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彦出来时穿的衣服少,李淑解了自己的大氅披在程彦身上,道:“说吧。”
“多谢母亲。”
程彦也不推辞,紧了紧身上厚重的大氅。
推辞也无用,她的母亲,从来是独断专行的。
程彦道:“八皇子为太子之事不可更改,可不能因为八皇子是太子,便让薛妃跟着母凭子贵做了皇后。”
薛妃给她添了那么多的堵,与她不死不休,她才不想看薛妃风风光光做皇后。
哪怕李斯年选八皇子为太子的目的是让薛妃成为众矢之的,但她也不想这般便宜了薛妃。
程彦道:“薛妃心思深,她若为了皇后,日后怕是又要生出许多事端来。”
李淑长眉微动,道:“此事我曾考虑过。”
“朝臣们容不得薛妃,见你舅舅要立八皇子太子,多半会上书去母留子,但........”
说到这,李淑声音微顿,停了一下,低叹道:“你舅舅极为喜欢她,自然是不可能让她去死的。”
程彦笑了一下,道:“母亲想到哪去了?我才不是要薛妃的性命。”
她还想让薛妃替她多吸引两年的火力呢。
李淑面有疑惑。
程彦便道:“我记得舅舅宫里有一个袁淑妃,是跟随舅舅的老人了,她虽出身汝南袁家,但却是袁家的旁支之后,贤良淑德又本分,又没有子嗣,最是适合压制薛妃。”
这个袁淑妃是袁行的长姐。
世家大族的旁支,过得还不如一般的商贾人家,袁行与袁淑妃相依为命讨生活,谢家女害死了李泓太多的侍妾与子嗣,为堵住悠悠之口,选了袁淑妃送给李泓做侍妾。
袁行与袁淑妃就此分开。
当年崔莘海在钧山兵变逼宫之时,袁行帮了她大忙,她问袁行有何心愿,袁行说只希望自己的姐姐过得好一点。
她便对袁淑妃留了心。
她无法干涉舅舅宠幸谁,但一个皇后的名头,她还是能给袁淑妃的。
给不了袁淑妃宠爱,那便给她一个尊贵的生分,让她在后宫过得畅意些,如此,方不枉袁行替她出生入死。
这般想着,程彦道:“母亲意下如何?”
李淑蹙眉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程彦口中的袁淑妃是谁。
袁淑妃的确是贤良淑德又本分,本分到让宫里记不起她这个人。
正是因为袁淑妃的本分,她当年尽屠谢家人的时候,才留下了袁淑妃这个被谢家女送给李泓的人。
李淑道:“你既然选中了她,那便是她罢。”
她女儿的眼光,从来不会错。
程彦便笑了起来,道:“多谢母亲。”
“对了,我还有一事要与母亲说。”
薛家四世三公,门生故吏众多,薛妃哪怕不是皇后,以她的儿子做了太子的事情,也能让武阳薛家更上一层楼。
世家权大的事情,是她最不愿意见到的。
程彦道:“薛怀信在御史大夫上坐了太久了,是该换换位置告老还乡了。”
三公的位置腾出来,她才好往上面添她的人。
李淑应下。
夜里风大,李淑催促着程彦尽快回殿中休息,程彦也不多留,说完话,便回了殿。
李淑见她纤细身影入了殿,这才上鸾轿去往紫宸殿。
此时的薛妃并不知道程彦与李淑的打算,她只知道李泓执意立八皇子为太子,朝臣们不从,李泓便与朝臣们吵了好大一场架。
李泓性格懦弱,朝政之事多听从朝臣们的看法,登基多年,这是他第一次对朝臣们发脾气。
薛妃又喜又急。
喜的是李泓立八皇子的心思坚定,急的是怕朝臣们再生波澜。
薛妃想了想,让人拿了自己的帖子请祖母与母亲来宫中说话。
此时叛乱刚过,薛家人也担心薛妃与八皇子在宫中的安危,得了帖子,便急匆匆来看薛妃。
薛妃便将李泓执意册立八皇子的事情说与祖母与母亲听,又让祖母在外面拉拢朝臣命妇,为自己的儿子造势。
薛老夫人虽然以前每次进宫,每次都会劝解薛妃不要参加夺嫡之事,可那都是薛怀信的意思,可今日听孙女话里的意思,天子执意立八皇子为太子,她的孙女还能推辞不成?
更何况,薛家出了个太子,她面上也有光,日后儿郎们的晋升,也更为顺畅些。
这简直是百利无一害的事情,也不知道薛怀信在犹豫个什么。
薛老夫人满口应下。
薛妃送走了薛老夫人,心中长舒一口气。
她的儿子成了太子,她便会母凭子贵荣升皇后,后宫之中,便是她一人的天下。
外朝上,她的祖父是位列三公之一,她的叔父掌廷尉,前朝后宫相辅相成,她哪里还需要怕程彦?
