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阿善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清晨。
距离她被白衣人劫持、消失在皇城大道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夜半,吸入太多迷.香醒来的她头脑还有些昏沉,她从榻上坐起看了看周围的摆设,发现这是一间完全陌生的屋子。
推开房间的木门,映入眼帘的是青葱绿竹椅以及一张方形的竹木桌,院内还种植着许多奇怪的花草以及排排的高竹,有滴答的水声流淌,阿善站在院内寻声望去,看到不远处还有一潭清池。
这里——
阿善眸子颤了颤,她似喘息不过来般微微张开了嘴巴。
一步步上前站定在那张木竹椅前,她仰头向前方看去,心中的巨石升起后又缓缓下落,如果此时这里还栽种着一颗参天樱柳树的话,那么这院内的建造简直和佛岐山的某处一模一样。
这里是哪儿?
阿善按了按额头,有关昨日的记忆一点点浮现。
在她被嘉王拉到身侧后,马车内很快闯入一道白色人影,那人出手太快而嘉王抬手的也快,微晃中她只看清了嘉王宽大的袖袍。
根本就来不及她反应,她甚至都没看清那人对嘉王做了什么,一把白烟直冲她面门而来将她迷倒在地,那药劲儿大的几乎是让她瞬间陷入昏迷,她失去意识时唯一听到的,就是妙灵惊慌的尖叫。
……她竟然又被人挟持了。
阿善自嘲的笑了笑,手指抓在木竹椅上有些用力。这小院看似美如画镜安静随和,实则暗藏杀机困人于无形。
从踏入这间小院后,阿善就看到散在墙角的蓬松白雾,这雾气掩住了院内的高墙蔓延至院门,于是院内一切的美丽都被这白雾包裹起来,然而仔细些观察,就能发现那一小株伸入白雾中的花枝,已经枯败凋零,乌黑的色泽透漏着死气,这手法竟意外的眼熟。
嗒——
白雾中传来微弱的声音,好似是院门被人推开了。
阿善站在原地未动,她寻声朝着声源看去,很快就看到白雾中隐隐有一抹红影隐现。
坠地红袍,病态白皙又过分妖异的一张脸,阿善在看清来人的面容时握着竹椅的手越发用力,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红衣人靠近,嗓音有些发涩:“……果然是你。”
子佛在她面前站定,勾唇时一双眸子流敛暗浓:“看样子善善并不期待看到我。”
她当然不希望见到他,她恨不得这辈子都不想在见到他了。
阿善努力调整着呼吸,“是你劫持的我?”
子佛眨了眨眼睛,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低笑起来,“劫持?”
他向着阿善走近,在阿善一步步的后退时,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比起劫持,我觉得说救你出火坑显得更为合适。”
根本就不容阿善拒绝,他拉着她的手腕又将她带回了屋子里,将人按坐在圆椅上后,他倾身用手指缓缓擦过阿善的侧颈,那里有一道细细的划痕,是修墨拿剑架她脖子上时割破的。
“你总是这么不小心。”子佛拿出药膏在她伤口处细细涂抹,就如同以往她无数次受伤回到他身边时,这人不问缘由也从不训斥她,都会温柔的帮她处理伤口。
阿善一想到这些回忆就难受,她推了推面前的人,别开头问道:“你第一次见到我时对我说,我不跟你走就要杀了我。”
子佛垂了垂眼睫,不为所动的回问:“那你现在死了吗?”
阿善无言,又想起南安王府的那次刺杀,“你为什么要去杀修白?”
子佛帮她上完药将药瓶放回了桌子上,他人高在阿善面前站着时,会遮住一片光芒,他收回手点了下阿善的额头,哄小孩子似的口吻:“你眼睛倒是厉害,我裹这么严实你都能认的出来?”
要知道,那时他在察觉有人进来时,杀意外泄根本就没去看来人是谁,所以要不是修白那声慌乱的惊呼,那把剑早已刺穿她的眉心。
又想起当日的场景,子佛眸色暗幽幽的将视线落在了自己的右手上。
就在他沉思时,一只嫩白的小手抓在了他的胳膊上,子佛抬眸就看到阿善站在他的面前,有些局促不安道:“你……胳膊还疼吗?”
子佛撩开自己的袖袍,只见在他白皙的手臂处赫然还留着一块黑红的疤痕,可想而知当时簪子插/入的力道有多么猛烈,而他又多么没有防备。
“本来可以不疼,但这是阿善刺的,所以就疼的入骨。”
阿善攥紧他的衣服,“那你到底为什么要潜入王府刺杀修白?”
