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窈窕听着这似曾相识的安慰,愣了愣,不明就里地拿出手机搜索,才发现临江本地的门户网站今天最热门的新闻。
新闻内容虽然在庆祝临江市慈善大会的召开,配图放的却是沈启明的照片。沈启明向来抓镜头,即便在人潮济济的红地毯,也能轻易让人第一眼只捕捉到他,抓拍画面里的他英俊得几乎让周围一切失去颜色,这一切当然也包括紧紧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女伴。
这女伴不是金窈窕,是他的得力助手宁萌。
沈启明是近几年金融界炙手可热的新贵,又长着这样一张得天独厚的好脸,虽然认真说来是个商人,关注度却恐怕是一些普通明星都比不上的。这种公开场合出现在他身边的女伴,想也知道会被记者怎样猜测了,金窈窕看得好笑,原来自家母亲电话里说的别多想指的是这个。
当然母亲劝的也没错,年纪小的时候她确实喜欢多想。因为宁萌虽然只是沈启明的工作助手,却丝毫没有掩饰过自己对沈启明的爱慕。
不过即便宁萌表现得那么明显,沈启明也从来没有过要跟她避嫌的意思,还三五不时带着她出席各种公开的商业活动。比起宁萌,反倒是金窈窕这个正牌夫人的名字,很多人在他们离婚之前甚至从没听过,就像圈内许多合作伙伴也在参加婚礼之前从不知道沈启明已经订婚一样。
金窈窕当然对此不满,却很少会说出口。她当初以为那是自己体贴,但离婚多年的今天,她越发看清,那其实只是一个穷光蛋卑劣的胆怯。
因为贫穷到不敢失去一点点哪怕是假象的平和,她甚至胆怯到从没问过沈启明喜不喜欢自己。
可能自欺的同时,她内心角落也保有着最后一丁点被刻意忽略的理智,知道答案会让自己崩溃吧。
搞笑的是离婚的时候她以为宁萌会很快成为名正言顺的下一任沈夫人,结果那次回国的酒会上,却听说对方依然还是个助手,就跟那么多年来在自己面前的显摆全是说着玩儿的似的。
真的太惨了,金窈窕作为第二惨的尖子生,都忍不住为她鼓掌流泪。
因此这则可能会让过去的她胡思乱想的新闻,在如今的她看来就完全成了《跳火坑女子的悲情一生》,看完除了叹口气,她甚至连评价的兴趣都没有。
王阿姨就跟要靠说话才能喘气似的,口中劝个没停,还不忘互动:“窈窕啊,你说我说的对不对,你不气了吧?”
金窈窕专心地把熬好的虾头油浇进锅里:“当然不气。”
金黄色的虾头油翻涌着放肆的香气,融合着原本就很出色的海鲜粥,成功让王阿姨停住声音,凑上前来。
她嗅着香味啧啧赞叹:“不气就好。窈窕啊,要说做饭,那还得是你,我不夸张地说,你是我见过的人里手艺最好的一个!”
金窈窕:“我知道。”
要不金奖怎么偏给她拿到手了呢。
王阿姨:“……”
王阿姨沉默了两秒,干笑着说:“还有今天这个粥,启明肯定也喜欢,至少要喝两碗。”
金窈窕把剔好的虾身蟹黄蟹肉丢进滚粥,翻搅两下,语气高深莫测:“他肯定喜欢,也得有那个喝两碗的命啊。”
“……”王阿姨觉得今天金窈窕好像特别不想聊天,特别不好相处,站在旁边不由重新不安起来:“……窈窕啊,这个虾和螃蟹是不是应该晚点再放啊?”
金窈窕:“不会,现在刚好。”
是吗?虾煮久了不是口感会老吗?不是应该等沈启明进家门的时候再放比较好吗?可是金窈窕的手艺肯定又比自己权威,她都说了刚好……
王阿姨陷入对自己厨艺的质疑里,就见金窈窕已经把案板上切碎的葱末一把撒进了粥锅。
王阿姨直接惊呼出声,这个她再不懂也知道肯定是喝粥前才能放的!
金窈窕听她惊叫,扭头看去。
王阿姨与她对视,语气虚弱:“……葱好像也放早了。”
却见金窈窕已经取出一枚小碗,朝里盛起了粥。
王阿姨:“……?”
金窈窕尝了一口:“不早,刚好。”
王阿姨有些茫然:“你怎么先吃了?”
金窈窕慢条斯理地吹着气:“因为我饿。”
王阿姨:“那也应该等启明回来一起吃饭啊。”
金窈窕:“不了,我吃完还要出门。”
“出门?你不做晚饭吗??”王阿姨慌了,“……那启明回来吃什么?”
