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灯入梦——2月28日
时间:2019-11-26 09:43:30

  她吓得惊叫一声,想冲上去把女儿拖开,生怕这个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的人,伤害到自己的女儿,但累得喘息的无为,猛地伸手挡住了她“不要过去,颂文的效用还没有完。”
  她再不敢前去,只看着那边,泣道“这是什么鬼怪??这是什么呀?”
  无为也是一脸骇然,复述了一小段颂文,喃喃说:“这说的是‘悲悯天地万灵之枉死’求万灵成为自己的助力,并发愿‘尽毕生万世之力,还公道于苍生’。”
  他看向迎面而立的汤豆:“她念的是天地祭文”。一时怔在当场。
  汤豆面前的人影还在不断地成形。
  一开始只是人的大致形状,随后皮肤纹理、手足、躯干,随着一个又一个孤魂的没入,这个人越来越真实。
  旷野之中的走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多,先是人,后是兽,一个接一个,行至汤豆身前,缓缓跪拜之后,融入了矗立在那的意识体之中。
  在终于结成一个完完整整的人之后,它用那张没有面孔的脸,转向面前的汤豆,缓慢地跪伏下去,双手却呈捧姿,举过头顶,像是要她交什么东西给自己那样,然后一动不动地保持着那个姿势。
  汤豆看到,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的皮肤之上,不停地有人脸微微浮现出来,一张张脸有老有小,有男有女,甚至还有猫狗,唯一相同的是,这些脸上的眼睛,都在看着她。
  可她也不知道它要的是什么。
  “它要你割掌歃血盟誓!”无为犹豫了一下,将手里的剑抛给她。
  汤豆接住剑,照无为说的割开了自己的手掌。
  忍痛正要将将血涂开,无为突然叫住她“你知不知道天地祭文是什么?若你向枉死的万灵发了愿要还它们公道,那不论多难都一定要达成。”
  汤豆意外“原来颂文是这个意思?”
  她低头看向地下,那里有一颗不起眼的黑色硬籽,是平安燃烧殆尽后留下来的。
  “它虽然以后将为你所用,但是极强的恶煞……”无为正要劝阻。却见眼前的小姑娘毅然伸手把血,抹在自己双唇后。
  随后,她将地上一粒硬籽拿起来,和着血一起,放在那双手上。
  血滴落那两只手心的瞬间,便带着黑色的硬籽隐入了皮肤之中。
  随后如蛛网一样的血丝以手心中起点,猛地向它全身蔓延而去,直冲其首,它收回双手,缓缓抬起头,那些两滴血,最终汇聚到它眉心,将从皮肤下拱出来的黑籽包裹起来,结成了鲜艳的一滴,凸起在皮肤之上,却也不滴落。
  而在血珠凝成的瞬间,原本没有五官的脸上,眼耳口鼻骤然浮现。
  它猛地睁开了血红的眼睛,重重地向汤豆伏首相叩。随后便隐没在空气之中。
  汤豆扭头看向四周,月夜宁静,原本倒地不起的人们已经坐了起来,疑惑地呆在原地,茫然四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若是不徐娘子一脸惨白冲上来,春夏也坐在旁边大哭,她都要以为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幻觉而已。
 
 
第59章 线索
  徐娘子虽然受了惊吓,但见女儿好好地站在那儿,心里便猛然落下了一口气,才上前要说,就见面前的人软软地倒了下去。吓得她三魂丢了七魄,无为却说“无碍,这是脱力了。大颂文是很费精神的。歇上几天就好。”
  徐娘子听他说没事,才微微松了口气,但问:“道长说的颂文是什么?”
  无为含糊地说:“是驱邪的。”
  “她,她自来从没离过家,家里也从没这些东西,她又如何知晓?”徐娘子万分紧张。
  “大约是梦中神授?”无为想了想说。这样的事并不少见。要不然根本没法有别的解释。
  徐娘子问:“梦中神授?听闻京都有个卤子状元,配料是梦中入一市集,十五文钱叫了碗卤肉,醒来还口有余味而得来。小女便似这种?”
