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罗刹女——篆文
时间:2019-11-28 07:57:46

  顿了顿,少见的流露出一记苦笑,“不过我也因此得到了报应,后来自己不是也被人卖去了那种地方……”
  他眉头倏然一皱,急忙打断她,“别瞎说,没有的事,那不是报应,纯粹是你舅舅没良心,你千万别乱想。”
  她淡淡笑着,“你倒肯安慰我,其实若不说破,我知道你心里对这事儿还是有芥蒂,是不是?”
  当时她不过才八岁,想不到那么周全也是自然。她说的理由,他虽不能完全认同,可她肯承认自己做的不对,也算有了些突破。事情已然发生,再去纠缠谁对说错,又有什么意义?
  “我知道了,也并没有那么怪你。我说过,倘若将来能有机会,再行弥补当年的错。我只是希望,你以后不会再做类似的事,要知道,有些举动,会给别人带来一辈子的痛苦。”
  她点点头,是完全认同的态度,眼睛里慢慢闪着些光亮,“是认识了你,我才了解到,许多时候应该多替别人考虑。”想了想,禁不住眼中含笑,“要是因为你,我变成了一个好人,你说,该不该算你功德无量?”
  他笑着摆首,“你本来就算不上坏人,不过是太激烈,太执着,本心只是个执拗的小姑娘而已。”
  “执拗也是有好处的,”她有些狡黠的笑起来,“要不是我这么上劲儿,怎么能让你这样人轻易就范。”
  话说开了,不由相视一笑。她略略挣扎着起身,望着窗外,“扶我出去看看罢,闷在床上这些日子,都快不会走路了。”
  他搀扶着她起来,为她穿好鞋。扶她出了屋子,双双站在廊下,此时的阳光正盛,一时耀得人眼睛疼,真是温煦灿烂的好天气。
  她身上还是有些薄汗,又只穿了中衣,他怕她受凉,忙回去取了披风。
  她没回头,知道他回来站在身后,忽然问起,“我的衣裳,是你亲手换的?”
  心里咯噔一声,手上跟着一抖,披风坠在地上。
  他脸涨得通红,弯腰拾起衣服,嗯了一声,嚅嗫道,“你浑身都湿透了,我怕你太难受。不得已,没法子才换的……我,我没看见什么,真的……”
  谁问他看见什么了,这人真是傻得可爱,简直不打自招。她睨着他,看尽了他的窘态,笑着问,“没看见,那是摸着了?”
  脑子里嗡嗡作响,怎么她突然问起这个,莫非不肯善罢甘休?他慌得不知道该看哪儿,眼睛瞧着地下,闪烁着答她,“没有,我,我就碰了一下……我没多想,真的,你生着病我还能有什么想法……天地良心,我真没别的意思,就只是怕你的病再加重。”
  就说一句摸着了又能怎么样,她还能打击报复不成?她本就挨着他站着,就势往他身上一靠。他先是一僵,紧接着又怕她真没力气站不稳,连忙又伸臂抱紧她,变成了一副认真支撑她的架势。
  她一回手,抚摸着他的脸,“我这人不吃亏,早晚会摸回来,你擎等着就是。”摸到下颌处,她笑出声来,“这是多久没刮脸了,摸着都剌手。”
  他低着头,尴尬的笑笑,“没顾上,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醒。以为没有那么快,没成想还是让你瞧见了。”
  沉默片刻,他低声询问,颇有些小心似的,“很难看罢,本来就不年轻了,这下看着更老。”
  这是他长久以来在意的事,其实不过就差了八岁,他非得觉着好像占了她多大便宜似的。
  “你还不年轻?”她轻声嗤笑,“都说男人老得慢,再过几年我就看着和你差不多大了。二十年后,说不准,你还没怎么变,我却老了。咱俩站在一处,我就像是你小姨妈……”
  他到底笑出声来,什么烂比喻,一点都不贴切。不过看样子,她是不打算追究换衣裳的事了,于是终于可以暗暗地,松上一口气。
  不料她下一句接着道,“不公平,我得看回来。”
  她回过身来,对上他惊愕万分的目光,“你不是说,我不能死是因为还没得到你,那我现在活过来了,你是不是,该让我得手一回了?”
 
 
第42章 
  <声誉>
  就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竟然让他心上发颤,腿上发软。
  顾承本能的想向后退,又怕她一个扶不稳,摔倒在地。只好踌躇着,哑着嗓子回应,“你,你别这样。咱们来日方长,好不好?”
