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缓缓摇头,说:“儿子知道皇后没有骗儿子。”
回过头,冷冽的视线与陈以祯对上,几乎转瞬,冷冽冰霜化为春意浓,皇上凝望着她,轻声道:“她是朕的妻子,朕清楚她的为人,朕自然选择相信她。”
陈以祯眼眶突的一热,她迅速垂下脑袋,生怕下一刻在众人跟前浮现出自己的狼狈,然则,只有她知道,即便垂下脑袋遮住了自己的神情和其余诸位的目光,不让自己暴露在赤/裸裸的视野中,但内心经久不息的温情却好似汹涌澎湃的潮水,一阵阵朝她心间这座大坝冲击,不过片刻,她便溃不成军,手指微颤,紧紧捏在了掌心。
夏从琳浑身一震,她愣愣地抬起头,看见皇上望着皇后脉脉的目光,陡然一颤,几乎来不及思考便脱口而出,“即便表哥说的是真,但双姝打碎寿礼却死不承认这件事却也是真。”
双姝回过神,立即反驳:“皇上明鉴,寿礼不是奴婢打碎的,穗儿在说谎。”
皇上沉吟,过了会,他朝上首看去,请示太皇太后,“很明显,双姝和那个宫女之间定有一人在说谎,孙儿认为,不可偏信一人的说法,不如调查过后再说究竟,皇祖母认为?”
太皇太后微微颔首,“就依你说的办。”
就在此时,外头突然进来一个宫女,小心翼翼靠近,低着头禀告道:“启禀老祖宗,檀素姑娘求见。”
太皇太后挑眉,停了会,应声:“让她进来。”
小宫女应一声,退了出去,过了会,檀素缓缓走了进来,依旧一身端庄肃穆的大宫女装,额角的鬓发一丝不乱,嘴唇微微抿着一点胭脂红。
她朝在场诸人行礼,“参见老祖宗,太后娘娘,皇上,皇后娘娘。”
太皇太后让她平身,问她,“你贸然求见可有要事要禀报?”
“正是,”檀素一丝不苟道,“奴婢听闻宁寿宫发生的事,想到奴婢之前来过宁寿宫一趟,兴许能提供点线索。”
众人登时一惊,皇太后立即迫不及待问:“檀素你说你之前来过宁寿宫一趟,是不是曾亲眼看见双姝进去,打碎了寿礼?”
檀素轻轻敛下眼帘,没有回答,反倒看向跪着的穗儿,说:“你将事情原原本本再讲一遍。”
穗儿心下不安,面色苍白,惶恐无依地看了眼角落的夏从琳,然而,夏从琳根本没看她,只微微伸出手掌,狠狠一攥。
她整个人猛然一激灵,惊恐万分地垂下头,叩到地上,“奴,奴婢……”
她不得不瑟瑟缩缩将事情经过又说了一遍。
听完,檀素眉梢一扬,笑了笑,“但在我这里,却与穗儿姑娘有些许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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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奴婢刚刚有事过来宁寿宫一趟,出门的时候恰好碰到双姝姑娘, 我们两人交谈了会方才各自分开, 随后双姝姑娘进去宁寿宫, 奴婢却被一个熟悉的朋友绊住了脚,奴婢又与那个朋友闲聊了会,约莫有一刻钟, 然后才离开, 在此期间, 奴婢并未听到任何响动。”
檀素紧紧地盯着跪在地上, 双眼慌张, 脸色惨白无比的穗儿,嘴角微翘, 冷笑一声,道, “但穗儿姑娘却道, 她亲眼瞧见双姝姑娘进去宁寿宫, 随后不久,不到一盏茶功夫, 便听到了‘嘭’的一声脆响, 试问, 奴婢当时就在宁寿宫侧殿口,若是屋里发生响动,奴婢绝对能听到,但为何奴婢听到的却与穗儿姑娘所言不一致呢。”
“这个, 这个……”穗儿眼神涣散,神情惊慌失措,整个人俨然在快被逼疯的边缘,“我,我……”
陡然,她想到什么,眼神瞬时亮起,“可能,可能是我记错了,不是一盏茶功夫,可能在一刻钟功夫后。”
檀素淡淡收回视线,眼底微含讽刺,“穗儿姑娘记性真是绵弹,那若是我说我半个时辰之后方才离开,你是不是又改变说辞说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我……”穗儿惊慌绝望地望向夏从琳。
夏从琳嘴唇一抿,刚想站出来说两句,却见自檀素出现后一直安静旁听的双姝猛然抬头,道:“不是这样的,奴婢清清楚楚地记得,奴婢进去后发现寿礼破碎大吃一惊随后想将人叫进来问清楚情况,这整个耽搁的功夫都不到一盏茶,再之后,穗儿就闯了进来,见到碎了的寿礼尖叫一声,然后想也不想就直直咬定奴婢是罪魁祸首。”
太皇太后终于缓慢将视线落到正中央颓败地跪在地上的穗儿身上,眼神一沉,凝声道:“穗儿,你还有何话要说?”
