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灯入梦——2月28日
时间:2019-11-26 09:43:30

  宋嫫急了:“真的是万万不行,姐儿怎么能去做女道士呢。”
  汤豆大笑起来“看把你吓的。”
  宋嫫一看是玩笑的,可松了好大一口气。直说“姐儿不好这样吓唬人。”说起做道士有多苦“奴婢去打听了的,那清水观建在深山老林里面,蛇虫鼠蚁也多,每年都有被蛇咬了治不回来的。就算是要买点什么,出山还得五六天一个来回。姐儿要是进了山,吃个点心都吃不着了,便是奴婢们快马加鞭地去给姐儿买,回山也都馊了。咱们姐儿这么娇贵的人,过这种日子,娘子不得心疼死啊。”
  说完想来是不放心,怕清水观真的要图自己主家,立刻往前面车上去,可能是去说给徐娘子知道。
  春夏正坐在一边吃点心,见宋嫫跑走,扭头小声对汤豆嘀咕:“一会儿娘子就要来教训姐儿了!宋婆子最爱告状!”
  汤豆逗她:“可不是吗。我一会儿肯定要被教训的。”
  春夏生气:“老婆子这么多嘴!姐儿明明也就是随便说个乐,她都要去说!”生怕主家挨骂,帮着出主意:“一会儿娘子一开口,姐儿就捂着头装昏,我立刻扑过去大哭帮你遮掩。娘子一看这样,便心疼你,也就不会多说了。”
  汤豆看着她肉乎乎的小脸,问:“那你不怕,娘子发现了要罚你的!”
  春夏自得:“我怕什么呀,大不了打我一顿,过两天也就好了。我肉厚着呢,平常养出这些肉来,现在可不就顶上用了吗?再说姐儿会护着我的。”她扬着双下巴:“姐儿不论什么时候,都是护着我的。我也护着姐儿。”脸上还沾了饼沫,大概并不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是从哪里来的,但就是无比的笃定。
  汤豆看着她,想到在付子安和柳长宗死后自己与她大吵的那一架,想到夜里她躺在那儿低低的哭声,心里一时好酸涩。看着她,汤豆想,不论席文文是什么人,在自己心中,她永远就是席文文。如果她曾做恶,那自己就帮她自省、赎罪,如果她将来作恶,那自己就劝诫、阻拦——这才是挚友该做的事。
  两正说着话,车子突然缓速停了下来。
  汤豆莫明地身上发寒,她连忙看看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今天落脚之处距得远,所以不像前几日,入夜之前就能到地方。夜色降临山川景色,尽数笼罩在暗色之中。车队里固然是有灯,但照得不远,光线也不比现代那么明亮。时不时还随风摇摆。
  外头有脚步声,似乎是下仆在急匆匆地来去,汤豆从窗户缝隙向外看到不远处地上躺了几个人。看打扮,是随车的家将。有人见他们倒了,急呼“这边不好了。”话音没落,又有好几个正向这边来的人,走着走着,莫明地就倒了下去。
  刹时间,惊叫声四起,一下就乱了起来。个个都像没头的苍蝇,也不知道要往哪躲,到处乱跑。
  不到一闭眼的功夫,竟然一下就倒了大半。
  春夏吓了一跳。藕节似的胳膊,拦着汤豆,紧张盯着外面。还想下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汤豆一把拦住她“不要动。你没看到人越跑越倒吗。”
  春夏立刻就不动了。对她的话实在唯命是从。
  可这时候,前面车子却有人影下来。
  汤豆伸头看,是徐娘子带 着好几个仆妇,连忙大声喝止“谁也别动!”这时候也听到不知道哪里,传来无为身边小道长的声音“全都呆在原地,切忌慌乱奔跑!”
