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被李斯年细心存放着的好看的一张帕子,上面却染了血迹,血迹将锦帕改了颜色,变成可怖的黑紫,让人瞧了,不仅有些心疼李斯年原本的帕子。
“这是?”
程彦接过锦帕,蹙眉问着李斯年。
李斯年道:“黑熊被人下了毒。”
程彦手指微紧,指腹上染上了淡淡血迹。
李斯年眉头微动,看了一眼程彦指腹,又道:“许姑娘并非遭遇了意外,而是被人刻意谋害。”
“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程彦握着锦帕的手指微颤,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道:“我必要将他碎尸万段!”
李斯年道:“这要等许姑娘的贴身侍女回营之后,才能知晓。”
问棋作为许裳的贴身侍女,许裳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与她的轻急冒进是分不开的。
刚才她听到李斯年说许裳仍有可能活着时,便自告奋勇带人去山上搜查。
问棋知道许裳出事的地点,长公主并未犹豫,便将她一同也带去了。
程彦道:“我这便传信母亲,让问棋回来。”
李斯年轻轻摇头,道:“能对许姑娘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必然是极熟悉钧山地形的人,若我们单独将问棋唤回,只怕会引起他的猜疑,在问棋回来之时对问棋下手。”
“许姑娘已经遭遇了意外,我们不差这半日时间。”
李斯年揉了揉程彦的发,温声劝道。
程彦担心幕后之人对问棋下手,许裳的事情便永远没有真相大白的一日,只得压下心中的愤慨,在书房等待问棋的回来。
天色越来越晚,程彦在书房苦等,不肯去休息,李斯年无法,调弄了熏香,不消片刻,程彦便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长公主直到次日凌晨方回营地。
回来的只是长公主与问棋这一队人,李夜城与孙威的人仍然没有回来。
众人垂头丧气,问棋更是累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长公主看了一眼书房里的李斯年。
李斯年道:“小翁主还未睡醒。”
长公主便知道李斯年怕程彦身体支撑不住,对程彦用了香。
李斯年又道:“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长公主暂且休息片刻,让其他人再去山上寻找。”
长公主疲惫点头。
她已经不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有无限的精力去支撑她不眠不休。
她已经连着两夜不曾合眼了。
李斯年吩咐亲卫们伺候长公主回房休息,又安排新的人手重新进山。
长公主见李斯年做事如此妥帖,便也不推辞,径自回房休息。
长公主的身影消失在书房门口,李斯年眸光轻转,落在问棋身上。
“你们先下去,问棋留下。”
李斯年遣退屋中的亲卫。
问棋一脸疲惫,看了看李斯年。
这般阵仗,当是有重要的事情要问她。
问棋掐了掐掌心,强迫自己恢复几分精神。
李斯年问道:“你家姑娘近日可曾得罪了什么人?”
“我家姑娘这般好的一个人,针扎在身上都不知道喊疼,这般性情,怎会与人过不去?”
问棋想也不想便回答道。
话音刚落,便发觉李斯年话里的不对劲,忍不住问道:“可是有人要害我家姑娘?”
“不错。”
李斯年点头,道:“你最好仔细想一想,你家姑娘近日有什么异常。”
问棋皱眉沉思,想了半日,也不曾想出个所以然来。
就在这时,书房外突然响起亲卫的声音:“参见七公主。”
李斯年瞧了一眼窗外。
这个七公主最是冷心冷情,与许裳程彦的关系,也不过是面子上的情分罢了,算不得知心之交,许裳哪怕真出了意外,依着这位七公主的性子,也不过是掉上几滴泪,根本不会为了许裳从皇城来到钧山。
钧山军营军规森严,七公主不曾跟随长公主行军打仗,自然没有许裳出入军营无禁忌的待遇,她刚入院门,便被亲卫们拦下了,被亲卫们请去一旁的耳室喝茶,等待书房的李斯年的传唤。
亲卫们前来通报李斯年,李斯年只是道:“七公主长途跋涉而来,先让她休息一番。”
他的声音刚落,问棋疑惑道:“七公主?”
转瞬之间,问棋恍然大悟,忙道:“我想起来了!”