穗儿软软地瘫到在地,面色早已失了颜色,整个人抖索成筛子。
至此,这场戏终于落下帷幕。
皇太后脸色变了又变,再也忍不住,几步上前,狠狠甩了她一巴掌,咬牙切齿,“贱婢,你快说,你为何要毁掉哀家献给老祖宗的寿礼?”
穗儿猛然被甩到一边,一侧脸庞印上一道鲜红的五掌印,嘴角立时於肿,“噗”一声,突出一口沾了血的牙齿。
皇上眼睛微眯,“依朕看,她背后定有指使之人。”
夏从琳控制不住眼神一慌,注意到皇上随后投过来的视线,她强作平静地垂下头,只手掌紧紧地攥住手帕,指甲将欲折断。
皇太后眼神暗沉,死死盯着她,低声质问:“说,你背后之人是谁?”
穗儿唇色苍白,微微颤抖,“奴婢……”
“说!”皇太后嗓音猛然拔高,厉声喝问。
穗儿吓得一哆嗦,忍不住朝角落望去,然而,不知看到了什么,她又忙惊慌地收回视线,脸色愈显灰败和绝望,闭上眼,泪珠簌簌滚落,好半晌,终于,咬着唇开口,“奴婢,是奴婢自己打碎的。”
“什么?”皇太后眉梢一挑,直起身,神情莫测地望着她。
穗儿叩下头,声音闷闷地传荡在大殿中,“太后娘娘明察,是奴婢,奴婢不小心打碎了寿礼,唯恐娘娘责怪,恰好看到双姝姑娘过来,遂心机一动,就想出了这个法子,奴婢背后,绝没有人指使。”
殿内沉寂,许久,太皇太后平静开口,“如此说来,这只是一个巧合。”
“回老祖宗,奴婢不敢再有任何欺瞒。”
她声音哀戚却不掩悲绝,零零碎碎的呜咽声好似被冷风打散,在空荡荡的大殿内徘徊踌躇,经久不绝,陈以祯暗叹一口气,抬起眼望向皇上和皇太后,却见前者眼帘微垂,神色平静,叫人看不见其内心的想法,后者却挣扎犹豫,想说什么似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半晌,她似乎终于下定决心,上前一步,回禀太皇太后,“母后,您看,既然这丫头已经招认,是不是该按宫规处置?”
太皇太后一时没有吭声,反倒看了角落里垂着头,死死攥着掌心的夏从琳一眼,过了很久,方才缓声道:“既是打碎了你的寿礼,你做主便是。”
皇太后长长出了口气,忍不住脸上带笑,“谢母后。”
陈以祯眼角瞅见,角落里夏从琳紧绷的肩膀亦不知不觉松缓下来。
她收回视线,沉默了会,对仍旧跪着的双姝道:“还不快谢谢老祖宗和皇上,若不是他们,你又怎能完整清白地立在这里。”
双姝自然知音俯首长叩,“谢老祖宗,谢太后娘娘,谢皇上,还有,谢谢檀素姑娘。”
如此,所有人都知道,宁寿宫的事暂时终结了。
唯有穗儿瘫软在地,眼神涣散,脸庞早已没了活人的气息。
深秋天际辽阔,一望无际,凉爽气息由远及近,穿膛而过,脚步踉跄地走在回永昌宫的路上,夏从琳蓦然停住脚步,抬头仰望高空,好半晌,她死死咬住牙齿,眼眶通红,眼角泪珠将落不落。
她身旁的珠儿神情亦惘然失神,晃晃荡荡若游魂般跟在她身边,见她停下,只得沉默无声地停下。
不知过了多久,夏从琳狠狠擦去眼角的泪水,瞥了眼身旁寂静无声的珠儿,“你可是心里怨我?”
珠儿垂下脸庞,唇/瓣微颤,轻声道:“姑娘,奴婢不敢。”
夏从琳讽刺一笑,“不敢?这话说得讨巧。”
“不过,”她神色陡然转厉,“来日方长,你放心,我定会给穗儿报仇。”
然则,此时,宁寿宫,皇太后却没走,坐立不安地坐在太皇太后下首。
斜靠在软塌上,沉静了许久后,太皇太后淡淡开口,“皇后仁善,皇上纯孝,这个坏人就只得哀家来做了。”
皇太后不安地笑了笑,绞着手帕,低声道:“母后在说什么,臣妾怎么不大懂。”
太皇太后“呵”一声,“你不懂?你脑袋都让浆糊给承包了,你自然不懂。”
皇太后猝然变色,站起身,惶惶然,“母后……”
太皇太后一眼扫过去,狠厉严肃,“你想给母家揽个造化,人之本情,哀家阻挠你不得,但事情既已捅到哀家这里,哀家却不能坐视不管,任由你欺上瞒下,胡作非为,哀家把控后宫几十余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如今却被一小辈利用,蹬鼻子上脸,将皇家的颜面直往地下踩,夏氏,当真好大的胆子啊!”
