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金嘉瑞已经坐上了铭德餐饮集团总监的位置,负责金家开发的最重点品牌“隐宴”,俨然从金家年轻一辈里脱颖而出,成为了最举重若轻的那个。
金父确诊前的一段时间明显有重点培养他的意思,报的当然是自己退休后让对方接棒企业,以保证女儿金窈窕往后能靠着分红衣食无忧的想法。谁知他病后还没多久,金嘉瑞就盯上了他手里的股权,联合金家几个长辈兴风作浪,高招频出,直接气得他死不瞑目。
金窈窕垂下眼,未来的金嘉瑞只凭手握重权这一点就难对付极了,作为未来无数次明争暗斗甚至对铺公堂闹得血光淋漓的老对手,金窈窕瞧见这两张脸,内心里好战的因子就蓄势待发。
不过金嘉瑞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在集团里崭露头角的呢?
金窈窕计算了一下,发现这个堂哥今年好像才研究生毕业,还没进公司。
正想着,忽然就听到对面响起了令她警戒的字眼。
金嘉瑞正跟金父金母聊着天,似是无意地说道:“……我爸昨天还教育我,说我都快当爸爸了,不能天天只想着学习,也该拼搏下事业了。”
金窈窕抬头看着他。
啊……原来……
金嘉瑞被盯得一愣,就听上首的金父赞同道:“你爸说的没错,男人嘛,成家立业都是大事,那你有没有想好未来进公司要干什么?”
金嘉瑞这会儿刚出校园,毕竟城府不够,听到差点没掩饰住喜色,立刻转移了注意力,照着来前深思熟虑过的计划试探开口:“我倒是都行,毕竟刚开始工作对公司也不了解,什么都得从头学,从基层做起也不错。不过我学的是管理专业……”
家族企业有一个好处,就是小辈们通常能光明正大地走后门当空降兵。至于降得是高是低,那就各凭本事了。铭德的管理部上个月刚升上去一位主管,眼下空缺出的这个职位已经成了公司颇受瞩目的香饽饽,再没有比这更好的起点了。
他跟大伯一家向来关系好,平常走动频繁,大伯和伯母对他也明显比金家的其他小辈都要亲热些,顺利的话,要到这个职位应该问题不大。
但还不等他旁敲侧击完,对面一直非常安静的金窈窕就忽然开口,打断了这番交流:“爸,有个事我差点忘了,多亏您跟嘉瑞哥提醒我。”
金父愣了一下,倒也没在意女儿插嘴:“什么?”
金窈窕吃完一根干丝,还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公司管理部是不是空了个主管,让我去试试吧。”
金嘉瑞霎时怔住。
他好几秒才找回思路,干笑着开口:“窈窕,你都快结婚了,怎么突然会想工作?启明那么有钱,难道还能养不起你么?”
金父也不太赞同:“你一个女孩子,没事儿上什么班?公司里事情多得很,累死累活的,你去自找苦吃个什么?”
金嘉瑞赶忙附和:“是啊是啊。”
跟自家亲爹说什么女儿当自强女性也要独立那完全是说不通的,不过金窈窕也没打算这时候提什么人生观,只丢下餐巾沉声道:“还不是沈启明,他那天跟我吵架,嫌弃我,骂我什么都不懂,以后结了婚也没法帮他管理公司。”
金父听得一愣,随即脸色不好看地说:“小沈这也太不像话了!”
大男人不想着承担家庭重任,居然还对未来妻子有那么不合理的要求!
金窈窕婊气冲天地点头。
第4章
金窈窕理直气壮地提要求:“爸,你让我进公司学点东西吧,不然沈启明老说我跟他没话题。”
金父还没说话,对面的金嘉瑞就急了。来前他跟父亲把大伯可能有的反应全都梳理了一遍,却万万没想到半路会杀出金窈窕这么个程咬金:“窈窕啊,你就为了这个理由去公司,是不是有点太胡闹了。”
他却不知道,在一个观念传统的老男人眼中,女孩子但凡出发点在维系家庭幸福,那不论做什么样的事情都是可以理解的。金窈窕的理由于他而言或许是胡闹,于金父而言,却比什么“理想”“抱负”“野心”都有力量得多。
金窈窕看着金嘉瑞,仿佛真的只是在为自己的婚姻而不安:“那我不去上班,万一以后启明真的甩了我,嘉瑞哥你能负责么?”
