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询问的人说“呐,我们不是想伤她对吧,我们又不是没人性的人。只是她霸占那么大间房,除了几个婴儿之外,其它人怎么都不肯放进去。她是不是有点太自私了?我们当时,真的是在外面挤得连转个身都难。怎么说、怎么劝都不听。死活不同意。那也是没办法。”
这些当然都不重要,关键是他后面说的话。
他说“她当时被打得真的惨,打完了见她行动不便,基本没有反抗能力,大家就不那么戒备了。结果她真是个心毒的人,竟然冲回房间,用遥控把地下室的铁门打开了,情愿杀了我们也不让我们得逞……呸,也不让我们遂意。我们一看到门开始动就知道不对了,但门上的锁是脸部识别,我们也关不了,就冲过去想把遥控找出来,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死活没抢到。虫子一下就涌过来,死了好多人。要不是我运气好,跑得快,跑出去之后又刚好虫灾结束,我都活不到现在。”
当时询问他的人还追问了一句“卧室也不大,她一个女人也没什么武力,你们这么多男人,怎么会抢不到。”
但那个人也说不清,因为人太多,事发时他被挤在客厅的一个墙角落里窝着,只看到大家都往房间里挤,里面乱成一团,好多人大喊大叫,说要‘先把遥控找出来’。
黎川也看了另外一个人的询问纪录,描述的经过都差不多。
所以,现在活着的人,基本没有一个是见过当时整个事件全貌的,虽然他们都在现场,可所见并不详尽。
黎川走回地下室,站在荒废的客厅。看了一下几个方位。
并试了试照被询问者说的,找到他所站的角落。那是与卧室的门同一面墙,也就是说他站在这里确实是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随后黎川走到卧室门口。
这个卧室可以说并不宽敞,也没有什么家具,几张床都比较高,床上床下一目了然,没什么可以藏东西的地方,可最终那些人都没找着遥控器。
就这么点地方,不可能很难找的呀,并且汤母才冲进来,他们就跟着进来的,很大的可能遥控应该还在汤母身上才对。搜身一定能搜得到。
可他们没有喊‘搜她’或者斥骂汤母‘你快交出来’,而是对同伴喊‘先’把遥控‘找出来’……这根本不合常理。
能让他们这种言行合符逻辑的唯一可能是,他们冲进去,没有看到汤母。
黎川试了一下,从厨房到卧室,冲过来不需要两秒,就算卧室门口没挤着人,汤母在追她的人进来之前也只有几秒钟的时间,而地下室又没有窗户,更没有通往别处的通道,那汤母当时躲在哪儿?
最后,黎川停在卧室角落的柜子前,看着柜身的那些干枯的血痕出神。汤豆说,她一直是躲在这里面的。
此时。不远处另一幢别墅,几个人蹲守在顶楼围栏下监视着汤家。
因为已经在这儿蹲太久,大家脚都有点发麻了,要说没有怨言是不可能的,但扭头看看贺知意和他们一样,一身风尘仆仆地蹲在这儿,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小声嘀咕“老板,我们一路从渡口跟到这儿,抓也不抓,到底要干嘛呀?”
贺知意没理会,只是专注地盯着对面的二层别墅。
这片开发出来的别墅,总共只有四个户型,汤家没有改建过,但与同户型相比,实实在在地少了一层。
汤母走的时候,他追上去问过,对方回答得很干脆“不知道”“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甚至明明白白讲了“你要是逼得紧,我也可以胡说,没有十年八年,你根本不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的。但是你也没有十年八年的时间。”
他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就算汤豆不在,也要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想,但对方比他想的更释然,只是和他讲了一句“你也该去过几天舒心的日子。”那意思,是不用再费神了。
这种决绝令他震惊。
但既然汤母油盐不进,他也只能另辟蹊径。黎川在跟踪汤母出浮岛上船的时候,短暂地暴露了自己,监控室大换血还没换完,第一个通知的是他。但他当时突然就有了这个想法——也许自己一直错过了什么信息,无法察觉,这时候如果有一个新的视角来看整个事件,说不定会有进展。
所以拦住消息一路不打草惊蛇地跟过来。
但是……黎川会成功吗?
