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夜城怀疑她喜欢了李斯年,母亲更是误以为她与李斯年朝夕相伴中产生了感情,所以才不顾一切想要帮他恢复身份。
想到这, 程彦哑然失笑。
“兄长多心了,我对他, 并无男女之情。”
她的确惊艳于李斯年容貌的昳丽无双, 清隽无俦,也曾午夜梦回幻想过, 若李斯年不是这种尴尬身份, 若李斯年没这般的心思毒辣,她或许还能将李斯年当做面首养一养。
可这种想法只是一闪即逝, 她与李斯年的命运,在出生那一日便已经注定好了。
他们如今的盟友身份,是他们未来人生中最为亲密的存在了。
不可能再往前更进一步。
她不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母亲,舅舅, 甚至外祖母都不会允许。
得到了程彦的准确答复, 李夜城原本紧紧皱着的剑眉慢慢舒展开来。
程彦笑了笑, 道:“哥哥怎么想起来问这个问题了?”
李夜城道:“我远在边塞, 不能时常伴你左右。”
“李斯年虽模样极好,”说到这,李夜城声音微顿,似乎在斟酌后面的话如何开口。
片刻后,李夜城方道:“可挑选夫婿,只看模样是不够的。”
他很感谢李斯年告诉他洗星池的事情,让他在战场上立下奇功,为报答李斯年的恩情,他可以抛头颅洒热血,可若事情牵扯到程彦,那他会毫不犹豫告诉程彦,李斯年这人不行。
聪明,漂亮,作为盟友李斯年是赏心悦目且异常能干,可若作为夫婿,李斯年的心计便太深沉了些,手段也太毒辣了些。
程彦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这个兄长,在战场上如狼似虎,杀得敌军望风而逃,可在生活中,却是一个谨慎小心的性子——毕竟身怀胡人血统,在大夏备受歧视,不小心不行。
自幼养成的性子让他甚少开口点评旁人,如今的这番话,可谓是掏心窝子了。
程彦道:“我知道,我不喜欢他。”
“那便好,”李夜城松了一口气,幽绿的眸光柔和下来,对程彦道:“我家阿彦年龄尚小,晚两年再找夫婿也是使得的。”
程彦忍俊不禁。
她的身份摆在这,莫说再等两年,再等十年也嫁得出去。
程彦道:“哥哥别光顾着说我,哥哥行军之际有没有给裳姐姐写信?你的马还是她送的呢,战功也有她一份。”
听程彦提起那个清冷聪慧的女子,李夜城笑了一下,面容不似刚才那般冷峻凌厉,道:“写了。”
“许姑娘虽甚少出清河郡,但格局之大,心思之灵透,远非一般养在深闺之中贵女所能比拟。”
李夜城提起许裳满是夸赞,程彦一直担忧的事情便又少了一件。
这个时代虽然民风开放,可世家贵族的婚事仍以联姻为主要,姨丈许清源又是一个不将儿女之情放在眼里的人,如果可以,她希望许裳能够得偿所愿。
程彦在李夜城面前说着许裳的百般好。
李夜城听此眉头微动。
许裳的好,无需程彦一一举例,他也是知道的,只是不知程彦为何每次见他,每次都要将许裳夸得如花儿一般。
李夜城正在思索间,长公主李淑从竹林中出来了。
程彦一见李淑,也顾不得夸许裳了,忙迎上去,上下打量李淑一番,见李淑身上并无杀气,一直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
程彦道:“母亲总算出来了。”
“看来李斯年投了母亲的脾气,要不然以母亲风风火火的性子,只怕早就出来了。”
李淑捏了一下程彦的脸,道:“你这丫头,连我你也打趣。”
李夜城知道李淑与程彦有话要说,便寻了个借口,带着周围立着的卫士们下去了。
殿中只剩下李淑与程彦,李淑开门见山道:“你说的不错,李斯年此人是一把双刃剑,若用得好了,便能彻底剿灭北狄,保我大夏边境百年安稳。”
她一直知道李斯年是个厉害角色,只是不知道,会厉害成这样,让她一个逼宫夺位之人都生出忌惮之心。
忌惮之后,是且惊且喜——这样的一个人,若为她所用,还担心甚么关外北狄卷土再来、朝中世家林立的局面?
程彦跟着自夸:“你的女儿会的可不止是种地,还生了一双识人的慧眼。”
李淑抚了抚程彦的发,面上却不见轻松之色,道:“只是此人我能不能信,能不能用。”
李斯年虽说并不恨她屠谢家满门,可谁也说不好此话是不是李斯年的权益之词。
她被先废后谢元压制的那些年,也曾向谢元说过忠心投靠绝无恨意的话。
可是后来呢?
