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被当众顶撞,略略有些急躁:“王爷已经发话了,一切照就老规矩来就是,不要杵在这里喝风了。”众人这才三三两两地散了。
林小千缩在苏惟身后,努力减弱自己的存在感,心想:你们姐弟针尖对麦芒,千万不要火烧无辜连累到我啊。
长公主像是听见她心里的呼声,伸手把她拉了出来,笑着说:“你难得出来露面,谁也不认识,快来,我为你引荐当朝诸位才子才女。”
苏惟啪一声抓住她另一只手,冷冷地说:“皇姐,无须你操心。”
一看大战一触即发,林小千赶紧插话:“方才赶路匆忙,脸上热汗洇了我的妆面。皇姐,不知梅园可有地方叫我重新洗脸上妆?”
长公主狐疑地打量她一眼,见她额头上确实出了一层细汗,才说:“自然有的。”随后冲着苏惟讥笑一声:“怎么?媳妇去洗个脸,也要步步紧跟着么?”
苏惟脸色一僵,松了手,眼神复杂地瞪了林小千一眼,便向弹琴的人走去。
长公主亲自领着林小千去了自己居处洗了脸,还拿出自用的上等胭脂水粉,只轻扑一点,林小千脸上就鲜艳起来了。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小千对镜理妆,长公主喃喃地说:“奇怪,明明是一个皮囊,以前你成天阴恻恻的,何时见了也不觉得你是个美人,现在你这一笑,竟让人挪不开眼了。”
林小千手上一顿,心说,因为换了芯子啊,嘴上胡乱应付了几句。
长公主笑着打趣她:“怪不得苏惟也转了性子,寸步不离地痴缠着你。”一边说一边伸手解下她腰间的香囊,“要我说你不带这香囊,去了庸脂俗粉气,肯定更招人。”
林小千心里警钟大作,心里反复咀嚼她前半句话,顺着话茬开始试探:“过去,我不懂事,一味和王爷胡闹,叫皇家丢了颜面,叫长辈们操心了。”
“都说当局者迷,你啊,明眼人都知道你痴恋苏惟,可你偏偏要和他对着干。”长公主轻轻闻了一下香囊,呛得五官都皱了起来,随手就把香囊丢了出去,“比如他和我一样,最恨过浓的香气,你非要熏香熏得呛人三里地。”
林小千假装很尴尬:“是啊,耍性子耍到后来,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闹了?”实则目光灼灼地等着长公主给她解疑答惑。
“还不是因为……”
第三十七章
长公主刚起个头,就听外面有个清亮的声音喊,“愉姐姐!”
话音未落,一个少年逆光走了进来,眉眼如画,肤似白玉,俊美不像是凡间人物。颜控如林小千一下子看呆了。
少年微微浅笑:“愉姐姐是在待客啊?”
“齐王妃过来洗个脸而已。”长公主的声音一下子温柔得能拧出水来,柔声细语地说,“你不是心口疼么,还不快回去躺着歇息。”
他,就是长公主痴迷上的美少年?果然容貌出众。然而林小千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欣赏他的美颜,刚才长公主明明起了头要说齐王夫妇的过去纠葛,被他一句话给打断了,林小千恨得牙根都痒痒起来。
美少年轻轻揽上长公主的手臂,甜腻地说:“愉姐姐不陪我,我哪里能好?”
林小千没眼看了,人家不止容貌出众,还会下蛊一样地勾引人,怪不得长公主闹个天翻地覆也要为他和离。
长公主心疼地摸摸他的脸颊:“今日有客,送完客人我就时刻陪着你,快回去躺着吧,听话。”
美少年懂事地收回手,向林小千躬身行了个礼,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这狗粮撒的,林小千觉得自己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了。长公主还嫌不够,又感叹说:“他这样乖巧可心,世上哪有第二个人呢?”
林小千嗯嗯啊啊地敷衍了几句,脑子飞速运转,想把话题再扯回来:“我过去任性妄为,着实是比不了他。”
“你啊,不但任性,还实实在在地又蠢又笨。”一吐槽,长公主声音又凌厉起来。
林小千尴尬地听她教训,原主的黑锅,她不背也得背啊。
还好长公主很快切入正题:“不知道什么人传了闲话给你,说苏惟喜欢体有异香的女子,你就开始发疯胡闹,任谁劝也劝不动。”
体有异香?林小千心里立刻翻江倒海起来,她想起来,蒋雁辰不止一次提起过,罗楚凝气如幽兰,还说齐王妃东施效颦,学人也学不像,难道是因为她的屡次暗示,齐王妃才认定罗楚凝是齐王的白月光?
那,那玛丽苏的真人化身罗楚凝,到底是不是苏惟的心上人?他为什么后来非让自己熏香沐浴、佩戴香囊?难道是为了找回白月光的影子?
她强压着胸口翻腾的情绪,颤抖着声音问:“王爷,王爷他到底喜欢什么女子?”