李斯年眸光轻闪,让亲卫退下。
亲卫退出书房,问棋方道:“我家姑娘在来钧山之前,曾去找过七公主,想约七公主一同来狩猎。”
李斯年眉头微动,道:“七公主善骑射,许姑娘邀请她,颇为正常。”
“若只是这样,自然是正常的。”
问棋道:“可是我家姑娘在与七公主说话时,却让我们全部退下,只单独与七公主说狩猎之事。”
李斯年捻了捻手指。
这般掩人耳目说狩猎,便有些不正常了。
问棋又道:“还有,我家姑娘原本是没打算找七公主的,是在从那条小道走出来之后,才突然改变主意找七公主的。”
“那条小道?”李斯年问道:“遭遇了何人?”
问棋道:“那条小道极其隐秘,我们没有遭遇人,只是听到了一句话,那句话说完之后,姑娘便让我们全部退出小道,她自己走了进去。”
李斯年眉梢轻挑:“那句话?何人所说?”
“何人所说........”
问棋想了又想,也想不起来那是谁的声音,只是依稀记得话里的内容。
“一个男子的声音,还有一个女子声音,男人说的是你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劝女人要收手,女子便在那笑。”
说到这,问棋声音微顿,抬手锤了锤自己的额头,自责道:“我不常在宫中,实在听不出声音是谁的。”
李斯年轻笑,道:“不打紧。”
只有这些内容便够了。
李斯年道:“你先去下去休息,你家姑娘的事情,自有我来处理。”
问棋知道李斯年手段,听李斯年这般说,便也不再推辞,垂首回房中休息。
问棋走后,崔元锐向李斯年辞行。
他本是为郎官名额而来,而今许裳出了意外,他自然不好在这个时候与长公主商谈随军的郎官之事,在钧山略留两日,便算全了对长公主部下遇难的面子上的情。
李斯年道:“你回皇城也好,正巧,我有件事情要你去做。”
崔元锐道:“郎君请吩咐。”
李斯年找了一张纸,按照问棋的描述,将许裳走进的小道画了出来,递给崔元锐。
崔元锐剑眉微蹙。
李斯年道:“怎么?”
“有什么问题?”
崔元锐放下图纸,看了看李斯年,道:“这条小道颇为隐秘,许姑娘怎会从此经过?”
“许是为了抄近路吧。”
李斯年眸光轻转,道:“你怎知道这条小道颇为隐秘?”
说到这,李斯年声音微顿,笑了笑,道:“是我痴了。”
“你是光禄勋,是天子近卫之首,掌华京禁卫军,这条条宫道,没有人比你更清楚。”
崔元锐垂眸。
李斯年道:“你下去罢,一有消息,便向我传信。”
崔元锐颔首,收下李斯年画给他的图纸,大步走出书房。
此时金乌初升,阳光穿破云层,斜斜照在崔元锐身上,李斯年眼睛轻眯,看着崔元锐远去的背影。
片刻后,李斯年对空无一人的书房道:“丁七。”
七杀首领丁七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李斯年面前,单膝跪地,道:“主人。”
一缕阳光穿过窗台,斜斜落在俊美无俦的李斯年。
李斯年抬眸看着窗外的阳光,神情淡然,如九天之上不染人间烟火的谪仙。
金乌一点点爬上云层,阳光越来越烈,变得有些刺眼,李斯年收回视线,半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他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李斯年手指轻扣着桌面,声音微冷,道:“替我查一查光禄勋近日的行踪。”
丁七抬头,偷偷用余光看了一眼面前的李斯年。
少年身着积冰色的衣服,平静坐在轮椅之上,凤目微敛,敛去眸中潋滟水光,高洁出尘,不悲不喜。
丁七试探道:“主人怀疑光禄勋?”
第97章
崔莘海兵变失败后, 崔家一败涂地,面临着男子发配,女子冲入教坊的局面。
是李斯年保下了崔元锐,让崔家有了喘息之机, 又看天子始终厌了崔家, 有意削崔元锐的权,便又将崔美人送进宫,巩固崔元锐的位置。
李斯年待崔元锐如此, 说句再造之恩都不为过, 崔元锐又是知恩之人, 素日里对李斯年极为尊敬,对于李斯年的命令, 哪怕是违背天子之命, 他也会毫不犹豫去做。
这样的一个崔元锐, 怎会伤害李斯年心上人最好的朋友许裳?
丁七心中颇为疑惑。
若此事真是崔元锐所为,那拯救崔元锐于水火之中,又培植崔元锐势力的李斯年, 心中该有多失望?