程彦虽然有一个掌兵权的母亲做靠山,但长公主终究是女流之辈,程彦与程家人的关系颇为一般,长公主终究会老去,到那时,程彦便是一个孤女,还不是任由她揉捏?
想到这,薛妃越发自得。
待她成了皇后,程彦以前给她受过的委屈,她必要千百倍地还回去,好让程彦知道,她薛家的女儿才不是好惹的。
还有那个李斯年送进宫的崔美人,她没入宫时崔美人便没少讥讽她是庶出,如今入了宫,更是日日给她添堵,待她得了势,必然要将崔美人千刀万剐!
........
李淑刚至紫宸殿正殿的台阶上,便听到殿内李泓摔东西的声音,脚步微顿,片刻后大步走了进去。
李泓原在气头上,见李淑过来,连忙整了整心情,迎了上去,道:“长姐,你总算来了。”
宫变之后,他便没再见到长姐了。
崔元锐说,李承璋逼宫之后,禁卫军死了大半,长公主担心有心人趁机作乱,便去忙着布署宫门守卫了。
李泓听了,便点头颇为欣慰。
到底是他的长姐,哪怕他做出不少伤她心的事情,但在危难关头,她心里仍是想着他的,护着他的。
而今他因为想册立八皇子的事情与朝臣世家们大吵了一架,他拿那些人没办法,但不代表长姐也是如此。
这般想着,李泓便把自己生气的原因说与李淑听:“长姐,你来评评理,储君不立,国本不稳,朕担心日后再发生昨日的事情,便想着尽早立了太子,好断了其他皇子的念头。”
“可那帮朝臣却说,薛妃狼子野心,薛怀信又位居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若立八皇子为太子,日后也只会成为薛家手中的傀儡。”
李淑长眉微动。
这话说得在理。
她与朝臣世家们性子不和,政见相左,却在这件事情上达成了一致——不止朝臣们有这种担心,就连她,心里也犯嘀咕。
薛妃可不是一个省油的灯,李泓那么多的宫妃加在一起,其心思手段也比不得薛妃。
更何况,薛妃后面还有一个四世三公的薛家。
李泓的声音仍在继续:“朝臣们让朕行去母留子之事,再让御史大夫辞官养老,如此,他们方同意八皇子为太子。”
说到这,李泓便气到不行。
他本以为,有着天命之说,又是从凌虚子的徒弟李斯年口中说出来的,那帮朝臣们便挑不出来错儿,可他还是低估了朝臣们的心,一个个引经据典让他无从反驳。
“长姐,你说说,若朕真依了那些朝臣所言,日后朕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李淑心想,你本就没甚威信,这件事在不在朝臣面前服软都一样。
心里虽然这样说,但李淑并未这样说,而是道:“朝臣之言并非空穴来风。”
李泓一怔,道:“长姐,连你也要薛妃死?”
李淑道:“先废后谢元的例子,无需我多讲,想来你也知晓。”
李泓便不说话了。
李淑又道:“但你身为天子,若事事迁就朝臣,长此以往,他们会越发得寸进尺。”
李泓抬眉看了看面前凤目凌厉的长姐,有些摸不准她心里是什么意思。
想了想,李泓试探着问道:“长姐的意思是?”
李淑道:“八皇子可以立。”
有了储君,宫中的人才不会把所有目光都放在程彦身上。
李淑微喜,道:“我就知道,长姐一定会帮我的。”
李淑懒抬眉,继续道:“朝臣的话不可尽听,也不可不听。”
“薛怀信的御史大夫,不能再做了,至于皇后之位,更不能交与薛妃。”
李泓捻着胡须,沉思片刻,很快便明白了李淑的意思——薛家虽然出了储君,但并不代表着薛家因此鸡犬升天,必须要有人镇得住薛家,才能让薛家不起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心,更有甚者,取而代之之心。
“就依长姐的意思。”
李泓道:“薛妃素来温柔贤淑,她必然能明白朕的良苦用心。”
李淑挑了挑眉,没有回答。
“温柔贤淑”的薛妃得知这件事时,已经是几天后了。
此时让薛怀信致仕的圣旨已下,长秋宫也即将收拾出来,迎接它的新主人——资历最老且无子的袁淑妃做了皇后。
薛妃咬碎了牙。
三公之位何等尊崇?
多少人熬了一生,也熬不到那个位置,她的祖父不足六十,尚能在那位位置上坐上许多年,如今可倒好,一张轻飘飘的圣旨,说什么怜惜祖父年老体弱,赏赐了些金银财宝,便将她的祖父打发了。
有道是人走茶凉,祖父不再是御史大夫,三公九卿中,便只剩下她的叔父担任着廷尉,廷尉只管刑法牢狱,并不管官员们的调动,如此一来,薛家儿郎们的晋升便会比往年难上许多。
薛家不能在朝中担任重职,她在后宫的生活便会难上许多——以往祖父虽然不支持她夺嫡,但宫中的人敬畏她有一个三公之一的祖父,哪个不给她三分薄面?
