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半晌,焦娇都没有取用,只是坐在软垫上,安静的垂头写字。
“怎么不用莲花酥?昨天不是吃的挺欢?”
天子的话压下来,焦娇盯着面前的点心发愁。
昨晚是为了试探啊,随便点了份点心做添头,她其实并不是特别爱,而且女人胃口总是会换的,今天想吃这个明天想吃那个……最最重要的是,今天晚饭不错,她吃的很饱,现在完全不饿……
可皇上发话了,不能不给面子。
焦娇拈起一块莲花酥,非常艰难的,咬了很小很小的一口,点赞:“皇上这里的东西就是好吃。”
吃完她就放下了,自以为完成任务,没有人会再注意,不想没一会儿,让她头皮发麻的声音又来了:“怎么,今天做的不合胃口?小谭子——”
小太监安静跪地。
“传朕旨意,御膳房点心厨子伺候的不好,拉出去砍了。”
眼看小太监行完礼要走,焦娇赶紧拦住:“等等!”
她拈起莲花酥,大大咬了一口,用力夸:“这道点心真的很好吃,臣女刚刚写字竟然忙忘了!”
她吃的艰难,心底欲哭无泪,恨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有些事真不能干,皇后身份不同,随便一个小小举动就会牵连别人,她今天真的彻底明白了——
这个皇帝,是真的会杀人的!
景元帝冷笑一声,挥挥手让小太监退下。
焦娇深呼一口气,略放下心,又突然意识到,刚刚皇上的笑有些讽刺,似是在嘲笑她。
为什么?
难道……她昨天的各种小心思,各种试探,自以为做的隐秘,实则全被别人看在眼里,今天这一番,他就是故意的,让她自食其果?
那这皇上……太聪明了!
焦娇深吸一口气,应对聪明人,小聪明是没有用的。
别人全都能看透!
她这下坐不住了,姿势标准的跪地请罪:“臣女冒犯,昨夜不该唐突行事,请皇上恕罪!”
景元帝哼了一声。
聪明人之间,有些话不必说得太透,彼此都懂。
“所以,你的诚意呢?”
这句话慵懒很多,显然皇上心情微缓,渐有放松愉悦,焦娇却怔住了,诚意?
景元帝:“朕大度,女人就不用自杀谢罪了,皇后不如——喂朕吃块点心?”
“朕看你桌上那莲花酥就不错。”
焦娇眼睛直直的看着莲花醉,感觉到了绝望。
给皇上喂食?
她首先考虑的不是这动作太亲密太暧昧,而是怎么不抬头直面圣颜,还能准确无误的喂到皇上嘴里,让他满意。
答案是:不可能。
皇上摆明了就是要欺负她!
景元帝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椅靠,声音慢条斯理:“朕不想催你,但朕饿了。”
焦娇没办法,硬着头皮端起莲花酥,朝龙椅走去。
一边走,一边迅速转动大脑,想!用力想!怎么才能顺利度过这一劫,至少别那么倒霉!
心神不宁,身体紧绷,没办法分心关注其它的结果就是,还没走到皇上面前,自己先扑街了。
“啪——”一声,一碟莲花酥摔的粉碎。
焦娇不小心踢到桌角,控制不住,准确无误的摔到了景元帝怀里,标准的埋胸姿势,没有看到天颜。
她整个人都懵了,真的,她平时不是这么笨的人!
景元帝倒是很熟练,大手放肆的勾过来,扣住她的腰:“这么迫不及待?嗯? ”
焦娇感觉到头发动了,男人气息靠近,嗅了一口:“很香,皇后喜欢茉莉?”
他他他闻她头发了!
还抱着她,离的非常近!
焦娇又羞又窘又害怕,心跳快的要飞出来。虽然来自现代,但身体原因,她从没谈过恋爱,哪经过这阵仗?下意识,她就大力推开了景元帝。
不管是不是未婚夫,不远的未来是不是要同床共枕,此刻,现在,她对他还陌生,条件反射骗不了自己。
她其实还想骂流氓来着,但下一刻生生忍住了,因为这不行,规矩不允许!
真是糟糕透了。
焦娇赶紧跪下,头抵在冰凉地板,连罪都不敢请,紧紧抿着嘴,脸色发白。
皇上……一定生气了。
景元帝也确实生气了。
他看着跪在面前的小皇后,眼梢眯起,这幅唯恐避之不及,用尽全身力气说嫌弃的样子,怕只是对他,换了那个人,定不会这样。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女人,我想要谁就能要谁,你以为你很特别?”
