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想害我——时久
时间:2019-11-28 08:01:15

  “我十六岁就远赴丰城做县令, 离家千里,这些年总共也就回去过三次。”他转开脸看着前方道,“婚姻大事, 还是要由父母大人做主。”
  说到这个就叫人沮丧。我父母大人俱已不在, 如今姑姑也没了, 我的婚事肯定是要祖父做主的, 他恐怕不会称我心愿。我自己在这里一厢情愿地畅想半天,想得再美又有什么用?
  成亲自然要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为什么不是自己做主,要听长辈决断?又为什么长辈的想法总是与儿女不一,不能皆大欢喜?别说我一介女流, 就连虞重锐这样做到宰相了,还是要听家中父母的,万一家里给他选了个不喜欢的呢?
  ——等等,他说婚事由父母大人做主,凤鸢也是他母亲选给他的呀,他怎么没收?所以他到底是听大人的还是不听?我是不是又被他绕进去了?
  一愣神我就走得慢了,落后两步。虞重锐回过头来拉我的手:“别站在大路中间发呆。”
  被他牵着手,我的脑子就更呆了。
  他拉着我回到泰合记门口,正好三楼雅间腾出空了。小二引我们入内,虞重锐问:“是朝南还是朝北?”
  小二回答:“是朝北临街的,比那朝南对着里坊的好,这会儿也没有太阳。”
  虞重锐站在门口不走:“我们就要朝南的。”
  小二心里骂道:「穷酸书生偏还事多!」面上则赔着笑:“本店临街雅间多,朝南总共只有五间,酒席方开,这就等得久了。”
  虞重锐说:“无妨,让后边的客人先进吧。我们只要三楼朝南,若是东南角更好。”
  小二心中不屑,叫了后面一波客人,看到我们手里拎着刚买的酒,还不忘倨傲地提醒一句:“本店谢绝外带酒水。”心里则道:「真是穷酸到家了,连酒都要到对面买降价便宜货,怕不是兑了水!没钱就别来我们这么好的馆子,南市有的是便宜路边摊。要不隔壁买几两花生米萝卜干下酒,回家喝去罢了!」
  要不是借钱买的送给凤鸢,我可能就把手里那壶烧春砸他脸上了。
  我赌气道:“没想到这泰合记的人竟然这么势利眼!气都气饱了,不想吃了,我们走吧!”
  虞重锐拉住我:“本也不是为吃东西来的。”
  我抬起头看他。
  他垂首望着我,语调轻柔:“你不就是为了泰合记楼高望得远,往南能看见上林坊国公府里头?”
  我的所有难以诉诸于口、连自己也觉得矛盾的细微心思,他全都知道。
  我害怕回家,害怕家里藏着更多我不愿意看见的东西,但又忍不住心中仍存着一丝希冀:离家这么久了,家里是否也有人惦记着我,他们现在境况又如何。
  怎么办,他这么细致入微善解人意,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他了。
  我低下头,看到他手里拎的四个酒坛子,麻绳把皙白的手指都勒红了。我指着坛子问:“重不重?既然不让带进去,不如我们先折回去放在车上吧,反正还要等好一会儿。”
  虞重锐展颜笑道:“好。”
  常三哥把马车停在南市东门外,我们走到街口,却发现路边摊贩车马都被羽林卫肃清了。路中一队人马举着亲王仪仗,衣锦着彩,上百人的队伍迤逦穿行而过。
  我到时已经接近队尾,看不出他们在做什么。永王之乱后,先帝的皇子大多折殒,剩下的成年后分封各地;陛下的儿子都还年幼,最被看好的三皇子也才封了郡公,所以现下洛阳城里有亲王封号的,仅信王一人。
  信王去年行冠礼后,王府设在紧挨皇城的道光坊,就在北市西北。不过他一向低调得很,深居简出,偶尔出门也都是进宫去给德太妃请安,从未见他这样招摇过市。
  虞重锐个头高看得远,往队首那边一眺望,皱起眉头。
  我看他神色不同寻常,忙问:“怎么了?”
  “队首持节的人,”他眯起眼辨认,“好像是苏侍郎。”
  被祖父墨砚砸中鼻子一脸血的那个苏侍郎?礼部侍郎怎么会持信王仪仗?
  队伍过处,掉了一地的彩绳丝锦,队尾跟着一群孩童乞儿,专捡遗漏的财物。我站在路边,冷不防后头冲上来一个精瘦的少年撞了我一下,嘴里呼喝同伴:“快点跟上!信王府去彭国公府纳征请期,出门时已经派过一波喜钱了,我抢到了十个铜子儿!到了国公府肯定还有一波,挤不到前排就轮不上了!”
  他说什么?信王和彭国公府,纳征?!