长公主两手一摊:“他心思比海还深,待人接物比寒冰还冷,我哪里晓得?依我看,他对谁都是一个死样。”
林小千又试探着问她:“听说梁国公家的小千金温柔可人气如幽兰,王爷是喜欢那样的女子?”
长公主呵呵一笑:“梁国公家的小千金?苏惟还有本事去认识别人家里的闺阁淑女?”
她拉住林小千的手,笑着说:“你可千万别胡思乱想,苏惟自小也算长在脂粉堆里,对谁都是目不斜视冷若冰霜的。”
回到园子里,一众才子仍在吟诗作画,但仔细一瞧,他们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要么低声悄语,要么沉默寡言,完全没有刚才潇洒悠然的闲适氛围。
苏惟独自一人,端端正正地坐在树下的长榻上,威仪凛然,震慑四方。
长公主一看就恼火了,恨恨地说:“就知道他一来,定然要毁了我的雅集!”她几步冲到苏惟面前,咬牙切齿地说:“你个煞神,非要来我的雅集焚琴煮鹤,大煞风景!”
苏惟毫不理会她的吵闹,抬头问林小千:“想听的听到了?那就走吧。”
林小千还没从震撼里回过神来,一言不发地盯着苏惟的脸,心潮不停翻滚:你真的喜欢体有异香的女子?这个女子,她到底是谁?
长公主挽住林小千的手臂,冷笑着说:“她是我的座上贵宾,现下雅集不过才开场,怎能就此离开?”
苏惟没有理会她的话,只问林小千:“走吗?”
林小千躲过他注视的目光,她还需要一点时间,来面对刚才的冲击:“难得皇姐相邀,不该刚到便走。我们且再坐一坐吧。”
长公主戳戳苏惟:“你赶紧走,你的王妃我留下了。”她又对林小千说:“我的梅园风景绝美,往来的都是文人雅士,人间清旷之乐尽在于此,你错过是要后悔的。”
苏惟像没听到一样,看了林小千一眼,然后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如山地安坐在榻上。
长公主咬牙切齿瞪了他一会儿,又笑着拉起林小千的手:“来,我带你见见各位才子才女,他们琴棋书画各有所长,值得结交。”
林小千还在反复琢磨苏惟,一不留神被她拉走了。跟着走出老远,她才回过神来,回头一望,苏惟正阴恻恻地紧紧盯着她。
想起来时马车上苏惟嘱咐的话,林小千不禁如芒在背,言语行动更加谨慎起来。
幸而雅集确实只论风雅之事,人人只管烹泉煮茗,诗酒唱和。长公主过来,也是谈些松风竹月,之后才说起林小千来,而且一字不提她的尊贵身份,只说她聪慧过人,可做益友。
林小千不禁佩服起长公主礼贤下士的胸襟来,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能冲破一切束缚创造出这个世外桃源,人人不论官职,不论年纪,不论男女,洒脱自在,率性来往。她为人处世的确境界超然。
正想着,忽然铮铮泠泠想起了一阵琴声,林小千定睛一看,是一名中年文士铮铮泠泠在操琴弄弦。琴声婉转动人悠悠扬扬,连第一次听古琴曲的林小千也听得沉醉了。
等他弹完,长公主才笑着说:“这时节哪有兰花开,怎么先生今天想起来弹《猗兰》?”
中年文士拱手施了一礼:“王妃一到,便有幽香传来,清微淡远,沁人心脾,一曲《猗兰》送给王妃,最合适不过了。”
早在琴曲一响时,苏惟就慢慢往这里走,这时听见文士的话,立刻蹬蹬蹬几步冲了过来,大声怒斥道:“什么幽香!”
中年文士吓得手一紧,嘣一下,拨断了琴弦。
第三十八章
林小千拦住暴怒的苏惟,匆忙解释说:“我先前佩戴香囊,刚摘下不久,不过是衣裳沾了点余香而已。”
中年文士也是个脑子活络的,赶紧夸张地吸吸鼻子,接话说:“各位快闻,池塘中荷花香风暗送,方才定是我闻错了。”
说完他抱上琴,一溜烟就跑去了远处竹亭里,其余几个人也都不声不响悄悄溜走了。
苏惟怒火还是腾腾地烧,他凑到林小千耳边,咬牙切齿低声挤出几个字:“为何不戴香囊?”
林小千刚想解释几句,长公主几声高喝,一队侍卫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大刀哧啷一亮,把苏惟和林小千团团围了起来。
“进了梅园凡是仗势欺人的,都给我撵出去!”长公主指着苏惟一声令下,两个虎背熊腰的侍卫冲出来,上手就要抓苏惟。
“滚!”苏惟咆哮一声,浑身戾气毫不遮掩地喷发出来,两个侍卫一下子被吼声震住,向前的手还伸着,人已经蹬蹬倒退了两步。
长公主也是气得浑身发抖:“你还想在我的园子放肆不成!”