可现在不一样了,祖父不再是三公,皇后之位更是落在了袁淑妃的身上,这等行径,无疑于向天下传递一个消息:哪怕薛家出了个太子,薛家也别想一手遮天,能压住薛家的人,不计其数。
她机关算计让儿子当太子,为的不就是儿子当上太子之后,自己也能母凭子贵,日后做一做威风八面的太后,可偏偏,皇后另有其人,哪怕她的儿子日后登了基,她也不是太后,而是太妃,那帮素来看她不顺眼的朝臣,更会用祖宗礼法将她压得死死的。
薛妃心里怄得不行,可心里再怎么不悦,也要收拾心情,去长秋宫恭贺袁淑妃成为皇后,再去紫宸殿谢陛下“允许”她祖父告老还乡的圣旨。
袁皇后是汝南袁家旁支的女儿,当年谢家女迫害李泓侍妾与孩子,落得名声不大好,谢家女便只好从世家中选出一个听话的人,送到李泓身边,全一全自己的名声。
因为是谢家女送来的人,李泓对袁皇后一直淡淡的,登基之后,也只是胡乱给了袁皇后一个封号,安置在后宫,甚少来看袁皇后。
若不是此时册立了八皇子,需要一个宫妃成为皇后,只怕李泓仍想不起来袁皇后。
李泓封袁皇后为皇后之后,又加封袁皇后的父母家人,好让袁皇后不至于被薛妃比下去。
袁皇后曾在谢家女手下讨过日子,又在后宫浸染多年,自然知道李泓的用意,更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便是为了压制薛妃,根本无需看薛妃的脸色,故而薛妃一来,她便向薛妃来了一个下马威。
薛妃在寒风冷冽中站了一刻钟方被宫女带进殿,她心中将袁皇后骂了千百遍,可面上仍是恭恭敬敬的,更不敢在李泓那里吹枕头风。
因为吹也无用。
袁皇后的存在,是让她安分守己切莫张狂的,无论她在李泓面前说了什么,李泓虽然会心疼她,但更会觉得袁皇后做得很对,一国之母就应该是这种气度,而不是因为薛妃的儿子是太子,便对薛妃百般讨好。
薛妃自入宫之后,便哄得李泓将她捧在掌心,何时受过这般的委屈?
况她在长秋宫站着的时候,宫人们往来频繁,虽不至于对她指指点点,但她也能想象得到那些人面上的嘲讽之意。
薛妃又羞又气,心中不恨袁皇后,只恨程彦入骨——袁皇后为后的事情,必然是程彦想出来的压制她的法子。
她定要想出还击程彦的手段来,方能平复心头之恨。
薛妃从长秋宫回到昭阳殿,便称病不出。
程彦得知这个消息后,笑着与李斯年说起此事。
面前少女娇娇俏俏,李斯年心中微动,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算一算时间,林修然此时也该与郑公搭上线了。
多年前郑公便收了他的父王为徒弟,多年后,郑公想来也不会拒绝帮他恢复身份,迎娶他的小翁主——梁王宝藏,得之可得天下的传说,委实叫人眼红心热。
第88章
此时的林修然, 正如李斯年所想,终于和郑公搭上了线。
只是其中过程颇为曲折了些。
林修然并不知道梁王宝藏对于郑公的强大诱/惑/力, 他知道的,仅仅是宁王年少时惊才绝艳, 华满京都, 郑公颇为欣赏宁王的才学, 不顾宁王受天子忌惮的身份的, 将宁王收为关门弟子,还有意亲上加亲, 将自己最为宠爱的小孙女嫁给宁王为妻。
然宁王不仅没有感激涕零接受这门婚事, 反而另娶他人,导致郑公心爱的小孙女饱受打击, 魂断欲绝,远嫁了其他藩王做了藩王妃。
宁王的这一行径, 狠狠地打了郑公的脸,在林修然的认知里, 宁王如此忘恩负义, 郑公不报复他便是颇为仁慈念着往日的旧情了, 又怎会帮助宁王与旁人生的儿子, 让这个儿子恢复身份,助他娶到心爱的安宁翁主呢?
哪怕李斯年信誓旦旦说郑公一定会念着与他父王过往的师徒情分帮他, 林修然也觉得不大现实, 他甚至忍不住在府上琢磨, 李斯年是不是没有十全的把握让天子重审镇远侯的惨案, 不能将落网之鱼的林家绳之以法,所以想出了这个法子,借郑公的手,让郑公处置他。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大对。
长公主对镇远侯的情意,天下皆知,若长公主得知镇远侯之死另有他人,必会力排众议重新彻查此事。
当年的长公主只有几千府兵,便敢冒着得罪天下世家的风险,兵变逼宫尽屠谢家人替镇远侯报仇,而如今的长公主,兵权在握,颇得民心,更不会顾忌世家们的感受,她只会施以杀伐手段,让林家落一个与谢家一样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