  虞重锐及时把我拉到一旁护着,后面又涌上来一群浮浪子,呼朋引伴、成群结队跟在仪仗队伍后起哄。
  我慌里慌张地拉住虞重锐的袖子:“你听到他们说了吗?这是信王去我家……”
  “听到了,”他安抚我道,“你先别急。”
  我如何能不急,家里只有我一个女孩儿,信王也没有姐妹,还能是谁跟谁结亲?
  难怪持节的是苏侍郎。亲王纳妃,由礼部、宗正寺或请朝中德高望重者为使主持六礼,苏侍郎既是礼部官员,也是信王外祖家的长辈。
  可我都不在家里,也没人知道我的下落,怎么定的亲?先前议亲时信王就参与过,被姑姑否决了,现在姑姑人已不在,就没人听她的了吗?终身大事,就算不能自己做主,至少……至少也应该问我一声。
  无论如何,我绝对不要嫁给信王。
  虞重锐按住我的手:“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探一探。”
  他分开人群,追到队伍前方去,拦住了持节的苏侍郎。苏侍郎见过我,我怕被他认出来,不敢靠得太紧,躲在人群后面远远候着。
  隔着人群和幂离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身边的人嘈嘈议论:“怎么了怎么了?居然有人敢阻拦皇家迎亲?还是个白衣书生,不要命了吧!”
  “你懂什么?人不可貌相!这肯定不是寻常书生,没看那领头的大官都对他毕恭毕敬行礼吗?”
  “哦,我知道,这也是个了不得的达官贵人,微服出巡嘛!看着还挺年轻的,拦人家的迎亲队伍做什么,莫不是要抢亲!”
  “抢什么亲,这是去纳征的,新娘子还在家里头呢,最多抢点儿聘礼!”
  “纳征怎么就不能抢亲?你看你看,把人家问名的庚帖都抢过来了,这不就是横插一脚不让结亲的意思嘛!——诶,怎么又放回去了?不抢了吗?”
  我踮起脚尖张望,只看到虞重锐对苏侍郎躬身致歉,苏侍郎还了一礼,重新举起旌节往南前行。
  随行围观百姓好奇地打量虞重锐,但也不敢靠近他,纷纷从他身边绕行而过,一边悄悄回头侧目。
  待人群走远散去,他方回到我面前,容色平静,看不出是喜是忧。
  “我看了女方的庚帖八字,壬寅年戊申月丙午日出生,”他告诉我道,“也就是七月廿四。”
  不对啊,这不是我的生辰八字。我也是壬寅年出生,但生辰是丁未月辛未日,六月十九。祖父笃信风水命理,双方八字肯定要相合,但生辰时日都是记录在户籍上的,这也不可能弄错,与皇家结亲更不敢弄虚作假。
  虞重锐接着说:“父已故讳沂,母俞氏。”
  贺沂……三叔和三婶……
  我忽然明白过来。家里除了我以外,还有另外一个适龄待嫁的女孩儿,比我小一个月的堂妹,岚月。
  岚月认祖归宗,我不用嫁给信王了,我应该高兴的,但是……
  我不知该如何形容此时的心情。姑姑出了事,我从澜园跑出来,半个月音讯断绝,我以为他们多少会有点着急,起码找一找我的下落,然而……才刚半个月,贺家又有了一个新的女儿,欢欢喜喜风风光光地嫁与皇亲国戚。
  倘若我真的被樊增略卖到千里之外的青楼,或者不幸死在外头了,是不是也没人在意?
  我抬头问虞重锐:“这段日子,有没有人找过我?”
  “贺少保好颜面,家中女眷走失,必不会大张旗鼓的公然寻人,只会派人私查暗访。”
  我知道,他这是委婉安慰我的话,就是没见国公府寻过我。
  算算时日,这都已经纳征了,商定婚事自然更早。是姑姑刚去世没多久,他们就马上认了岚月,等不及地给她牵线联姻、嫁到信王府去吗?
  哪里还有工夫管我。
  虞重锐又道:“其实……贺主簿一直在四处托人打听你的消息。”
  说来可笑,如今家中只有贺琚这个对我心怀不轨的堂兄还惦记着我是死是活。
  作者有话要说:  木得存稿了,开始果奔,3000字万岁,虽然这章没写完。
  男主你当着这么多人,抢亲实锤了。
 
 
第39章 
  我把泰合记的号码漆牌拿出来:“我不想吃了, 这个牌牌是不是应该拿回去还给他们?”
  本也不是为吃东西来的, 我这里小心翼翼、近乡情怯, 躲在闹市高楼上远远眺望, 却不知旁人根本不在意我。如今还去看什么?看国公府办喜事多么喜庆热闹吗?