皇太后身子一晃,脸色惨白,“扑通”一下跪下,泫然欲泣,“母后……”
“你若当真想让夏家保留住颜面和尊荣,就知道当舍即舍的道理。”
皇太后抿唇,许久,沉痛出声,“臣妾知道了。”
她站起身,踉跄着往外走。
身后,太皇太后的声音再次传来,“即便不在乎皇后,你也当好好顾虑下你的亲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很抱歉,我今天中午吃了份米线,但是那个里面不知道放了什么,估计不干净,我拉了一天的肚子,整个人都要虚化了。瘫——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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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娘娘,夏从琳被连夜送走了。”
双陆兴奋地溜进来禀报。
“送走了?”陈以祯诧异, “送出宫了?”
“可不是, 奴婢刚刚从宝华斋回来, 碰到永昌宫的小莲,小莲告诉奴婢说她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陈以祯说话算话, 果然一等老祖宗寿宴过后就将双陆放了出来, 双陆也稳重成熟许多, 刚刚是去宝华斋借两本书给陈以祯解闷, 谁成想恰好遇到永昌宫过来借书的小莲。
别看皇太后对皇后眼睛不是眼睛, 鼻子不是鼻子的,但两个宫的宫女相处却不错, 一来陈以祯大方宽和,那三年里没少使银子打点各处, 二来就是皇上和老祖宗的态度了, 谁都知道, 两人重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回归中宫是早晚的事, 他们这些底下人没必要因皇太后个人的喜恶而放弃抱这么一个大/腿的机会。
陈以祯歪到软塌上, 陷入沉思, 不过简单思考一会儿,她就想明白,定然是太皇太后敲打了皇太后,她没那个立场, 皇上也不大好直言不讳,只有老祖宗,一向雷厉风行,在后宫颇有手腕和威望,皇太后不敢不听,再加上,她回来之前太皇太后的确将皇太后留了下来。
她心里微微泛暖,其实这事,从穗儿承认是她打碎寿礼的那一刻,大家伙就心知肚明,这哪里是穗儿打碎的,分明是夏从琳打碎的,然后想方设法地诬陷到了她身上。
只是当时随着皇太后慌张却坚定的话音,她以为,事情就这样了,穗儿一口咬定是自己打碎的,她和皇上不可能完全不顾皇太后和夏家的颜面执拗地追究背后真相,说到底,夏家毕竟是皇上的外家。
但谁想到,老祖宗却做了这个坏人,将他们都不好说出口的追究直言不讳地拍在了皇太后跟前。
她低下头,嘴角浅浅翘起。
双姝将双陆借过来的两本书整理了下,放到她跟前,笑着跟她道:“娘娘,不如您给老祖宗做点手工的绣品,老祖宗收到,一定很开心。”
陈以祯眉梢一扬,眼睛晶晶亮,一看就知道对她这个提议心动了。
许久,抿唇一笑,“好。”
夏从琳走后,日子恢复到了从前宫里只有五位主子的状态,也或者说,有了丁点不同,起码宫里诸对钟粹宫的态度愈发恭敬和善了。
夏从琳花了三天功夫给太皇太后做了一条抹额,不是存着攀比的心思,而是瞧老祖宗没戴夏从琳做的那条抹额,猜测老祖宗估计不大喜欢她,遂就不用她的东西,那她就给老祖宗做一条。
她给老祖宗送去后,老祖宗果不其然分外欢喜,当即就将抹额戴到了头上,还拉着她的手直拍打反复说自己甚喜之,陈以祯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又过了两天,夏太太居然带着夏从陇进宫请安,顺便来探望她这个移居钟粹宫的皇后娘娘。
自她移居钟粹宫,就再也没有外命妇进宫请安时顺便来这里给她请个安。
按理说,这是不合规矩的,但谁让她这个皇后只是个架子皇后,大家笃定她早晚会被废呢。
但自从皇上对她的态度暧/昧起来,那些外命妇,同时代表她们背后的家族也迟疑起来,认真来说,夏家还是第一个主动提出给她请安的家族。
“这是臣妇进宫前,敝府老太太让臣妇献给您的礼物。”夏太太推出一个盒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一串婴儿拳头大小的东珠项链。
一枚婴儿拳头大小的东珠虽算得上珍贵,但称不上罕见,但一连串十几枚连在一起,且珠珠珠圆玉润,大小相称,则绝对能称一句稀世珍宝。
陈以祯瞥一眼,心思一动,脸上带上笑,却摆摆手,道:“夫人费心了,但此物珍贵,本宫愧不敢收。”
“娘娘,”夏太太合上盒子,眉眼柔和地望着她,“此物若能进入您的慧眼是夏家的荣幸,来之前,老太太反复交代臣妇,定要亲自给您请个安,将东西交到您手中,否则回去,却是与臣妇不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