金嘉瑞哪敢做这种承诺,只能尴尬道:“你乱说什么呢……”
金父也跟着沉吟了起来。
金嘉瑞有点不知所措地看向妻子,何美玲抿了抿嘴,温温软软地换了个策略:“我倒觉得去上上班也没什么不好,只不过……窈窕一点工作经验也没有,直接进管理层会不会吃不消?不如先挑个轻松的岗位,嘉瑞进公司以后也能照应到。”
金窈窕却不顺着她的思路走,还针锋相对道:“怎么会吃不消,嫂子你忘了我是哪个学校毕业的么?到时候进了公司,说不定还是我照顾嘉瑞哥呢。”
何美灵脸色一白。
金窈窕当初为了能跟成绩优异的沈启明同校,学习一直十分拼命,最后甚至追随对方考入了斯坦福,虽只读到本科,却也比金嘉瑞这个疑似野鸡大学玩儿回来的研究生履历漂亮得多。
早年国内经济形式比较落后,金家又是靠手艺吃饭的行业,便不太注重晚辈的学业。等社会日新月异后,再想重新打小时候没落下的基础却又为时已晚。倘若身边都是跟自己差不多水平的倒还好说,偏偏金窈窕一枝独秀,这就很叫金嘉瑞意难平了。
金窈窕跟没看到自家堂哥阴沉下来的气场似的,步步紧逼:“更何况,吃不消我也可以找我爸帮我,难道我还会坑我爸吗?还是嫂子你信不过我啊?”
何美玲被她婊得溃不成军:“怎、怎么会。”
金窈窕转向自家父亲:“爸,那是你信不过我吗?”
金父瞪了她一眼:“胡说八道什么,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信不过你还能信谁?”
金窈窕眉头微挑。她过去在家向来是乖巧懂事人设,第一次对严肃的父亲不讲道理,却不料这个手段还挺好用,因此更来劲了:“那你就让我去,别讲那些大道理了。我才不管。”
金父看着她的眼神果然无奈了起来,旁边的金嘉瑞预料到什么,脸色发青,就听自家大伯叹了口气:“好!好!让你去!行了吧?”
哄完女儿,才有空留意到侄子:“哦,对了,还有嘉瑞。”
他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沉声道:“这样,管理部最近新成立的那个项目组,是铭德未来打算重点做的,很有前景,你也跟窈窕一起进去。”
对侄子,他自然就端起了平日常见的长辈架子,叮嘱道:“这个组里面有经验的老人很多,你进去以后,要虚心,好好跟他们学习,知道么。”
金嘉瑞想说些什么,半晌之后,却只能僵硬点头。
——
饭后金嘉瑞找了个借口出门吹风,站在金家的院子里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
何美灵情绪也很糟糕,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小声劝他:“你也别这样,不就是从基层做起吗?窈窕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从小除了沈启明她知道什么?她那么没脑子,进公司能不能待够三天都不好说,等她走了,主管的位置不还是你的?”
她以为这话能安慰丈夫,殊不知金嘉瑞听得更不自在了。
他从小被父亲以继承人的标准要求——路都还走不稳就学拿刀,字尚且认不全就背菜谱,学习不好,家族二话不说就捐楼送他去澳洲。
以前他觉得辛苦,后来知道得多了,才明白自己其实是被家族资源倾斜的幸运儿。
他身边的同辈,别说女孩,就许多跟本家关系不够近的男孩子,得到的都未必有他多。
他顶着那些艳羡的目光长大,虽然父亲只是集团董事,比不得大伯有管理权,以前也从未将金窈窕这个女孩儿放在眼里。加之金窈窕从小从未跟他产生过利益冲突,这叫他更加理所当然地将铭德视作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毕竟他在金家同辈里是当之无愧的佼佼者,金窈窕一个注定未来要仰人鼻息的花瓶,又能对他起到什么威胁呢。
但偏偏就是这个花瓶,让他头一次在索要资源这件事上遭遇滑铁卢。
金嘉瑞捧着自己被撕成粉碎的计划,头一次那么清晰地意识到,金窈窕才是金家话事人大伯亲生的,哪怕这只是个女孩,在大伯眼里,也比他这个饱受器重的子侄分量大得多。
而金窈窕这个堂妹之所以不曾跟他产生利益冲突,也只是因为不想要而已,并不是因为抢不到。
金嘉瑞倒也没觉得对方这是在故意跟自己争权,毕竟这个堂妹对沈启明的执着他早就看在眼里,那么难考的大学都能进去,为了能被沈启明刮目相看而主动要求工作也不算多么出格。且对方刚毕业就匆匆订婚,明显是无心事业,一心回归家庭的表现。
但他就是不爽,对方用那种可笑的理由就能轻易抢走他垂涎已久的东西。就因为命好,是大伯的亲生女儿。
但这种隐秘到卑劣的小心思,他又怎么说得出口?