  “莫约是如此。”
  徐娘子怔怔:“我还当那店主只是噱头来的。”对道士的话十分信服。回过神宋嫫已经跑来,身上全是灰,想必刚才也是昏厥了过去的,现在还神色惶惶,陪着徐娘子把汤豆抬回车里,又连忙去张罗清点人数,查看仆人有无伤患。
  无为身边的小道脸都是唰白的,方才他躲在无为身后才没有受难,但眼见过这些人倒地昏厥,后起身发疯,再倒地昏厥,再起身发疯,实在是受了惊吓,现在虽然没事了,也紧紧跟着自家师兄半步也不离。
  为使人群心安,无为又画了些符,使下仆贴在车上、灯上。
  稍微修整,队伍就立刻重新上路。这大夜里的又是荒山野岭,刚才还发生过全体昏厥发疯的事,谁在这里也不敢多逗留。
  队伍一开动,便像后面有鬼追似的,恨不能脚下生风一步千里。
  等到终于看到客店的灯火,闷声急行的队伍才算有了些活气。
  店家一看是大生意,热情极了,跑前跑后地跟着张罗。
  终于安顿了下来,徐娘子叫人担热水来,给汤豆梳洗。
  春夏在一边帮她掌灯,她仔细地擦拭了女儿的手脚,罢了看着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沉沉睡着的女儿,一时心里发酸“她生来就受苦,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别人都好生生,怎么就我的女儿倒霉呢?我真是恨不能替她生受了,可又偏偏替不得。”
  宋嫫打理好其它的事上来,见到连忙劝慰。只是又不得不忧心“怕府里其它人知道了,要拿这个来说事。说是小主人不吉利,连累身边的人之类。”
  “谁敢!”徐娘子压低了声音斥骂。缓一缓又还是说“你记得去告诫他们,回了京都府里谁也不许胡说!要真是有风言风语,头一个就找他们的不是!”
  宋嫫连忙说:“已经吩咐过了。”
  徐娘子抹泪,想了想,这样也不是办法,终于狠了狠心,说“要是做道士能好,那便给她做道士去吧。”
  宋嫫也陪着难过起来。
  原先还怕人把自己女儿哄了去,晚上躺到了床上之后徐娘子左思右想,又开始觉得去了观里也好,只要人能平安,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可又担忧起来。要是清水观不要可怎么办?
  第二天见到无为,格外地殷勤,生怕仆人怠慢他。
  早上用饭起,就开始不停地打听观里是什么样,观主怎么样,师兄弟们怎么样,有没有坤道,住得怎么样。平日需得做些什么功课。
  汤豆迷迷糊糊都听到她在和宋嫫没头没尾地在商量这件事。
  宋嫫说:“听无为仙长这么一说,却是道观老旧,又潮又破,还不好修缮了。既然日前今上都曾说要赏了银钱重修观主却都是婉拒了。我们说要捐修,观主也肯定不答应。”
  迟疑“要不?奴婢先去探探口风,总不好叫五姑娘住在那种地方。老梁上掉蛇也是有的,吓也要吓死了。万一再咬上一口!”
  徐娘子叹气:“还问什么?要是今上的面子都不卖,却应了我们,就是他点头,我们都不敢呀。”又说“每年还要出门游历。我听说,车也不坐,马也不骑,就背个行囊举个破蟠,往偏远处四处游走。顶多再带个打杂的道童。”想想都心肝疼“姐儿怎么受得了。她生来,大风都没有吹过一阵的。路都没自己走过什么。”
  又说观里的人事:“观主道号知非,今年七十有八,身体康健,共收了四个徒弟,无为是老四。前面三个,一个在宫中,一个已经归家,一个常年在外行走。如今观中,除四个大弟子外,小道有九、十人,但女弟子是没有的。”深为烦恼:“这岂不是不便。”
  宋嫫说“不然……咱们在京都城里挑一个好地方,给修个道观?……这样咱们五姑娘离家也近,行事更比深山里要方便。只是这样一来,便花费的银钱要多一些。”
  徐娘子到是不在意这个“那能花得几个钱?只怕观主不答应。”皱眉“再说,这么大的阵仗,那观里其它人怕要排挤她。”
  八字还没一撇,就已经计划得老远了。
  中午汤豆饭在车上用,春夏扶她起来,她迷迷糊糊地闭着眼睛,吃了点,倒头又睡。
  汤豆觉得自己长这么大,就从来没有这么累过。这种累,还和学院操练一天的那种累完全不一样。完全就是打不起精神,只想睡觉。甚至睡着了,连梦都不做。
  就这样一路睡到了京郊。精神才好一点。
  因要入城,车队在城外的徐娘子陪嫁的庄子先呆一天。
  宋嫫说“不能风尘仆仆的样子回去。好好休息了,精神气都好些,再入城去。不然别人要笑话咱们。”
  汤豆不知道这是什么规矩,也不知道谁会笑话自己,但入乡随俗。
  城外的庄子又大又宽敞,要放在大灾后简直是世外桃源。庄子里有湖,有田,还有小山,大得跑马都要跑上半天。汤豆第一次对于徐娘子到底多有钱,有了直观的感受。
  下仆们管事并庄户来迎时,简直人山人海。
  宋嫫说这是因为徐娘子太久没回京都的缘故,这些人难得见主家一回。
  看那些人竟然全部伏身来拜,惊得原本坐着的汤豆一下就蹦起来,一头撞在车顶上半边脑袋都麻了,吓了徐娘子一跳。
  之后一路汤豆都捧着撞疼的脑袋,气得徐娘子可不知道说她什么才好“哪里有大家姑娘的样子。”
  她开脱说“我才多大?他们那里面几十岁能做我祖父母的人都有,我可怕折寿。”
  徐娘子虽然觉得下仆与主家行礼是天经地义的事,可一想,又确实有些膈应,再说女儿又是一直在人口简单的老宅那边,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也就没再说什么。
  安顿下来之后,立刻就开始解包裹,晒衣服,烫衣裳。要戴的首饰也要挑出来。
  下仆们奉着东西进进出出,忙得不得了。
  汤豆假装头疼,躲开去找无为说话。想多打听些用得着的消息。
  她虽然嫌自己睡得太久,无为却说这都还算快的“师父上次只做了个镇封的小颂,就歇了一个多月。”
  汤豆连忙问:“镇封什么东西?”