丁七抬眸, 看了又看李斯年。
李斯年还是往日里风轻云淡的模样, 面上无悲喜,眸中无情绪,对待心腹之人的伤害, 他平静如旁观者一般。
李斯年道:“崔元锐是一把好剑, 可惜有了软肋。”
“当一把剑有了软肋之时, 便不再是一把好剑了。”
李斯年淡淡道。
丁七想起李斯年一贯的狠绝作风,不禁打了个冷战。
他有心想问李斯年会如何处置崔元锐,又觉得这种问题委实太傻,崔元锐受李斯年大恩,却做出伤害许裳之事,像他这种人,实在死不足惜。
可崔元锐在此事之前,对李斯年是忠心耿耿,一朝做出这种事,必然有旁的原因。
李斯年或许应该去问一问,崔元锐是否有不得已的苦衷。
但转念再一想,任他有百种苦衷,他伤害李斯年亲近之人是事实,似他这种人,死有余辜。
两种念头在丁七心中交织,丁七眸光明明暗暗——无论李斯年作何决定,都是李斯年的自由,他没资格横加干涉,只是崔元锐的下场,关系到李斯年对待下面人的手段。
李斯年若对崔元锐赶尽杀绝,他心中有些兔死狐悲。
毕竟他也是李斯年的手下。
他不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会犯错。
丁七挣扎犹豫许久,手指微紧,终于问道:“主人准备如何处置光禄勋?”
在宁王的事情上,他已经见识过李斯年的狠辣,而今李斯年让他去查崔莘海的行踪,他这般问上一句,也实属正常。
只是不知李斯年会如何回答。
可一想李斯年的作风,他又觉得自己这问题等于白问。
李斯年必然会说,崔元锐罪不容诛,毕竟许裳是程彦最好的朋友,而程彦,是李斯年的心上人。
丁七这般想着,心中为崔元锐叹息,更为自己的未来担忧——跟了李斯年这般的主子,余生注定如履薄冰。
然而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李斯年并未对崔元锐的行为多说什么,只是淡然道:“看他自己的造化罢。”
丁七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抬起头,看着面前坐在轮椅上的少年。
李斯年面上并没有甚么表情,清冷疏离如故,却无半分杀意。
丁七眉头微挑,有些摸不准李斯年的想法。
李斯年看了他一眼,丁七连忙低下头,应声说是,身影很快消失在书房中。
丁七走后,李斯年轻啜一口茶。
若是在以前,他必然会将崔家赶尽杀绝,以泄心头之恨,可现在,他受了他的小翁主的影响,因一人而迁怒所有人的事情,他便有些做不出来了。
此事既然是崔元锐一人所为,那便让崔元锐一人来承担,待七杀暗卫将此事查清之后,他将崔元锐交给程彦来处置。
许裳是程彦最好的朋友,由程彦来处置崔元锐,才是最为合适的。
李斯年饮完杯中茶,放下茶杯,转动轮椅,走出书房。
院子里还有着一位远道而来的七公主,他不能一直晾着她。
李斯年在亲卫的带领下,来到七公主喝茶的耳室。
七公主见李斯年过来,有些意外,秀眉微蹙,问道:“怎么是你?”
“姑姑与阿彦呢?”
李斯年道:“长公主两日未合眼,早上刚去休息。”
“至于小翁主........”
李斯年声音微顿,轻笑道:“小翁主身体不适,不大方便见人,公主殿下若有什么事情,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七公主与许裳的交情,并不足以让她离开皇城来钧山探望,她今日过来,是心中有愧。
许裳在听到崔元锐的秘密后,曾求助过七公主,七公主一贯冷心冷肺,并未帮许裳的忙,以至于许裳在狩猎之时遭遇了崔元锐的暗害。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而今七公主良心发现,这才来钧山探望许裳。
这种情况下,还是不要让程彦见七公主为好——那么多公主皇子里,长公主最喜欢、最宠爱的,便是这位七公主了,程彦若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会想着这位七公主,只将七公主当亲姐妹看待,而今七公主行事如此冷漠,程彦与长公主若是得知了,必然心寒不已。
或许是七公主也知道自己拒绝帮助许裳的事情颇为不妥,手指绕了绕锦帕,斟酌着去问李斯年:“裳姐姐如何了?”
李斯年道:“下落不明。”
“啊?”七公主微微一惊,道:“现在还没有找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