他也感到茫然。
此时身边那几个人,实在太无聊,低声说笑打断了他的思绪,贺知意对这些人感到不满,但只是皱眉没有任何表示,毕竟只是在渡口临时花钱请的‘短工’。比不上浮岛那些工作人员。
但因为这几段时间追得太过疲惫,他略略向后坐了一些。放松来靠在围栏上之后,背上的每一块骨头都能放松一下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身边望着外面的人突然一脸呆滞,像是受到了什么极大的震撼,猛地站了起来,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贺知意立刻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扭过去向汤家看去……一直不存在的三楼无声无息地出现了。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起身向对面冲过去。
明明只是短暂的距离,但此刻却显得格外地漫长。
在冲进大门的瞬间,他就因为地滑而重得地摔了出去,一头撞在楼梯台阶上,眼前一阵发黑。身后跟着过来的人要扶他,但却和他一样摔成一团,他挣扎起来大叫“去三楼”几乎有些声嘶力竭补充“别让黎川跑了!”这个人他用得上。
但他们冲上去,人已经跳窗逃走了。
贺知意调头就追,可等他跑出门,便只看得到车尾带起的灰尘。
对方甚至试都没有试王石安那个破车,似乎是料准了那个车一定被追自己的人破坏,所以直接开走了贺知意几个人开来的两辆车中的一辆,剩下的另一辆他在走前也破坏了发动机。
贺知意喘着气回到别墅,才发现地上全是湿的,一股食用油的味道,大概是储藏室多出来的,而楼梯上则比以前他来查看时多了一条歪歪曲曲的血线。
这血线是刚画好的,血还没有凝固。线从一楼的第一阶,一直向上延伸,一直到三楼结束。雇来的人说“这绝对不是划破手指那么点血画出来的。不然凝固得太快,血量又太少。”
贺知意不知道黎川是怎么想到这种办法。
他顺着血痕向上走,血迹到三楼消失在台阶之上。
屋顶上的巨大破洞还在,二楼的那一堆沙砾也在,唯一有变的是,在这两者之间多了一个完好无缺的楼层。
这一层的格局与下面完全不同。
它没有分房间,而是打成了大通干,里面的装修也十分简约。
有一半空间,是用来起居。
这一半大部门放着各种各样的道袍,和各式各样的头冠。
在看到这些东西之前,贺知意从来不知道,这两样东西能玩出这么多花样来。似乎这个人,虽然身在道,却并不十分恪守规诫,大部份的道袍与冠子的样式也完全没有规矩。连纯金冠上镶大钻的都有,恶俗得很,远看还以为是个公主皇冠。再配上那种黄色龙凤暗纹的袍子,让人不敢想像穿上是多么‘金光四射’‘与众不同’。
除了衣服和‘首饰’,这半边空间多出来的位子,则放着很简单的一张床,几个娃娃抱枕,十分随意。
而房间的另一半空间,则是完全不同的画风。
占据了整张墙的书架上,装满了书籍和卷轴,甚至有一些书画,还用密封的玻璃保存勘在墙体中。
为了方便高处取用,配了两个带滑轮的梯子,书架旁边的地上,随便堆着不少杂籍之类的东西。
贺知意走过去,随手拿起一本,是中国古代怪志故事。
而在书架旁边,对窗摆着一张大书桌,上面东西乱糟糟,堆得满满的,但却很明显地有一块很大的四方形的空位。说明这里原来是摆着什么的,但是已经被拿走了。
“那小子抱了个箱子。”雇来的人说。
贺知意坐到桌前的椅子上,从主人的角度看了看桌面的摆设,他面前左手边有只取了笔帽的钢笔,但面前只空空的,有一块小小的空隙没有放堆东西,似乎原本放着什么。照这个位置看,很可能是笔记本。
黎川大概花了短暂地时间分辨哪些东西有用,也一并带走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贺知意雇来的人,边打量这间一点灰尘都没有的屋子,边犯嘀咕“这也太干净了吧。”灾区被遗弃的房子,不可能这么完好,也不像是很久没有人住过,就好像时间在这里是静止的。
但贺知意看见,房间里那些衣物颜色已经开始发生改变。
他说,这与其说是静止,不如说是冰冻,就好像解冻过的鱼肉在离开保鲜的环境之后,会更快速地腐败,这些衣物的颜色也在快速地变得暗淡。
“这屋子邪门啊。”那几个人叨叨个没完,想从贺知意这里打听点什么“你到底是干嘛的呀?”
贺知意没有回答。
只是环视着,周围的一切。
他听说过大灾最后一战时,众家众门一同以人命开‘大祭奠’对敌的场面。虽然听上去简直像群魔乱舞,但结局也实在令人震撼。也在视频里也见过真正起到了效果的‘大招魂阵’,而且也知道‘天钟’到现在仍然真实存在。所以,他当然一直相信这些人并不是‘江湖骗子’。
但他同时也是一个坚定的科学拥护者。
这两个观点相互矛盾吗?