后来她兵逼皇城,当着谢元的面,将谢元的子女亲人一一斩杀。
那时谢元双眼通红布满血丝的怨毒模样,她至今仍记得。
李淑看向程彦,道:“谢元的前车之鉴,我们不能忘。”
程彦眸光闪了一下。
她怎会把谢元忘了呢?
那个造成她母亲刚烈决绝弑君杀父的女人。
但她并不觉得,她会成为未来的谢元。
程彦道:“李斯年有经天纬地之才,又有一代枭雄的果决狠辣,非寻常人所能驾驭。”
李淑长眉微蹙。
程彦继续道:“但是此时的我,愿意信任他。”
她曾质疑过他,怀疑过他,与他刀剑相抵过,可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她愿意收起她所有的防备,去接纳尖锐的他,阴毒的他,剑走偏锋的,甚至不择手段的他。
她信他心底还有一寸柔软。
如今她要做的,是把那寸柔软一点点占据放大,让他从满心怨怼,成为一个真正霁月风清之人。
李淑面有犹豫之色,程彦又道:“娘,天山大捷是李斯年的指引,世家们相互制衡更是他的手笔,还有您赞不绝口的番薯、精钢炼制的盔甲与沙场利器诸葛连弩,全是他从梁王府带回来的。”
“他身上虽然流着谢家人的血,可更是天家血脉,他所立下的功勋,值得恢复他天家皇子的身份,更值得拥有一个可以立于阳光之下的一方土地。”
李淑揉了揉眉心,道:“你容我考虑一下。”
程彦心知李斯年恢复身份的事情不能操之太急,她说得太多,反而不美,便见好就收,与李淑聊些兵营之中的事情。
李淑政务繁忙,没有在三清殿多待,与程彦说了一会儿话,便起身去钧山军营。
崔莘海死后,清河崔家虽然没有被彻底清除,可其他人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了,李淑在战场上无人可用,驻守皇城的武将更是稀缺,便留下了崔元锐与崔振波做旧用。
程彦把李淑送出三清殿,自己没去找李斯年说事,便也离了三清殿。
她帮李斯年,是因为信守承诺,可并不代表着,她心里不生李斯年的气。
就冲李斯年说的那些没头没脑的话,她把他第三条腿打折也使得。
程彦一路而行,刚走没几步,便撞见前方凉亭处静坐饮茶的李承璋。
程彦脚步微顿。
自李承璋的太子之位被废后,李承璋深居简出,甚少出现在众人视线,她也没再见过他了。
今日他一身常服在这里饮茶,显然是在等她。
只是不知道,他与她还有甚么话可说。
程彦久久没有走过去,李承璋微微侧身,看向程彦,道:“许久未见阿彦了,阿彦风采依旧。”
李承璋转过身,程彦这才发觉,他比往日消瘦许多,原本俊朗不凡的面容,如今形销骨立,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落寞感。
可饶是如此,他的背依旧是挺直的,似霜雪压不倒的青松。
程彦走了过去,唤了一声:“四哥。”
李承璋给程彦斟了一杯茶。
茶是程彦平日里最喜欢的。
程彦有些意外。
以前她还没有与李承璋退婚时,李承璋对她只是表面上的热络,如今二人退婚形同陌路,他反倒愿意细心打听她的喜好了。
不知是失了太子之位让他做出的改变,还是旁的原因。
程彦轻笑,抿了一口茶。
李承璋低沉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往日种种,皆是我的过错。”
“我知道,我做事太过凉薄,伤你至深,如今再说什么,都无法弥补对你的伤害。”
程彦道:“感情一事,由心不由人,四哥既然喜欢谢诗蕴,那便好好待她。”
哪怕她对李承璋心中并无男女之情,可想起李承璋做的事情,她仍是心寒不已——她只想与李承璋退婚,而李承璋,却想要她的命。
程彦提起谢诗蕴,李承璋眸光微暗,又给程彦续上茶,道:“你我好久未见,今日不提她。”
“我今日找你,一来,是想向你道歉,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可有些话,我只有说了,心里才会安心。”
李承璋本就生得极好,玉树临风,谦谦君子,如今放低姿态,诚心仍错,更是让人心生好感。
若换了旁人,只怕早被他的模样哄了去,可程彦到底在他手下经历过生死一线,无论他说了什么,心中都带三分质疑。
程彦道:“四哥请讲。”
她挺想知道,今日李承璋特意找她,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李承璋到底是原书中的男主,比李承瑛李承瑾高出无数个段位的人,才不会为几句迟来的道歉,便巴巴地在这等她许久。
第45章
李承璋垂眸饮了一口茶。
他要说的话似乎颇为为难, 斟酌许久,他才慢慢开口:“阿彦,我听闻你近日与三清殿的觉非走得颇近。”
程彦道:“不错。”
这件事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她与李斯年同行去梁州的事情早就传得沸沸扬扬, 无需李承璋刻意打听, 便能从小宫人口中听到。
“四哥怎想起关心我的私事了?”