焦娇手指发白:“臣女不敢。”
“朕不喜欢任何肖想朕龙床的人,敢有妄念——”
一柄剑架到焦娇颈边,耳边是男人低沉阴邪的声音:“杀了你哦。”
皇上的怒气是真的,颈侧的剑锋是真的,快要蹦出来的心脏也是真的,这一刻,焦娇非常非常紧张,非常非常恐惧。或许物极必反,人逼到绝境,反而能豁出去了,大不了就是一死,又能怎的?
她突然有了一个略荒唐的联想,所以眉俏……
“眉俏不是礼物,她会死……是因为存了这样的妄念?”
再大胆一点想,根本不存在什么受宠,皇上没有幸过眉俏,一切都是别人别有居心的编造……
焦娇意识到,他的确在欺负她,可从头到尾都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那她是不是可以大胆一点?
她鼓起勇气,下意识抬头:“您这样并不……”
“放肆!”
景元帝突然暴怒,手中短剑还动了,焦娇下意识侧头才躲过一劫,她听到了剑锋过耳的声音,将将擦过她发丝,很可怕。
“教训朕,谁给你的胆子?”
一瞬间,殿中气氛凝结,所有勇气消散,焦娇感觉自己的一颗心,和额头底的地砖一样冰凉。
皇上要杀她,真的会杀了她。
天子不需要人靠近,不需要人交心,哪怕……是将来的妻子。
“臣女知错,日后再不敢犯,”这句话,焦娇说的毫无怨言,诚惶诚恐,“请皇上责罚。”
她紧紧咬着唇,是委屈的,可哪怕眼眶憋红了,也没有哭,没有颤抖,倔强的跪在那里,没再多的话。
景元帝似乎比她还生气,剑扔到一边,发出‘哐啷’鸣响:“退下!以后也不必再来了!”
焦娇叩头应是。
凉凉夜色包裹着娇小身影一步步远离,大殿慢慢的寂静。
茶水是冰凉的,龙椅是冰凉的,连墙角三足兽鼎的安息香都灭了,融于暗夜的冷寂。
夜晚,永远都是他一个人的,没有人可以并肩,没有人可以相伴。
景元帝安静许久,踹翻了桌子。
作者有话要说: 黑恶犬(贱嗖嗖撩):你抬头看看朕呀看看朕呀~
焦娇(淡定):不看。
黑恶犬(贱嗖嗖撩):你抬头看看朕呀看看朕呀~
焦娇(握拳忍住):这狗在逼我犯错,才不上当。
黑恶犬(贱嗖嗖撩):你抬头看看朕呀看看朕呀~
焦娇(忍无可忍):好烦,那我看了——
黑恶犬(反悔的理直气壮):放肆!大胆!谁准你看朕了!朕必须保持神秘,不能被任何人发现尤其是你!
焦娇(这狗怕不是疯了):哈?
第8章 委屈,失宠
天光大亮,鸟虫飞跃鸣叫,花儿随风摇曳,浮躁热气攀升,夏天就是这样一种季节,随时随地,蛮横无理的把你从睡梦中拽醒。
景元帝眼皮颤动,大手缓缓抚额——又搞砸了。
他就知道。
嘴里喊着要搞破坏,要让小皇后看到他的真面目,结果到最后还是改了主意……如此口不对心任性的别致,真的痛快?这下全部搞砸,一定被人家给讨厌了,之后怎么办?
想到焦娇怯怯软软,酒窝乖甜的样子,景元帝就有些不忍心。还是个小姑娘呢,人家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欺负?
算了,还是他来吧,‘自己’闯的祸,就得自己收拾。
今天……送点什么好呢?
内侍听到动静,轻手轻脚的进来,伺候皇上起床洗漱。
漱口,净手,更衣,每一道流程都有规矩,内侍们练出了节奏,连时长都不差分毫。到更衣的时候,景元帝顿了一下,道:“换常服。”
帝王常服与普通人衣服不一样,再寻常方便也要透着精致贵气彰显身份,但老太监心里门清,知道皇上要的不是这种常服,而是白色的那件。
普普通通的衣料,普普通通的样式,没有任何帝王标识。
白衫清爽干净,小姑娘好像很喜欢……景元帝自己非常满意,只是送东西……他视线流转,不期然掠过整个房间,落在屋角的三足兽鼎上。
安息香早已燃完,镂空鎏金顶盖袅袅白烟不在,房间里仍留有燃过后的余息,浅淡,绵长。
人的嗅觉很奇妙,有的味道初闻时惊艳,久处仿若不查,只在清风来时偶尔在鼻前转上一圈,完后余香明明淡的几乎没有了,仍然让人感觉留恋,但不管哪个时段,都是令人愉悦的存在。
不如送这个?