  瞧他紧张的那个样子,她愈发来了兴致,踮着脚,双臂慢慢攀上了他的颈子。她知道他不敢在这个时候推开自己,于是双手不老实的向下移动,一寸寸的,从他平顺的双肩,到坚实的胸膛,再绕到后头,顺着笔挺的脊背游移。那突起的两处肩胛骨轻轻抖着,她便志得意满的又绕回到前头,往下去是他平坦的有些发硬的小腹。她含笑想着,他虽然瘦,却不弱,一向都是宽肩细腰,骨骼肌肉里都透出精干的力道。
  顾承哪儿禁得起这样的撩拨,直觉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一只手握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急忙去抓她不规矩的柔荑,好容易把它们并在一处,才喘息着道,“你要是再这么摸下去,我可不保证能管得住自己。”
  她挑衅的看着他,毫无惧意,“那好啊,我正想瞧瞧,你失控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沈寰……”他垂下首,哀告一声,将头抵在她额间,双眉紧锁,呼吸浓重,摇头低语着,“那样不好,我不喜欢失控。”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笑容变得颇有几分暧昧,“你现在身子太弱,我就是有心,也实在不忍,下不去手也下不去嘴。还是等你养好了,到时候你是要摸还是要看,我都随你。”
  他忽然间这么大胆,倒把她愕住了,手被他抓着,挣也挣不出来。半晌听他换了声调,暖意洋洋的,“你该休息了,我去把药热了,你乖乖吃药,这样才能好得快,然后才能……”
  他抿嘴笑着,不说下头的话。她都明白,于是嗤地一声笑出来,点了点头,由着他扶了自己回到床上。
  折腾了半日,她总觉得自己彻底好了。他烧了热水,俩人分别沐浴更衣,等都收拾停当,不意就有人前来登门慰问。
  许是因为听见了他们的欢声笑语,隔壁郑娘子带着丫头,踱着小碎步,一摇三晃地前来探病。
  陪着来的丫头手里拎着好些上好的药材,郑娘子满面笑容,殷切的拉着沈寰的手,“姑娘这一病就是好些天,那会儿三爷火急火燎的把姑娘带回来,我们可是都瞧见了。姑娘那脸色白得吓人,唬得我们都不敢吭气了,也不知道究竟是得了什么症候。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不过眼下瞧着你都好利索了,我这心也就踏实的放下了。”
  沈寰笑容疏懒,像有气无力似的,“我才好了些,让嫂子惦记,真是罪过。”
  郑娘子拍拍她的手,亲昵的笑着,“大家邻里街坊住了这么久,怎么能不惦记呢。”一头说,眼睛只往四下里撒摸,“姑娘这些日子辛苦了,自己养病,还得自个儿照料自个儿。不过好在还有三爷在,可男人家到底心粗啊,恐怕还是有想不到的地方罢。”
  扭脸看向顾承,她笑问道,“三爷这些天也没出门,眼见是累坏了。我瞧着姑娘这一病,最上心的就属你这个当哥哥的了。”
  她故意把哥哥两个字咬得极重,一面喝茶,一面偷觑着两个人的神色,半晌推心置腹起来,“有些话啊,我原先就想说。如今这事儿一出来,少不得奉劝三爷两句。这家里头没个服侍的人,终究是不成话。咱们这样的人家儿,又不是请不起人,何苦弄得这么凄惶,外人瞧着也不像。再者说,姑娘到底是女孩儿,三爷照顾起来,怕也不方便不是。”
  那日顾承面容惨淡,架着车回来,又亲自从车里把沈寰抱出来的一幕,她可是听下人讲过了十七八遍,每次都被描述的绘声绘色。这会儿回想,简直就如同身临其境——顾三爷一言不发,神情是少见的凝重加冷峻,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寰姑娘则是瘫倒在他怀里。俩人丝毫不顾男女大防,看样子已是有恃无恐,打算豁出去了。
  她活了小半辈子,还没见过这样公然挑战礼教的男女。明着是兄妹,暗地里还不知是个什么关系。
  眼瞅着这俩人孝期都还没过,要是真有了苟且之事,那可是够报官的。到时候且看朝廷如何处置,只怕到了那会儿,连顾承身上的功名也要一并被夺了去。
  最重要的,也是她最忧心的,是这样的名声连累人。大家是几辈子的邻里,住的这样近便,他这头儿做下这样没廉耻的事儿,她还真怕带累了自家几个小爷和姑娘们的声誉。
  想到这儿,她眼睛转了转,回身看着自己带来的丫头,含笑对顾承道,“三爷也别嫌我操的心多,我因想着姑娘的身子还须多照看,所以今儿自作主张把这丫头带来。三爷要是瞧得上,就先收下她,日后若用得好,就是留下来使唤也没什么的。我总归是一片好心为姑娘,就请三爷委屈一遭,留下这个笨丫头伺候罢。”
  笨丫头听了主母的话,很是伶俐的敛衽行礼,脆生生的叫了一道,三爷、寰姑娘。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沈寰暗骂了一句,正要开口驳回,便听顾承无波无澜,淡淡回道,“多谢嫂子费心,只是不必了。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惯了,我自信还能照顾得好她。”