为掩人耳目,她与李斯年去梁州只说是游玩,并未说是去寻番薯, 要不然,路上寻事的刺客会更多。
李承璋眸光微暗, 道:“我虽与你退了婚, 可你我之间的血缘关系是抹不去的,我终究是你的四哥, 与老三老五没甚么不同。”
他的话说得虔诚可怜, 倒让程彦不好冷言以对了。
他又本就生得俊朗,伏低做小, 更是叫人无端软了心肠。
程彦忽而有些明白,书中的女配为何对他死心塌地、被他利用至死仍痴心不改了。
只是可惜,她不是书中痴情的女配, 她有女配的狠辣,却没有女配的绵绵爱意。
程彦道:“四哥当我是妹妹, 我自然将四哥当兄长看待, 四哥若有甚么话, 直说便是了。”
程彦面色和缓, 李承璋紧蹙着的眉头才舒展一分,浅浅一笑,眼底是藏不住的关心与心疼。
“你我二人退婚,倒也不全是坏事,如今我从你的未婚夫重新成为你的兄长,反而能设身处地为你想一想。”
说到这,李承璋声音微顿,眉间泛上一丝苦涩,迟疑片刻,方道:“阿彦,我是男人,比你更了解男人的劣根与贪婪。”
程彦眉头微动,大抵明白了李承璋此行的目的——凤凰男万万嫁不得,他就是前车之鉴。
果不其然,李承璋道:“天下男儿皆薄幸,阿彦,你不可不防。”
“我曾远远瞧过李斯年几年,他的确生了一张好皮囊,有着让女子情根深种的资本。”
皇城里最爱传的便是风言风语,没有影儿的事尚能说的有鼻子有眼,程彦与李斯年走得近,更是被素来不喜程彦跋扈的人编成了各种趣事。
他听了几嘴,便想见见李斯年是何等人物,竟能入了程彦的眼。
他寻了个机会,偷偷去瞧李斯年。
那日李斯年穿着一身积冰色衣裳,身上并无二色,程彦身着深深浅浅石榴红的三重衣,推着他的轮椅,二人有说有笑。
二月的杏花开满枝头,清风一吹,便落了下来,缀在李斯年的肩头。
程彦俯身去杏花,二人长发便交织在一起,积冰色与石榴红碰撞,刺疼了李承璋的眼睛。
“你若喜欢他,大可将他养起来,做个面首玩意儿也就罢了,何必绞尽脑汁抬高他的身份,让他足够与你匹配?你若将困着他的笼子去了,他一飞冲天,便不是你所能掌握的。”
他虽然不知道长公主找李斯年所为何事,可思及程彦与李斯年的种种,他不难猜出长公主是为李斯年的身份而来。
程彦是翁主,要嫁的人身份不能低,若她执意嫁李斯年,长公主必会给李斯年安个其他身份。
一如多年前,长公主问程彦喜欢他们兄弟的哪一个,程彦说他,长公主便立他为太子一般。
李承璋道:“你知道谢家是什么人,更知道梁王狼子野心觊觎皇位,李斯年是他们的后人,怎会甘心籍籍无名度一生?更何况,李斯年的心思手段,远在我之上,你能胜了我,却未必能胜了他。”
日头西斜,拉长了宫墙映在宫道上的影子。
高高的宫墙接着长廊,李斯年积冰色的衣裳被残阳染得殷红发烫,李承璋的话一句又一句传到他的耳朵,他面上没甚表情,只是静静瞧着背对他而坐的程彦的身影。
李承璋的声音仍在继续:“阿彦,我知道,我此生欠你良多,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弥补,你更不会相信我的话。我今日的话,你当我良心未泯也好,当我不愿祝你幸福、蓄意破坏你与李斯年的关系也罢,但我说的这些话,你总要在心里过一过。”
李承璋的眸光微暗,低声道:“阿彦,人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你经历了负心的我,总要对旁人防备些。”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身着藕色衣裳的少女终于开了口:“我知道了,多谢四哥提醒。”
程彦的声音原本带着几分这个年龄特有的软糯,然而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一点也不软,清凌凌的,像是山间的溪水叩着顽石。
程彦道:“李斯年打的什么主意,我比四哥更清楚。”
李斯年眉头微动,抬头看着被宫墙圈禁着的蔚蓝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