他想,也并不吧。因为有一句话最得他心——“摩擦生火也曾被当成妖术”。
第44章 西山
汤豆一行人,随着这一家人上路后,一路北去,越往北方所见到的景色就越苍凉,大地龟裂干枯,植物更是不可能见到,偶尔能看到地上有可疑的痕迹,不知道是蛇还是别的什么动物留下来的。
夜里有东西在营地附近徘徊,听声音悉悉索索,大概因为人多,所以不敢有任何动作。大型动物几乎没有见过。
一开始大家在夜里几乎很难睡着,生怕会遭遇到什么,来不及惊醒自卫。但后来渐渐也就习惯了。
只是对于从镇邪里出来之后却来到这里的事,每个人都还有很多不解。
明明渗入物是从镇邪中心涌出去的,可为什么这里却一点影子也看不到?
大家私下总是在讨论这件事。
最可能的说法是,也许从镇邪中心来到这里,并不像五人以为的那么直接,在两个世界中间也并不像他们以为的联接得很紧急,而是存在着缝隙。渗入物则全部挤在这个缝隙之中,向人类的世界奋力突破。
可为什么呢?
如果只是想要找到一个可以生存的世界,明明这边的世界也可以,它们为什么执著于人类的世界紧咬着不放?——这是汤豆想不明白的。
而对于宗长柳和付子安的死,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矢口不提。
只是夜深人静时,席文文躺在同伴们中间常常无法入眠,她不能忘记付子安和宗长柳死时睁着的眼睛,但他们脸上并没有恐惧,因为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生命嘎然而止也没有任何征兆。
她也明白汤豆所说的话是正确的,这次是自己命大,那下次呢?何况大家还有必须要完成的事。
可对于这样的汤豆,她还是感到陌生……
明明说好‘大家永远不要变’,但现在,一切都变了。
可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汤豆的模样,与两个刚认识的时候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莫温醒来示意她快点睡觉。明天还有很长的路。
她看着这位新晋好友,失落的心情写在脸上。
莫温低声问她“怎么了?”
她小声嘀咕“如果我遇到危险,但你来救我的话,一定会一起遇难,那你会来吗?”
莫温垂眸,这个场景令他想到了自己一家人在那个木屋里的最后一夜,大家躺在篝火旁边,火光印在每个人脸上。
爸爸说“一但有人落下,就会立刻被虫潮吞噬,其它人停下来,也只是一起死而已。所以,谁也不可能停下去救其它人。”他对着莫温和小女儿重复着这句话:“就算是你们遇到危险,我和妈妈也不会去救你们。只会等虫潮褪去后,再将你们的遗骸拉回来,进行储备。你们也应该这么做。”两个孩子看向妈妈,但得到的也只是一句“我也会这么做。”
妹妹每年都参加狩猎,并不是十分软弱或者太过于情绪化的人,可当时还是哭了。大概是对父母亲情的失望。也或者只是因为形势越来越恶劣,一切已经像一场十足的噩梦,自己却怎么也无法醒来。
可现在,面对着席文文,莫温突然理解了爸爸。他明白了爸爸在说那些话时的心情,明白汤豆喊出“我不会管你,也不需要你管。”时又在想些什么。
于是最终他摇摇头“我不会。如果是我,你也不要来。”
席文文无法接受这个答案,她完全没有想过,莫温会这样回答自己。
“你会。”她几乎是带着赌气的成分“你会来。我也会去救你。汤豆也会去。她那么说只是生我的气,怪我不好好保护自己。我们三个人是最好最好的朋友!”在汤豆昏睡时,她和莫温一起经历了很多,现在在她心中,三个人的感情是一样的。她不相信一切都是假的。
可莫温却还是那样回答:“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但那样的情况我不会去。所以你也不用来。”他翻身,不再理会身后的人。
席文文也许是委屈得哭了,她在暗夜中努力地克制着自己,不想让任何人听见,但却还是有细细的抽噎声传来。
莫温静静地听着没有动。他对面的汤豆睁开眼睛,两个人沉默地对视。
他看着这双眼睛,却在想着,如果那天,落在后面的人,是自己而不是爸爸妈妈,他们一定会回头。
他们不会像他,头也不回地逃跑。不会像他,真的在没有食物的时候,将亲人储备起来。不会像他,把妹妹也抛在身后。更不会像他那样,只有自己活下来。
但就算问一万遍,他们一定会不会改口,会坚持说“绝对不会管你。”……所以,遇到任何事他也都只需要顾着自己求生就好了,不需要有半点愧疚,好好活下去。
这一瞬间,强烈的酸涩像潮水一样淹没他的心,它们一路蔓延,那种鼻酸眼涨的感觉十分陌生,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