  可不知道徐娘子是听不见还是怎么的,竟然还是带着人跑了过来。
  一路跑,人就一路倒。
  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追着她们。
  徐娘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人不过片刻,就到了一地。顿时全身抖得和筛糠一样,只咬了牙往前狂奔,因着衣衫繁复裙裾宽大绊脚,还摔了几跤。
  眼看只剩下她一个还在挣扎,四周都只有倒地不起的人了,汤豆搂起裙子,翻身出去,站在车辕之上,双手快速结印念完了颂文,双手猛地向地面按下。
  在她那双小手接触到地面的世界,呼啦猛烈的风,从她脚地崩裂而出,将她身的衣衫吹得胡乱飞扬,再由她身上而起,并向四周荡去,急如箭矢竟带起铿锵之声。
  急风所过之处,庞郎人意识体显出形状。
  原来,那些倒地的人不起的人,正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其它庞郎人牢牢按住。
  那些外来的庞郎人先是伸手拉扯,想将身躯中的这个意识体赶出去,但显然并没有成功。
  那些意识体似乎在进入人身躯就完全与血肉融合,哪怕形态诡异别扭,却是坚不可破。看情况,赶是绝对不可能赶得走。
  但随那些外来的庞郎人并不放弃,便索性俯身,吞噬起那些身躯之中的意识体来,不论对方怎么挣扎,很快就被其咬食,化为已用。它们边咬食着,边将自己往腾出了空位的身躯里面挤。甚至有两三个,抢夺一个的。相互撕扯如猛兽一般。
  有一些动作快的,已经成功吃完了同类,据身于新的身躯之中。
  很快,那个原本昏厥的人迷迷糊糊地转醒,坐起身,低头看着自己,有大哭大笑,喜似发疯的,有怔怔发呆,喜极而泣的,但也不过片刻,那些表情淡去。大约是身躯的记忆占据了上风,很快便露出惶惶之态,似乎一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喊着‘娘子’、‘嫫嫫’ 吓得到处乱跑。
  但不过跑了几步,又被其它外来的庞郎人抓到,按住了倒在不起,啃食起来,如此往复。
  汤豆没有想到,看到的会是这样的景象。这简直……简直如活生生的地狱一般。
  她猛地抬头看去,夜空中,还有漫天漂浮的好一些庞郎人,正以徐娘子和她以及春夏为目标,俯冲而下。
  这时,无为已经从另一个方向赶了过来。
  他双眼以一块写满了字的白绫缚住,一手结印口中颂文不止,一手持着凛凛长剑,所经之处,外来的庞郎人被砍得四分五裂,但这些意识体的碎片却并不会消亡,它们纷落在四处,随后就立刻被同伴分食。
  每食多一份,食用的庞郎人便涨大一分,最后渐渐竟然结出几个越来越巨大的庞郎人来。但无为却似乎并不知道。可能是他眼上的白绫虽然能让他看得稍微清楚了一些,却也没有足够的力量,让他有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本事。
  汤豆知道,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她心跳快得要爆胸而出似的,皮肤上的灯印又痛了起来,灼得肝腑巨痛,就像要把她烧穿。不得不挣扎扶着车壁才能站稳,口中急急地说道:“没用,没用。你有没有,有没有什么杀死……不……有没有什么超度亡灵或邪祟的术法?”
  但无为要招架那些外来的庞郎人,已经是□□无术,口中颂文一秒也不能停,不然立刻就会像其它人一样,被那些外来者食尽占据。于是虽然想说什么,但几次看向她却无法开口。
  汤豆知道,这是不能指望人家了。
  她回头看看呆若木鸡的徐娘子,又看看吓得脸一刷白的春夏,咬牙往车顶上爬去。
  她知道一个大杀四方的颂文,二叔说过,不到绝境不可以用。
  可现在,就是绝境了。不然这样下去,徐娘子会死,席文文会死,无为会死,自己也会死。
  甚至,事后都不会有人知道他们死了。
  反正倒地片刻,每个人又会原封不动地站起来,直到这里每个外来的庞郎人,都得到了身躯,自然一切也就结束。整个队伍,又将原封不动地上路,该去哪里,仍去哪里。该做什么,仍做什么。
  也许那个成为她的人,胆小懦弱不堪大任。也许,对于她来到这里所必须完成的任务,根本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但是不论是哪一种结果,她都不会放弃自救。父母那么辛苦地宠着她、养大她,护她周全,不是叫她遇事就白白送死的。她离开了家,也不是为了轻易地把交代在这里。
  汤豆努力平静了心绪,回忆着汤白鹤说的话。
  在以前,她一直以为自己记忆不好,可现在回忆起来,当时二叔的一言一行,每个表情,都仿佛活生生在她眼前。
  深深呼吸之后,高声喊了一句:“护着我!”然后便掀起了裙子把裙角扎到腰上,随后一脚提起膝处,脚跟并在膝盖处,脚尖向外,另一腿微屈,身体前倾,双手在胸前结了个花印,仰头闭目。略略调整了呼吸。再不管其它。
  二叔说,这是最难的一篇,不是难在它的颂文拗口,又长,足有一千八百二十一字,也不是难在这些字个个发音古怪,意义不明,而是难在它耗时最久。
  “它是一个人能用的颂文中,最强大的,可是,到了必须要用它的地步,却很少有人能活着把它念完。”
  当时她问二叔有没有用过。
  二叔也摇头,怅然地说“我用不了。但太师祖用过一次。”
  就没有后话了。
 
 
第58章 祭文
  越是长越是复杂的颂文,越是一抬手、一顿足、一个音都必须得丝毫不差,汤豆根本无法分心。
