么?”成煜平稳地向前走了一步,对刚刚那个吻也完全没有承认的意味,又像是引.诱着她说出羞涩的话来。
“应该并没有发生什么。”华柔柔尚且还以为那只是个梦境。
梦醒时分,现实好像也没有什么牵绊了,没发生什么不代表她不能对他做些什么,她微微踮起脚,在他的唇边落下一吻,“殿下,孩子似乎是很饿了呢。”
成煜忍俊不禁道,“你想吃什么?”
他好像彻底忘了裘实这么一个人,每个人的人生都回到了自己的轨道上,他心中了然,就算他与柔柔有千百种不同,但他们的心意是相通的,那便足矣。
“想吃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不过起来口有些干,先喝些羹汤吧。帝后那里需要服侍的话,殿下你也早些告知我一声,臣妾可不想落得一个不贤惠的名声。”
“华柔柔,你以前不是不在乎这些的么?别人说什么,你全都当耳旁风。”成煜问她。
“那是因为我想维护我的夫君,这有什么不对的吗?”华柔柔深知,如果皇帝能撑下来,太子登基更加顺理成章,那些万难之事不会一直压制着成煜的手脚,他可以在自己的道路更加顺利与不起波澜。
可是,如果皇帝和前世一样忽然间离世,那么那些老臣如何安置又会是一个问题。
“那你的夫君一定不会使你失望的。”
成煜也仿佛如释重负那般笑了笑,勾起唇的时候那眸中也如浸润了光泽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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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一更
晋元二十三年的秋天过得特别快。
还没等霜叶染红,朝中局势已有变化,皇帝久病未愈,太子成煜监国。
皇帝苏醒以后,的确一日一日身子看似好起来,但纵是面色再过于红润,华柔柔也能看穿面色背后的憔悴。
皇帝大不如前,不过比起前世轰然离世,细心调养下还能活着也算不错。
耿瑶贴身照顾,很久没有离开皇帝的身边了。
这日,午后的阳光透过未央宫的门窗,照射到皇帝成澄的身边,耿瑶见皇帝坐起来,说什么都要去门外走动走动。
耿瑶心事繁多,但她如今只希望一件事,他能撑得更长些罢了。
那日觉得太过惊讶的“朕病了”,竟然一语成谶,皇帝真的很难与以前相提并论了,可是,苍天并没有过分残忍,还是让他苏醒了过来。
“那就出去。”耿瑶应了一声,眉目的凝重还是不经意地透露出来。
“你这样子,朕还不如不要醒来。你懂不懂给朕脸色瞧,朕心里你不知……”
“有话快说。”耿瑶依旧是以前的作风,固执且骄傲着。
“……有多委屈。”
“你委屈?你自己在外面惹得一身腥,现在遭报应了,还好意思和本宫提委屈?那本宫这么些年委屈不委屈?可曾和任何人抱怨过?”
“成毅出生前,你是和朕闹过的,你还记得记得?”
“本宫当然记得,那时煜儿就在门外,你不知我有多心疼。”
“那你……为什么就不服个软呢,说什么皇帝沉迷声色之中和你虽没太大关系,但是不应该影响到朝政,那时朕想着,你应该只是为你的家族,而根本不是为了朕本身。”成澄回忆起过往时,那些幼稚,那些无法纪念却耿耿于怀的过往,终将埋葬于过去的某一个角落。
“皇帝您可真了不起,想试探就试探,想逃避就逃避,还一次又一次……现在也不说了,皇上如今的身体也可能根本就不能了,那么本宫应该也没有什么可以计较的了。”
“喂,你这话里带话,朕可不是听不出来。”
“朕现在肯定不能走,咱们小儿子还没有成亲呢……”
说曹操,曹操到。庄王处理完两广的事情,急切来宫里探望自己父皇与母后,可谁知,第一件事就是——
“你的父皇想为你说一门亲事呢。”耿瑶开门见山道。
参见的客套话还没有说出口,伤势也没问清楚,成毅赶紧道,“母后,儿臣可还小。皇兄刚刚才成亲,怎么就轮到儿臣了呢?”
“咳……是你父皇的意思,正好母后原本要为你兄长年底选妃,名单既然都弄好了,而你哥哥又好了家眷,不如就给你来选吧。”
“母后,儿臣才不要。儿臣独自走天下,潇洒恣意得很,干嘛非要寻一个女人?”