  无为含糊着说“山里的一件小事。最近不知道怎么的,一年比一年不太平。总有些异事发生,市井间志异故事也越来越多。师父说要进‘大山’,估计也就这几个月。”应付过去了,转念见她精神好些,说:“你做了什么梦,怎么会梦到祭天地文这样的大颂呢?”他心思单纯得很,并不作它想。
  汤豆愣了一下,不好回答,便问他“祭天地文,很特别吗?”转移注意力。
  无为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讲,想了想说“这样的大祭文,起码需得十万生灵起步,还要都是枉死不甘的,与起颂之人成契后,这些生灵便结成‘大灵’,大灵是大凶大煞之物。它生来便能吞噬其它生灵为已用,越是吞得多,越是与真人无异,且它一生至死,都需供起颂之人驱使。但若起颂人不能还愿,大灵则会将其吞噬,后便自归于天地了。”
  “怎么归于天地?化开,消失在天地之间吗?”
  无为摇头“它就自由了。天地之间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再无拘束。”
  汤豆莫明有些不安“这有些不合道理吧。”
  无为却在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顿了一会突然说“我十分不解的是,既然那天夜里真结出了大灵,那说明枉死人数众多,可我们即没有打仗,又没有饥荒,更没有瘟疫。怎么会有这么多怨灵?它们从哪儿来的呢?”
  汤豆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两个人静静坐着,看着身边绿草如荫,各怀心事。
  过了一会儿汤豆问“我读的颂文,似乎不是常用的字。你怎么会听得懂?”
  “这种字是我们观中自开山师祖立观以后就使用的文字。怎么写怎么读,一代代传到后世来,我自然就听得懂。”
  汤豆觉得好奇。她在想,庞郎人在使用精神力上的造诣是不俗的,像什么颂文、术法、符禄这样手段,也更像是庞郎人的学问。那么,会不会这种文字和读音,其实是庞郎人的文字和语言呢?
  如果说清水观的开山师祖,是占据了人的身躯之后,却又觉醒了一点记忆的庞郎人,那杂策的由来就很合情理——他们以前本来就是专门钻研这些的。
  她又问,这位开山师祖有没有留下更多话。
  无为摇头:“师祖醉心于修成得道,可也不得结果,九十岁上离世而去,近大限之时,他将杂策上成仙得道的那些都撕了,令弟子不得参详研学,说自己浪费了几十年一生无为,已是前车之鉴,不可使后人再重蹈覆辙。虽然,后人将那几页都补了回来,但也只是想保存师祖手札完整而已。之后数代,偶尔有异想天开的,也没有一人成事。渐渐,大家也就都不再去想这些东西。每十年,观中抄录杂策翻新书籍的时候,这一部分也并不会再抄撰下来了。现在,大概只有原册上还有此章节。”
  汤豆想,那就只有去清水观看看杂策的原册才能得到更多信息。也许,在观主身上,还能找到一些汤家的线索。
 
 
第60章 清水
  觉得答案就在清水观中,汤豆一天也不想耽误,想到第二天还要先回到城中的公良府,回到屋中去就□□夏去与徐娘子说自己头痛。
  徐娘子原本在前厅收拾、看帐一听,便急急地跑到后面,见汤豆躺在床上怏怏无力,哪还顾得上要不要先回公良府,立时请了无为来‘护法’,并说好,等天一亮便进山往清水观去。
  但因为已遣了下仆去城中报过信,她不好陪同前往,只能叫了春夏与宋嫫嫫来,再三地叮嘱,又叫了几个家将随行。
  第二天天还不亮,汤豆便被徐娘子塞到了去清水观的车上,急吼吼地赶着她上路。
  汤豆心里也不由得感慨,如果不是有徐娘子这样一个殚心竭虑的母亲,恐怕就本尊这种体质,早就不在人世了。她伸头从窗户里向徐娘子作别,徐娘子急忙叫她把头缩回去,怕她着风。
  清水观所在的小明山离城只有数里,进山时一行人下车换马。
  初时路也算是平坦,但越往山里走,地势越是险峻。并且大路也渐渐没了,只剩下不是熟悉地貌的人绝找不着的小径。后来马也不太好使,骑一段走一段,汤豆脚上都打起血泡来,宋嫫嫫心痛得不得了,一路都红着眼眶,叨叨着“姑娘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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