兜兜转转话题又绕了回来,子佛收回手臂未答。
“修白是去青山寺刺杀嘉王,可偏偏你也出现在那里……”阿善看着他,“你和嘉王到底是什么关系?你这次出来又是为了什么。”
“容羡倒是同你说的挺多。”子佛明显不想回答这些问题。
他这人喜怒无常,心情愉悦时笑意吟吟好像什么事都纵着阿善,但他翻脸冷漠时,看着阿善的眼睛时常冷的彻骨,不含丝毫情绪。
“容羡还同你说了什么?”子佛转身看向她,背对着光影使他一半身体隐在阴暗处。
他点了点头,像是忽然忆起了什么,恍然大悟道:“差点忘了,你已经不是只属于我的小阿善了,现在我该叫你什么好呢?南安王世子妃?”
阿善下意识后退,忽然想起多年前两人的一段对话。
那时阿善仍旧渴望着下山每日想着法子,在一次次的挫折与打击后,她爬上祭台高高的扶桑神树,发泄似的对子佛吼道:“你关不住我的,总有一天我会从这里出去。”
子佛仰着头冷冷清清看着她,他只说了四个字:“你出不去。”
“万一呢?”
阿善从不信什么绝对的神话,气够了她渐渐平复下来,歪着头笑眯眯幻想自己以后出去的场景:“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能逃下佛岐山呢?”
大概就是对未来太过期望,小小的阿善神经有些松懈,脚下一滑竟直接从树上跌下。
那时子佛脸上没有流露出一丝惊慌,他上前稳稳的将人抱住,在把人放到地上时,子佛的手从她的肩膀移到了后颈,素白的衣衫遮不住他过分妖异的眉眼,子佛漆黑的眸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看。
他说:“你只属于我,若有一日你真能从这里离开,你最好祈祷不要让我抓住你。”
“为……什么?”
“因为——”子佛笑了,他倾身与阿善的额头相抵,用极其温柔的嗓音回应她:“我怕我忍不住会杀了你啊。”
他,也想杀了她吗?
大概是容羡屡次在她面前提到杀这个字眼,所以阿善在想起子佛说这句话时,除了排斥还有下意识的逃离。
她不喜欢容羡,也不愿再看到子佛,所以她后退着想要冲出房间。而子佛好似并没发现阿善的心思,他将目光又移到了窗外,忽然问道:“善善觉得这里好看吗?”
其实挺漂亮的,但主要是和佛岐山太像了,所以阿善回道:“我不喜欢这里。”
“不喜欢么?”子佛似乎对阿善的回答有些失望,他睫毛垂了垂,暗红的衣摆被风荡起时泛起一点点涟漪。阿善只看了他一眼就收回目光,她将手搭在房门上把门推开,脚才刚踏入院中,她就听到身后的子佛惋惜道:
“不喜欢也没有办法了……”
因为,
你的余生只能在这里度过。
第50章 反派夫君十
深夜, 南安王府。
自容羡回来整座王府就蔓延着一股低气压,昨日街边世子妃的失踪已经牵连无数护卫受罚,今晚跪在院内的是寻人未果的搜寻队, 在容羡还没进院前,一跪在角落的小护卫暗自嘟囔:“你说自从主子娶了世子妃,咱们这一连跪了多少次了……”
容羡的确不近人情, 但在他手下做事效率极高, 鲜少有犯错的机会。
似乎自这位世子爷成亲之后,他们这群做属下的就像是忽然变蠢了,屡次都会因看护那小世子妃受罚,可你要说是受她牵连,但的确又是他们看护不利。
嗒——
已经很晚了, 到了这个时辰不少人家都已经灭灯休息, 而容羡却才从皇宫内回来。
近几日西北方异族越闹越凶, 竟已经胆大到刺杀驻扎在边境的将领。在这朝局动荡之际, 成烨帝还收到来自异族探子的密函, 只道明朝中有官员与异族勾结, 却并言明那勾结的官员是谁, 成烨帝看完后大怒, 命他彻查此事。
偏偏就在这个关头, 他刚刚从彩霞口回来的小世子妃失踪了。
“爷,您总算回来了。”一看到容羡的马车出现, 在大门等候多时的老管家提着灯笼赶紧上前。
容羡揉了揉额角从车上下来, 或许是连续几日的操劳, 他的面容有些苍白,抬步向王府内走去时,他不含情绪的开口:“人找到了吗?”
“并无。”老管家说这话时低了低头,他似乎还有别的事要同容羡说,但几次张口又憋了回去。察觉到容羡按压着额角的手一直没放下,他担忧道:“可是爷的头疾又犯了?”