成澄笑道,“这种话也只有你敢在朕的面前讲。”
“你的皇兄如何稳重,而你的品行又是多么惹人厌烦,朕不愿意多谈,找个人管管你也是好事。”
“父皇,你何时与母后一唱一和起来,弄得儿臣无比为难。”
“世间父母何尝不都是如此?你最近就安心呆在府上,少出门败坏皇家的名声,你皇兄自然会把你的事也安排好了。”皇帝也不忍嫌弃。
成毅知道这次他父母是狠下心来要为他操办了,于是,他灵机一动,“皇嫂在哪里?给儿臣找王妃,多少也得问问皇嫂的意思吧。要是她们妯娌不和,以后事情可多了呢。”
耿瑶不是看不穿儿子的小心思,直言道,“你皇嫂在安心养胎,你不要去吵她。”
庄王成毅激动道,“儿臣这是回来一趟都要当皇叔了吗?”
皇帝仍在赶人,“滚回你府上去。”
这小儿子实在出过太多幺蛾子,他自然也不放心他玩闹。
“朕的皇孙轮不到你关心,你好好回到自己府上,把你两广的审查文章早些写好,既然不讨喜就不要四处走动了。”皇帝说到现在都有些心力憔悴了,晒晒太阳的心思都没有了。
“父皇,儿臣不打扰你与母后的私生活了。先行告退了。”
耿瑶出门时还在多加嘱咐,“柔柔还在休息呢,你千万别去。”
*
成毅怎么可能不去。
今朝这么一去,他发觉华柔柔已经有些显怀了,正在院子里和自己的小姐妹说笑,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到访。
成毅一直挺欣赏华柔柔这种,至少不必在她面前拘泥于什么规矩。
他一屁股坐在那石凳上,“皇嫂,什么时候生?好让小皇叔我为孩子准备贺礼。”
旁边的女眷好奇地看着他,他更是尽量表现出风流倜傥的姿态来。
“你来干什么?不去你父皇母后那照料着,一回宫跑到我这里来,问东问西可不好。”华柔柔再见成毅,多了几分长辈的意味。
“不说就不说。本王去过父皇母后那儿了,这点皇嫂不用担心。”
“怕是……被赶出来的?”华柔柔猜测道,眼里自然是说笑的模样,身边的慕小小看到这样的场景,自然也随之笑起来。
“皇嫂,这样说话可不好,不留情面得像极了我那兄长。”
华柔柔莞尔,“夫妻自然是越来越像的。”
“你待会送我这位朋友出宫吧,你府邸建的地方离慕府应该也不远。”
慕小小有些纠结,“还是不要麻烦了吧。”
若是兄长看到了的话,有些事又说不清了。
“一切随太子妃的旨意,”成毅转身对慕小小道,“本王送你。你不必太感恩。”
慕小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好啊,你送。”
其实,她也迫不及待想看她兄长的面容了。推开他,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内心的那块空洞越来越大。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1/3
第68章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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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毅带慕小小一起出宫来,不过回眸一瞥,几乎就能看穿女孩的心事。
“这是情场失意了?”纨绔子弟虽游手好闲,但对于别人的很多事情倒是热心肠的。
慕小小辩解道,“不是这样的事,王爷不必乱操心。”
“其实吧,你要是……心里有人,不妨想些办法与计策。男人么,心思未必那么活络,凡是遇着年轻的女子,很容易乱了心魄。”说着说着成毅其实也夹杂了几分内在的心思,只是他永远都不会说破罢了。
“就不需要王爷的遵遵教导,多谢。”慕小小干脆一个人走在前面,不管那庄王不断地嚷嚷些什么。
这天的阳光很安逸。
漫不经心地连马车都没乘独自到家,合乎礼仪的勉强地回头和那庄王打个招呼,“多谢殿下的陪同。”
对方也是艰难地完成了任务那般,“慕小小,你小小年纪学什么沉默寡言?”
“不过这样也好,免得本王知道你有多可怜了。”一手撑在墙壁上,一手玩弄着发梢,自以为英俊潇洒的成毅见慕小小头也不回地往自家走,在狮子头那铜像那不知站了多久。
不过,慕小小还是觉得轻快了一些,推开门那瞬间笑了笑。
成毅本来还想开个你心上那人是不是本王的玩笑,既见女孩并不遮掩的眼神,他也能知道,自然,那个人,不可能是他。
他觉得人和人还是要看相遇的时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