金嘉瑞只能冷声回应妻子的安抚:“你不懂。”
一道笑声从背后传来,微哑,像带着倒钩似的滑得人脊骨发痒:“看不出来,嘉瑞哥你现在烟瘾这么大。”
金嘉瑞一个激灵,回头便看到了金窈窕的面孔,也不知怎么的,他原本翻腾着不忿的情绪竟猛地心虚了下,下意识掐灭烟:“你怎么出来了。”
金窈窕示意了眼房门:“我妈说外面冷,让你们进去。”
金嘉瑞匆匆进屋,何美灵跟在后头,瞄了眼金窈窕,想到被对方影响到的切身利益,却忍不住来气。她瞄了眼门里离得挺远的其他人,想想还是开口:“窈窕啊,嫂子今天真得说你一句。”
金窈窕本来都想回屋了,闻言停下脚步:“哦?”
何美灵压着嗓门,看着不像在金家父母面前那么温柔,长辈的架子倒拿得挺足:“你说你,在家有爸妈养着,以后结了婚,又有沈启明养,外头的人羡慕都羡慕不来,你还自找苦吃地要去工作,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要是你——”
“就每天逛街购物乖乖当宠物。”金窈窕打断她,“你羡慕得要死对吧?”
这是什么话!太没礼貌了!
何美灵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戳中,怒气横生地看了过去,随即就是一愣。
金窈窕比她高些,看她时得微垂头,白瓷般的面孔似有笑意,却又不达眼底,这让对方整个人的气质都跟往常大相径庭起来。
何美灵忽然发现金窈窕长的不是杏仁眼。以往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装可爱,对方总把眼睛睁得很大,瞳孔澄澈又水润,看着颇有不知世事的天真。如今微微眯起,这双眼忽然就变长了,眼尾暧昧地上翘着,似笑非笑的样子,多出了叫人招架不住的幽深。
像个局势尽在掌握的上位者。
何美灵瞠目:“你……”
金窈窕偏头,那双眼睛像把她整个人都看透了:“你看,我说中了。”
何美灵有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个陌生人,嘴唇都抖了起来:“你胡说八道什么!”
这是金窈窕?
“嫂子呀,我今天也告诉你一句话。”金窈窕看她惊慌,不由勾唇一笑,抬手为她整理了下鬓边的碎发,动作慢条斯理地,“叫你一声嫂子,你别真当自己是我长辈了。我想不想工作,要不要被养着,都是我自己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教我。所以以后对我说话客气点,知道了么?”
被凉凉的手指缓慢划过侧脸,何美灵浑身僵硬得动弹不得,金窈窕为她拢好头发,见状满意地捏了把她的脸,毫不留恋地扭身走了。
——
“你说嘉瑞这孩子,这么大了心里还没数,那么冷的天还带美灵出来吹风。美灵还怀着孕呢,可不就肚子疼了。”
金母坐在沙发上一边拆包装袋一边跟丈夫絮叨着。
刚才何美灵突然白着脸进屋,说自己肚子不舒服要回家休息,金嘉瑞立刻就带着妻子匆匆告辞了。
金父也拧着眉点头:“还是年轻了点,办事不牢靠。”
金母拿出袋子里的衣服,笑眯眯地朝自己身上比划了下:“好看么。”
金窈窕偏头端详了她一会儿,认真地摇了摇头:“人好看,衣服不行,款式太土了。”
金母被她明贬实褒,乐得合不拢嘴:“就你最有品味。”
但听完再看,还真觉得手上的外套花得有些过了头,不由兴致缺缺地丢回了购物袋里。
——
夜里,金母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翻了个身,才发现丈夫居然也醒着。
她打开灯,问:“你怎么还没睡?”
金父和妻子对视片刻,沉着脸坐了起来:“还能为什么。”
金母望了眼女儿房间的方向,半晌后长长地叹了口气:“窈窕怕是在小沈那受委屈了。这孩子,什么都不跟我们说。”
金父的表情难看到好像要滴出水来。
——
金窈窕打开手机,发现四通未接来电,都是沈启明打来的,每通电话之间间隔一个小时,精确得分秒不差。收件箱里静静躺着一条对方的短信:“你怎么了?”
望着这十足沈启明风格的四个字,几乎就能由此联想到对方如水般冷清地敲打屏幕的样子。金窈窕皱眉思索了一会儿,考虑该怎么回复。
不论对金家还是沈家而言,退婚都是件大事,不是靠着短信简简单单两句话就能解决的。
正措辞间,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金窈窕先是吓了一跳,随即看向屏幕正上方,才发现原来是距离上一通未接来电刚好过去了一个小时。
这什么奇葩强迫症,她无语地按下接听,那边停顿片刻,传来沈启明平静的声音:“窈窕?”
可能是该出的气都出了,金窈窕发现自己这会儿情绪非常稳定,甚至心态平和地在心里赞赏了一下对方好听的声音,然后回答:“是我。”
沈启明就像个复读机,还是那个问题:“你什么时候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