浓醇的粥米包裹着新鲜微甜的虾身蟹肉,金窈窕嚼碎已经被煸炸得酥松咸香的虾头,平静地给她出主意:“他可以吃你们烧的饭。”
王阿姨有点崩溃:“不是,启明他不爱吃我们烧的味道!”
金窈窕点点头:“那就让他饿着,饿两顿就什么毛病都好了。”
王阿姨:“……………………”
——
晚餐时分,沈启明踏进家门,脚步如风,也不管身后缀着的两个客人。
不过他很快就察觉到了有点不对的停下了脚步,一边递出外套,一边皱眉看向了不远处的餐桌。
“阿姨。”他叫住王阿姨,“今天的菜是你们做的?”
王阿姨尴尬一笑,尽在不言中。
沈启明目光朝楼上扫了一眼:“窈窕今天没做饭?”
王阿姨诚实回答:“做了,她做了锅粥。”
“哦。”沈启明也不生气,点点头,抬手解开衬衫的纽扣,“那我不吃菜了,给我盛碗粥就好。”
王阿姨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沈启明反应了一下:“……粥怎么了?”
王阿姨:“……窈窕喝完了。”
沈启明:“全部?”
王阿姨:“剩下的连锅端着出门了。”
沈启明:“?”
那我今晚吃什么?
第2章
“她生气了。”蒋森提着筷子坐在桌边,一脸肯定地朝着沙发上正处理工作的沈启明说,“绝对的。”
沈启明垂着眼,没搭理自己的合作伙伴兼发小,目光专注在平板密密麻麻的文字上:“窈窕吗?不会。”
宁萌端着咖啡从厨房出来,闻言飞速地看了沈启明一眼。屋里开着恒温,沈启明脱了在外时刻笔挺的西服外套,领带也早就取了,只穿一件解开了几颗纽扣的银灰色衬衫。他挽起袖子捏着平板,手指修长,白天整齐的头发松松落下几缕搭在额头,眉眼幽深地藏在灯光的暗影里。
这是他在这幢房子外极少能看到的放松状态。
宁萌不出意外地怔了怔,随即才回过神,小心翼翼地将杯碟放在茶几上:“沈总,您的咖啡,刚冲好的。”
沈启明随手拿来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宁萌站在一旁,眼中暗含期冀,她新报了个咖啡班,三个月来挤出忙碌工作之外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认真上课,可能就是为了这一刻。
她问:“怎么样?”
沈启明也没抬眼,语气平淡寻常:“首丰给的这份财报不够详细,明天你让人联系王总的助理,让他们把去年六月之前的也整理出来。”
我不是问财报怎么样……
屋里静了好几秒才听到宁萌的回答:“好的。”
蒋森看不过眼地敲了敲盘子:“什么叫不会,哥们你哪儿来的自信啊你就敢这么肯定。”
沈启明:“窈窕不是会耍小性子的人。”
蒋森:“那我告诉你一个权威机构的研究成果。”
沈启明放下平板看向他。
蒋森:“这世界上没有不会耍小性子的女人。”
沈启明沉默片刻,揉了揉眉心:“你不了解她。”
蒋森:“那你分析一下她今天为什么不给你做饭。”
沈启明不说话,蒋森乘胜追击:“更何况这次确实是你做的不聪明,现在外头多少人都在猜宁萌是你女朋友,又有几个人知道窈窕才是你未婚妻?你又不对外宣布。”
沈启明皱起眉头:“我为什么告诉别人自己的私生活?”
蒋森两手一摊:“你看咯,那她不生气才怪了。”
沈启明无法理解蒋森的脑回路,宁萌听到自己被猜测成沈启明的女友,却有些窃喜。她看看正在吃饭的蒋森,又看看继续拿起平板工作的沈启明,轻声试探:“金小姐是因为我陪沈总参加活动,误会了我和沈总的关系在生气吗?那要不,还是我去跟金小姐道个歉吧。”
沈启明沉声:“不用。”
宁萌压住忍不住上翘的嘴角,拢了拢耳旁的长发:“我没关系的,道个歉而已,不管怎么说,能让金小姐消气就好,总不能因为误会影响到沈总您跟她的……”
“不用。”沈启明打断她,“她不会误会,你只是我的工作助手,她知道的。”
那瞬间宁萌像是被谁一把掐住了脖子,被自己未能出口的话语勒得呼吸不能。她盯着说这句话时连半点犹豫都没有表现出的沈启明,很久之后,才脸色苍白弯腰去端桌上的杯碟:“那……那就好。沈总,咖啡有点凉了,我去给您换一杯。”
“喔噢~”蒋森目送那道僵硬走进厨房的娇小背影,龇牙咧嘴地将视线转回沈启明身上,“真是郎心如铁啊。”
沈启明一如既往地不搭理他,蒋森看着他的反应,啧啧感叹:“我错了,不是郎心如铁,是割割你根本就没有心惹。”
沈启明:“什么?”