  无为听到她的叫声,在猛地用剑荡开对方之后,转身往回冲,一剑拦住了直扑向汤豆的那个庞郎人。他因力竭,持剑的手在不停地发抖,差点因对方的冲力,而撒开手。现在,就算他看不了太清楚,也明显地感觉到,邪祟的力量已经越来越强大,虽然半点也马虎不得,全力招架了,可却还是一退再退,无力回天。
  春夏吓呆了,回过神四手八脚地往车顶上爬,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只奋力地张开双臂挡在汤豆身前。
  汤豆想喝止她,又分不出嘴,在大庞人合力向这边击来时,汤豆几乎要以为春夏就要这样死在这里。毕竟她身上的融合体虽然还在,但却与她的意识体纠缠在一起,如拧麻花一样,虽然发现了危险,却根本挣不出来。只是很勉强地从她胸口伸出一只手,抵挡着向春夏的意识体抓来的庞郎人巨臂。
  但因为一只手实在太过弱小,也只是减缓了庞郎人片刻,眼看庞郎人一手就向她头上抓去,这时突地有一个人影凭空而现,直逼向庞郎人而去,那宽大的袍子迎风鼓动,一举手便抵住了袭来的庞然人。
  汤豆猛然松了一口气,是平安。他还在。
  重新审视之下,汤豆发现,平安的比例也好,大小也好,都是人的意识体才的规格。
  大概这些融合体,是曾经有人通过某种手段,将人的意识体凝结成种子的形态,在之后,学院将这些种子种在学生身上,又使其萌发,才会成为现在这样。
  也正是因为它们是人,所以对于渗入物才有那么强的杀意。
  只是似乎现在平安的形态,也因为随她进门而发生的改变。以前它是一直存在的,现在却不再是了。起码在汤豆过来之后,没有再像以前一样人肉眼可见地如影随行。
  现在,他不再是普通人也能看到的样子,也似乎不再那么坚不可摧,甚至在抵住了一番攻击之后就力竭了,连自己的形体也无力维持。如同受热的蜡人那样,显出软化之态。
  不过一会儿,五官也好,身上的衣物也好,松软地变形,融化着缓缓下坠。整个人,从头到脚,一点一点地塌软下去。同时身上渐渐冒出青烟,边沿有火星冒出来,似乎下一秒就会生起蓬然大火烧个一干二净。
  但即便是这样,他也抗住了庞朗人一次又一次的攻击,之后,甚至转过身艰难地走到汤豆面前,在倒地化成一滩之前,缓缓地单膝跪下,口中挣扎着说出两个字“报……仇。”
  这是汤豆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那声音低沉而沙哑。
  话音落下,它的头颅便无法支撑,化为一滩软液,口眼嘴鼻都完全消失了。
  汤豆猛然心里一痛。
  她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样的情形之下被抽制成种子,但也可以想像,那一定不是可以轻易达成的。它们一定也受过很多的苦。
  如果不是他,不是这些融合物,整个队伍根本走不到这里来。她也不能站在这里。
  虽然它们一度被五个人视为最凶恶的存在,却也曾经是人类最后的希望。
  现在哪怕已变成了液态,它也奋力地向上,凭仅有之力,将自己变成一块半圆形的屏障,阻拦在汤豆和庞郎人之间。
  随后,力竭。
  汤豆眼睁睁地看着它整个身躯因星火渐盛,而蓬然生成森绿的火焰,不过片刻便被焚烧殆尽。
  护送她走到现在的平安,就这样消逝了。
  而庞郎人穿过了飞灰,猛地向汤豆扑来。就在这一刻,汤豆口中的颂文已经念完,红着眼眶将双手印猛地向前挡去。
  就在印推出去的瞬间,有无数双手凭空而现,抵向庞郎人。
  汤豆猛地回头,顺着手臂看去,投到她眼中的,是无数曾经显形过的孤魂一般的人类意识体们。
  他们似乎是响应了颂文,一个一个地从旷野中显出形状,近些的已然伸手抵住了庞郎人。
  在与她的手并齐的时候,这些手略有停顿,似乎是后力不足,但随着远处的孤魂们前仆后继地冲来,立刻如有巨力一般,猛地向前推进过去。
  此时天地苍茫,不知道从多远之处,都不停地有孤魂显形奔扑而来。
  它们远没有庞郎人巨大,相比之下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渺小,可它们却无所畏惧,汇聚在一起,奔涌而上。如蚁食大象,以手口撕咬。
  虽然有些被庞郎人捏碎化成飞灰,不过实在数目巨大,片刻,那些没有找到身躯可以寄存的庞郎人便挣扎着被撕扯成了碎片。
  等到一切终于结束,汤豆以为它们会散去,却并没有,甚至连远处的孤魂们都还在不停地从黑暗之中走向这边集结而来。
  而离汤豆最近的两个孤魂,在这场打斗中受了伤,躯体已经残缺了一半,此时却相互挣扎着爬向对方,终于接近,在微微向汤豆叩首之后,原本断裂的两个身躯开始相互融合。
  很快两个半边身体,便从断裂处结成一体。
  两个身躯中,相对来说残存更少的那一个,头渐渐融合在新的躯体之中不见踪影。
  而许多站在这个新结合而成的意识体身边的孤魂们,也向它走去。
  他们一个挤着一个,向汤豆跪伏叩首,然后身躯相交慢慢地相互融合,最终无声地结合中成了一个共同的意识体。
  虽然结成的这个意识体,身形并没有长大,看上去只是一个成年人应有的体形。但随着融入身体之中的孤魂数量越来越多,它的形体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具实,甚至在地上渐渐出现了一个随灯火摇摆不停地影子。
  原本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徐娘子,甚至仅凭着肉眼,也看到了那个渐渐凭空出现的人。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