  “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虞重锐安抚道, 接过漆牌,“先回去吧, 改日我再来归还。”
  常三哥被羽林卫肃清到岔路街道上, 此时驾车回到北市口。他正啃着一只胡饼, 看到我俩没吃饭就回来了十分诧异,连忙把胡饼藏到怀里,并未多问。
  一路上我闷闷地没有说话。虞重锐在对面看了我许久, 说:“自贵妃出事以来, 贺少保……也是举步维艰。”
  我能想象得到,姑姑突然死了,祖父又被罢相, 无异于全家的顶梁支柱轰然崩塌, 家里一定愁云惨雾乱成一锅粥。这时岚月忽然站出来表明自己也是贺家的女儿, 信王又对我们家抛出橄榄枝, 宛如落水时及时递来的救命稻草,全家人都对他们感激不尽。
  我也应该感谢岚月,如果没有她,此时必须嫁给信王的就是我。她一心想取代我的位置,现在她做到了。
  道理我都懂, 但是我……我还是有点难过。
  我在这个家里、在这世上,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重要。或许是我太没用了,姑姑给全族带来无上荣光,岚月在危急时挺身而出力挽颓势,而我只会逃跑躲起来,不敢去看眼前这个突然变得清晰而丑恶的世界。
  我望着虞重锐,问他:“如果我今后无处可去了,你……你会不会收留我?”
  “怎么又说这种傻话,”他语气似嗔怪,又带着无限温柔,“只要有我立锥之地,自然会分你片瓦栖身。”
  听上去可真是寒酸,酸得我……眼泪好像又要下来了。
  他就在我面前,近在咫尺,正襟端坐,他的胸怀臂膀仿佛能为我挡住一切雷霆风雨,我真想扑进他怀里大哭一场。
  然而此时马车停了下来,常三哥在外面说:“到了。”
  下车时虞重锐要给我戴上幂离,我说:“不必了,以后我出门也不戴这个。”
  我不能总是如此胆怯,一味寻求他人庇护,连真相都不敢直面。既然上天在此时给我这双独特的眼睛,那就说明,这些事我就应该知道,是我原来活得太糊涂了。
  我……总会有些用处的。虞重锐护我,我也想护他,就从看清周遭开始。
  我扶着虞重锐的手下车,看见凤鸢居然守在瑞园大门口——不管虞重锐有没有接受,反正在我心里,它已经叫这名字了。
  她免不了又用白眼跟我打招呼,姿态妖娆地迎上来对虞重锐行礼道:“少爷,邓大夫来了,已在花厅等候多时。”
  在我的印象里,这种游历四方、博学多才、妙手回春的神医,应该是个银须鹤发、仙风道骨的世外仙翁,最少最少也得是个清癯矍铄的中年人。所以当我跟着虞重锐走进花厅,看到里面坐着等待的两人时,一时竟分辨不出哪位是久仰大名的邓大夫。
  上座是一名鬓角花白的阿婆,年过花甲,驼背瘦小,眼神似乎也不太利索了,等太久坐在椅子上眯瞪打盹。阿婆的衣着有些特别,一身藏蓝布衣短褂,下着同色裤装,襟上绣花,头发也用花布头巾包起,盘在头顶。
  她的下首是一名年轻人,年纪可能跟虞重锐差不多,身上灰衣陈旧,风尘仆仆的,圆脸膛晒得有些黑。
  他看见我们进门,放下手里的茶盏便跳将起来,蹿到面前上上下下打量我,两眼放光兴奋地搓手:“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病例?”
  这个人是我见过心思最可怕的,因为他甫一见面,就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闪亮锋利的银色小刀,对着我的心口划过来。
  我吓得躲到虞重锐身后,把脸埋在他背上。
  他侧过头问我:“怎么了?”
  都是幻觉,是虚像,不用怕。刚刚我还说以后都不戴幂离了,该看到什么就看什么,怎么才遇到第一个人就受不住了?
  我摇摇头,从他背后走出来,站在他身侧。
  哪怕只是虚像,也太吓人了。我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人用刀子把我从胸口往下剖开,翻出血淋淋的内脏,就像那日樊家村所见朱二被人开膛破肚一般。
  没有血腥气,但仍让我感到恶心反胃、头晕不适,身子摇摇欲坠站不稳当,只能靠在虞重锐身上,暂且闭上眼睛缓一缓。
  “齐瑶?”他发现了我的异样,一手扶着我,另一手去探我额头。
  “我没事。”我站直身子道,垂下眼睑盯着自己脚尖。
  虞重锐明白过来,看向客人的目光变得凌厉:“你在打什么主意?”
  客人被他怒目而视却不惊慌诧异,反而惊喜地盯着我道:“你你你……你是不是看见了……”
  虞重锐转头对门口的凤鸢道:“你先下去,把门关上,我有要事与邓大夫相商,没我吩咐不必来伺候。”
  凤鸢狐疑又不忿地照他所说掩门退下。
  他又转回去审视那位邓大夫,容色冷峻。
  邓大夫往后退了一步:“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要灭口啊?你写信叫我来不就为了这事吗?我还特地赶回南疆把婆婆请过来,日夜兼程觉都没好好睡,看我这黑眼圈!”
  正在打盹的阿婆听见动静,睁开眼问:“小射子,你叫我?”她说话口音有些重,我听不出来是哪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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