王阿姨她们的手艺平凡如任何一家的保姆,原本奔着蹭饭而来的蒋森吃完几块排骨后也终于没了食欲,他撂下筷子走向客厅,一把抽走沈启明的平板电脑:“听不懂就算了,不过我觉得你还是打个电话把你未婚妻哄回来比较好,我今晚还想吃到她做的晚饭啊。”
“还我。”沈启明摊开手,重复自己听到的陌生词汇,“哄?”
“你没哄过女人吗?”蒋森先是错愕,随即看清随着抬头的动作暴露出来的沈启明的脸,突然窥探到了一个让身为同性的他心态失衡的大帅哥的世界,只能咬牙放弃这个大概只能羞辱他自己的疑问,“反正你就说点软话,关心关心她,她要是跟你发脾气,你就受着认错就行,不过——”
话说到这里,他忽然回忆起以往所见的金窈窕和沈启明的相处模式,又推翻了才说的计划:“不过窈窕那个人,我就没见过她发脾气的样子……那就更好办了,估计你也不用多说什么,给个台阶她自己就回来了。”
——
金窈窕父母住在临江市城东,跟沈启明爸妈住得很近,因此上学的时候,两家人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邻居。后来沈家人举家移民,金窈窕也在订婚后跟沈启明搬到了明珠山,直到最后,父母相继去世,金窈窕选择离婚出国。
多年之后,在她的记忆里,城东的这幢房子已经成为了一块不敢触碰的影子。
可现在,那些可怕的变故却好像只是她的一场梦境。
门卫认得她,放行她的车后还熟稔地跟她打了声招呼,金窈窕停好车,抱着留有余温的锅站在自家门口,却发了很久的怔,才抬手按响门铃。
下一秒大门打开,门禁里传出了从小看她长大的岑阿姨的大呼小叫:“金总!太太!窈窕到家啦!”
窈窕反应一秒才意识到这个“金总”喊的是父亲而不是自己,转念就笑出了声。
家里热闹得很,刚进屋迎面就扑来一道胖墩墩的黑影,紧接着她就手上一空。
岑阿姨抢过砂锅,大嗓门震得人脑仁都疼,金窈窕此时听来却只觉得亲切。
“怎么还带了个这么重的锅,你这小身板能干这个么!”
金母也紧跟着岑阿姨的话教训她:“臭丫头你怎么看起来好像比前几天还瘦了,是不是又在搞那个减肥?还有今天外头都几度了,还穿裙子到处乱晃,你别嫌妈唠叨,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风湿疼起来有你哭的!”
远处厨房的大门打开,金父挺着肚腩跟饭菜的香味一并出现,腰上还系着围裙,一边擦手一边不苟言笑地打量了她一圈,同样不甚满意的样子:“看看你那个头发,像什么话,染得跟营养不良似的,哪像个快结婚人的样子。沈启明也是的,都不知道管管。”
听着这些鲜活的骂声,一瞬间金窈窕鼻酸得一塌糊涂,差点没掉下眼泪。顾不上自己正被声讨,她一把抱住近在咫尺的母亲,将头埋进对方温暖的颈侧:“妈……”
金母正要掀锅盖看里头的东西,冷不防被她一抱,又听到女儿的哭腔,顿时吓了一跳。她反手将女儿搂住,声音着急起来:“怎么了?哎哟怎么了怎么了?妈在这呢在这呢,说你两句你哭什么你。”
金父愣了一下,也快步过来看情况,被金母瞬间找到了新的指责对象:“你这个老头真是,丫头难得回来一趟,你一见面就说她头发,你想干什么?染头发不像样,都跟你似的掉光才像样?”
金父被指责得眉头一竖,手下意识抹了把锃亮的脑门,一脸威严不容挑衅的样子,可瞥了眼疑似被自己气哭了的闺女,又显得呐呐:“我又没说她什么……”
金窈窕松开母亲又一把扑进亲爹怀里:“爸,我没哭,我就是想你们了。”
金家是很传统的家庭,就像这个国度里大部分的家庭那样,每个人都含蓄得羞于将情感表现出来。因此过去的很多年,金窈窕一直在想,为什么自己没有在父母还在世的时候每天多抱抱他们,就像现在这样,让他们清晰地知道他们于自己而言有多重要。
金父第一次碰上这样直接热烈的情感表达,明显也慌了,竟然举手做出投降状来,连往日的威严都难以为继。但再怎么不知所措,亲生闺女毫不掩饰依赖的撒娇都叫他这个父亲本能地柔软下来,金父生疏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往日最擅长骂人的嗓门温柔得连自己都不敢多听:“好啦好啦,都是能做妈的年纪了,还回来跟我们撒娇,你这孩子,什么时候能让我跟你妈放心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