  他语气平静温和,却自带了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疏离。
  郑娘子听着一愣,没料到他会这么堂皇的扫自己面子,登时便觉得下不来台,话音转冷,哼笑一声,“三爷,原本我不想说的,您既这么坚持,我可不得不提醒一句。俗话说,人言可畏,这吐沫星子可是能淹死人的。您这样和寰姑娘,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究竟是什么打算,我不敢瞎猜,可是外头人心里都打着鼓呢。您好歹也是出身诗礼之家,自个儿又是有功名的人,何苦不爱惜名声呢?那天在长街上,您抱着寰姑娘的事儿,如今可是传遍街头巷尾,人尽皆知了。”
  这些话并不是顾承头回听到,他也清楚,自己当日的举动在世人眼里是多么出格。所以沈寰中毒的第二日,他二叔顾怀峰就打发了家中老管事前来向他问话。面上是问问情况,实则是有申饬的意思。老管事一句句转述着顾怀峰的言辞,用的也是诘问的语气。他当时一声没吭,不回答也不反驳,只是沉默地谛听。
  管事见他不言语,也没了办法,只好转述完毕匆匆告辞离去。其实他并非没有回应的话,也不是无法辩解澄清,只是想着沈寰还在昏迷,实在不愿多做耽搁。他多说一句,就浪费一句的时间,有那些功夫,他宁愿都拿出来守在她身边。
  所以事到如今,他的名声早就坏了,根本容不得他去米分饰。转而看向郑娘子,他目光清澈坚定,“既有风言风语,我也没什么可辩白的,不过说一句问心无愧罢了。我们二人如何相处,原本无须向任何人交代,也绝没碍着谁的事。您提醒的都对,所以我已打定主意,离开京城再不会来。街里街坊一场,顾承在这儿,谢过您关怀。往后您再听着什么闲话大可付之一笑,人都已经走了,那些捕风捉影的故事也就没多大讲头了,您说是不是?”
  郑娘子觉着诧异,深陷风口浪尖的人还能有这份从容慷慨的气度,话说得破釜沉舟,连她下面要说的也一并堵得死死的。一时无语,只好干笑两声,“顾爷是有成算的人,既这么说,我也就不必咸吃萝卜淡操心了,您二位好生相处着,回头也好自为之罢。”
  站起身来,也不再跟二人虚客气,甩着袖子带着丫头,径自出门去了。
  院子里头恢复安静,顾承转身,对着沈寰温煦的笑开来,一句不提刚才的事,“走罢,我扶你进屋去。晚上想吃什么,我做给你。”
  她蓦地里心头一阵发酸,“你后悔么?”她跟着突兀的问起。
  他没立时回话,只是走过来搀着她起身,俩人并肩朝西屋走,步调是一致的缓慢。
  “你这话问晚了。打从我接了你回家,到遣散来了祝妈妈和含香,我的心事其实就已经定下了。你看,其实我就是个心心念念,步步为营的人,时不常还以退为进,其实心里早就存了引诱你的意图。”
  他顿下步子,笑着望了她,“能有今天,是我做梦都想不到的,也是我梦里一直都希望的。所以没什么可后悔。我说过,我本来就没有多好,以前有母亲在,我尚且还有顾虑。如今都好了,我是个自由的人,再也不必看世人的眼光,我也早就不在乎了。”
  这是他头一回坦言自己的心路,还有那些古早时候就起了的念头。很久以前他就喜欢上了她,现在更是用尽心力的呵护她,为了她,简直什么都能放得下,这样一个人,她还能问出什么多余的话来。
  身子斜斜的靠着他,真想把自己变成一个物事,哪怕一条汗巾子都好,镇日挂在他身上。想着想着,禁不住踮起脚来,在他面颊上落下一吻。
  他没害羞没脸红,瞧模样还挺受用。不过却没亲回来,只是伸手爱抚着她的头,笑笑道,“好好歇着,等你大好了,咱们再商量何时离开这儿。”
  何时离开,沈寰心里大抵是有数的。屈指算算,她与杨轲约定的三月期限就快到了。她的病已好得差不离,心上不由自主的又开始惦念起那部灵动子的下卷。
  杨轲一向神出鬼没,却极为守约守时。这回像是知道沈寰身子抱恙,竟是直接敲了敲窗棂,进了她的屋子。
  她素白的一张脸,还是隐约有些病容,在一个火眼金睛的人看来,更是掩饰不住,“你身子好些了没?”
  沈寰还是那句话,冷冷应答,“死不了,我可没那么弱。”
  他不以为忤,笑了笑,“长了点记性没有,骗人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淡淡转头看他,“疏忽大意才要付出代价,光是骗人可也未必。”
  “嘴硬心硬,你也真算是个难缠的。”杨轲摇头一笑,“考虑得如何,是打算赔我一条手臂,还是接着跟我把这条路走下去?”
  “我有那么傻么?”她轻嗤一声,随后叹了口气,“你的条件太苛刻,根本由不得我考虑。贼船已然上了,也就再难下得来。”
  杨轲微微颔首,看了一眼东屋的方向,“你的恩人,势必要牵连其中了?他肯陪着你,无论是不是浪迹天涯?”
  沈寰笑而不语,望了他许久,才出声道,“怎么?你很羡慕,我有人陪着,你却只能孤单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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