小姑娘好像很喜欢香料,连发间带着茉莉香,应该不会拒绝这样的礼物……她喜欢什么味道,像茉莉花那样清新微甜?
焦娇不知道自己昨晚怎么回来的。她以为自己接受了,习惯了,结果还是没办法面对皇权规矩的彻底压制,那种卑微和无所适从,几乎能压垮她所有自尊。
她意识里的夫妻,会甜甜蜜蜜如胶似漆,吃东西都要你一口我一口,会因为谁关灯扔垃圾这样的小事吵架,各种翻旧帐不吵到没力气不算完,也会在遇到事时,体贴彼此的难处,在对方艰难时倾尽一切照顾,她好像……做不到了。
皇家不需要这样的夫妻。
初时接到赐婚圣旨,她内心茫然无措,除了各种担心,也有说不出的小小期许,也许她运气不错,也许一切都可以努力,也许一不小心就活成了幸福的模样呢?
现在她知道了,不可能。
不仅皇家不需要,皇上自己不需要,他根本不容许她丁点靠近,那些所谓的猜测,其实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大胆。那就……做一对皇家夫妻应该有的样子吧。
焦娇不想再回想墨阳殿的任何一幕,安静的蜷在床上,用厚厚的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谁也不想见,什么也不想说,直到天亮,姿势都没变一下。
任何时候,小道消息都是传播最快的,早饭过后,大部分有头有脸的都听说了,皇上昨夜在墨阳殿发了大脾气,摔了一屋子东西,伺候的内侍也挨了罚,听闻当时……准皇后焦娇在场。
这就微妙了。
“怎么皇上别的时候不生气,偏捡着她在的时候生气?咱们这位准皇后,有点本事啊。”
“真当皇上是那么好伺候的,圣旨下了,别的就水到渠成,高枕无忧了?”
“这一阵子又是圣旨又是赏赐,焦家也是抖的太过,啧啧,苍天饶过谁。”
“小姑娘长得和和气气,笑起来蛮乖,还以为她不一样呢……”
“今早我瞧见她了,比往常出来的晚,眼睛还红着,怕不是夜里睡不着觉,躲在被子里哭了!”
“呵呵,这日后啊,怕是有好戏看了。”
“姐姐这话说错了,这日后啊,怕是没以后了哈哈哈——”
讽刺,奚落,各种内涵话你来我往的暗示,行宫内外这叫一个热闹。
太多人对此喜闻乐见,其中最高兴的就是刘云秀。
舒坦啊,太舒坦了!
昨夜丢了人,她憋了一肚子火气,难堪又羞臊,今天都没打算出门见人,不成想‘好姐妹’这么给力,惹怒天颜来救她了!这下所有人都在奚落姓焦的贱人不知抬举不懂事,谁会知道她昨晚也丢人了呢?
最重要的是,得罪天子——这皇后还想不想干了?不想干好啊,外边一堆人想干呢!
任何打压嘲笑焦娇的场合,刘云秀都不会放过,当然不会窝在房间,收拾收拾就收了门,并且亲自引导带领了热闹气氛,让事态发展更加如火如荼。
冤家路窄,那么巧,刘云秀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焦娇。
她登时眼睛发亮,伸手撩了下发丝,姿态倨傲张扬,笑得别有暗意:“我当你有多厉害呢,不过如此。”
焦娇不是瞎子傻子,外头的热闹气氛没亲身参与,未必不知道,不管心里怎么想,委屈难堪还是难以接受,她表面上都不会露出来:“刘姑娘也是可惜,连‘不过如此’的机会都没有。”
立场对立,不可能成为朋友的人,没必要委曲求全,还被对方笑话。
刘云秀神色视线可见变的阴霾,眼梢都拉长了:“都这时候了还嘴硬?这么得罪我——不怕我对付你?”
“原来我得罪刘姑娘了,是因为皇后身份么?”焦娇眉梢抬的漫不经心。
刘云秀一噎:“你——”
焦娇丝毫不在意她的脾气,越过她往前走,二人错肩,留下低低轻叹:“刘姑娘贵人身高,若我是你,定谨言慎行,省的整日胡言乱语瞎蹦跶,折了自己,也带累了家人。”
“我用得着你教!”
刘云秀气的跳脚,一瞬间,她特别想扑上去挠花焦娇的脸,可又一想,就停下了,跟个马上下台没身份的贱人计较什么?没了失了自己的格调。
她生生憋住,抬手把远处青衣女婢招过来,附耳轻语几句。
青衣女婢脸色有些发白:“这种大事,怕是要惊动大人的人……”
刘云秀眼梢一立:“怎么,我爹的人我不能用?要不要我跟我爹说一声你不行,不懂事也办不了差,换一个新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