近几日容羡的头总是在隐隐约约的疼,虽然已经有御医来为他调理,但不仅没什么作用反而还有逐渐加重的趋势。
容羡因头疼含着几分戾气,他忽然放下手臂,停住脚步看向老管家道:“容明,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容明是老管家的名字,他在这王府待了数十年,是看着自家小主子长大的,所以容羡对他还算尊敬。如今听到小主子这样唤自己的名字,容老管家心中一惊,哆哆嗦嗦赶紧把话交代完:“是、是王爷,王爷请您过去一趟。”
此时他们人已经走到了清波园,清波园中的一众搜寻队正在院内待命,眼看着到门口的主子停了停脚步忽然又走了,他们有些惊讶,半响后,容老管家擦了擦脸上的冷汗进来,对他们高声道:“都散了吧,明日再继续搜寻。”
说着,他将目光投向跪在最前方的修白,“小白,你过来一下。”
这次搜寻队的队长,就是修白。
玉清修白修墨三人中,就数修白的轻功最好。那日白衣刺客掳走阿善,就是他带伤前去追踪,不过因为身体还没调养好,他追着人到了盛华道就跟丢了,如今容羡派他领人搜寻,他主要找的就是盛华道周围。
“小白啊,这几日你搜寻盛华道,可有什么线索?”看到修白过来,老管家按着容羡临走时的交代,认真询问。
修白一看来的人是老管家很明显松了口气,他虽然喜欢跟着主子,但也极怕主子对他发脾气。
那天在皇城大道发生的事情,已经让他们一众护卫受罚,修墨玉清被罚的最重,修白虽然因为重伤初愈被免去了一半责罚,但如今也是戴罪立功,如若找不到阿善,他一样会受到严厉责罚。
“还没有发现可疑之处。”想到这两日的搜索情况,修白满脸的不高兴,“那白衣刺客就像是凭空消失的,我翻遍了盛华道竟找不到他的半分痕迹,就连隔壁的盛世道我也找过了,仍旧一无所获。”
“这就奇怪了。”老管家有些忧心,“自得知世子妃失踪,爷的心情是一日比一日差,你们回来前爷的头疾就又犯了,这些天你们多费些心思尽快找到世子妃,别让爷这么累了。”
“主子头疾又复发了?”修白皱了皱眉,他略微思考了下,明白只有阿善才能缓解自家主子的头疾。
“总之你尽快找到世子妃吧,爷能瞒的了一会儿但盖不住一世,如今忠勇侯那边已所有察觉,王爷也得知了此事喊爷去了后山。”
“明日你去时我让玉清跟着你一起,他比你细致些,或许能发现些什么。”
修白点了点头,在回自己房间时,他朝后山的方向望去一眼,握紧了手中的剑。
此时后山,入夜后林中像是蔓延出一层黑雾,周围黑漆漆静的有些诡异。
容羡走近圆型石宅时,发现原本干干净净的石面上被覆满了密密麻麻的黄色符纸,他脚步微停在门前站定,看着石门中央贴着的巨大血符,隐隐认出了上面的纹路。
锁魂咒?
他嗤了一声,转身绕开大门直接从地宫的暗道进入,一段时间不来,看来他爹疯魔的是更厉害了。
顺着暗道一路往里走,随着寒气的加重四周开始出现各式的锁链与符纸,容羡眼也不抬的踩着地面上的黄纸入地宫,在走到中央的祭台前见到了容漾。
“找到人了吗?”容漾所指的人就是阿善。
容羡默了一瞬没有回话,容漾马上就明白了,他呵了一声,将怀中抱着的冰玄琴放到桌面上,抬起头严厉问他:“明知她对你而言有多么危险,为何还要放她出去?”
容羡有些不满:“我有必须放她出去的理由,何况我派了修墨和玉清跟随。”
“那他们看住了吗?”许是常年不见阳光,容漾的肤色要比容羡这个生病的人看起来更苍白。
冷幽幽的地宫冻结的不仅仅是时间,似乎也冻结了南安王的年龄,他深黑的眸子盯着自己面前的儿子看了片刻,像是忽然被什么柔化了,他叹了口气,“罢了……”
容漾闭上了眼睛,实在不愿在看到那双与他亡妻太过相似的眉眼。
地宫中无风也无光,只有几盏幽幽的红烛围绕在冰棺周围照耀。在踩着冰阶离开时,容羡似无意般往光源处看了一眼,身后传来南安王不含情绪的声音,他的声音一遍遍在地宫回荡,最后又困死在其中。
他说的是:“等找回她,就把她关到暗阁中。”
对南安王容漾而言,困住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不见天日。
“……”
阿善已经被困在这个鬼地方两天了,这两天中她想过各种办法出去,但都以失败告终。
其实想想也是了,子佛布在佛岐山上的迷阵她都是用了十年才找到规律冲破,更别说是这样一间小小的别院。阿善颓然躺倒在院中的竹椅上,她看着院子周围弥漫的白雾,发现子佛比原来更狠了。
就如同他所说的那般,他是真的想将她永远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