林小千急忙去安抚长公主:“他不过有口无心,行动莽撞,皇姐为这个生气不值当的。”接连劝了几句,长公主仍然是怒发冲冠,死死盯着苏惟。
知道她是当着一众宾客折了面子,不讨回来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林小千只好又去劝苏惟:“香囊一事,你听我说。”
苏惟血红的眼睛冲她一瞪,林小千觉得火山喷发一样的怒气嗡的冲了过来。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走到苏惟面前,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柔声恳求说:“听我一句话,好吗?”
低头看见一只可怜巴巴的白皙小手,堪堪握住他的手腕,苏惟忽然心一软,怒气消了五六分,沉声吐出一个字:“说!”
林小千贴着他耳朵,轻声说:“刚才洗脸湿了香囊,我才摘了的,一会儿晾干了,我叫人取过来再带上就是。”
她的气息一进一出,吹得苏惟耳朵麻麻的,挠得他心尖直痒痒。怒气又散了一二分,苏惟终于平心静气下来,客客气气对长公主说:“是我唐突了,皇姐。”
他反手握住林小千的手臂,心情越发沉静,嘴上也认了罪:“既然坏了梅园的规矩,我自当领罪,罚酒斟茶,皇姐你说了算。”
长公主见有台阶下,也不再针尖对麦芒,冷笑一声:“我的好酒好茶,给了你才叫冤枉。”见苏惟脸又黑了一层,她才继续说:“你闹得我心头直冒火,想吃莲子来清清火气,若是认罚,就去池子里给我摘几个莲蓬回来。”
林小千身子一僵,生怕她这一番话再次触怒苏惟。没想到苏惟捏了捏她手臂,平静无波地说:“好,我亲自下池子。”
他答应得这么痛快,长公主和林小千都是一愣。林小千冲苏惟一笑:“王爷怕是不懂如何采莲,别一动手毁了皇姐的好莲蓬,还是叫下人动手吧。”
长公主也软了口气:“说的是。你好好监工,摘下来给我们剥莲子吃。”
苏惟没有答话,松开林小千的手臂,三两步走到池边,扑通一声跳了下去,林小千紧抓慢抓都没把他拉住。
“哼,死倔驴!”长公主轻骂一声,叫住林小千,拉着她想往竹亭走。
池子里正低头找莲蓬的苏惟,有感应一样猛地抬头看了过来,林小千顿住脚步,向长公主陪笑说:“日头有些毒,还是这里树荫凉快。”
长公主看了看苏惟鹰隼一样的目光,立刻明白了他的想法,点点头放开林小千,自己带着几名侍卫走了。
林小千叫过来身后的丫鬟低声嘱咐几句,就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托腮看着苏惟拨开荷叶划过水面。
一池荷花被他压得东倒西歪,好不容易露出两三个小碗一样的莲蓬来。苏惟毫不犹豫,上手咔嚓咔嚓几声干脆利落地掰了下来,随即又拨开荷叶荷花,浑身湿漉漉迈步上了岸。
丫鬟这时也匆匆送来了巾帕和披风,林小千接过来赶紧迎上去。苏惟摆摆手说不用,大手抓着几枝莲蓬,大步走进了竹亭,到了长公主面前,浑身还滴滴答答地掉水珠。
长公主本来言笑晏晏正和人论道,见了苏惟浑身的狼狈相和死犟的一张脸,火气又腾一声蹿了起来。
林小千一见这剑拔弩张的形势,赶紧推推苏惟:“竹亭里凉风不小,快些去换衣裳,不然病了,如何协理朝政啊?”一边说一边抢过苏惟手里的莲蓬,把巾帕硬塞给了他。
苏惟这才点点头,说了声:“等我。”临走前,他眼神狠厉地逡巡一圈,看得众人都害怕地低了头,才带着一身水汽转身离去。
送走这尊煞神,林小千叫来丫鬟剥莲蓬,又另起头讲了几句闲话,才让竹亭重新恢复了生气。
“他这拧劲儿一上来,从来都是乖戾狠绝六亲不认,也就你能治住了。”长公主叹了一口气,拉着林小千坐了下来。
立在一旁的中年文士一脸歉意,向林小千微微拱了拱手,林小千轻轻点头,示意无妨。
新摘的莲心清甜脆嫩,众人吃着吃着就忘了刚才的拘谨,开始谈笑起来。从莲子鲜甜说到荷花清香,一个人忽然插嘴说:“有女子天生体有异香,香气比荷花还要清雅几分啊。”
正喝茶的林小千一听,差点呛着茶水,好不容易按捺下心里的波涛翻滚,又有人接口说:“天赐奇香未必是好事啊,说不定红颜多薄命。听说清叶阁花魁就体有异香,如今赎身出去后人都丢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嗡一声,林小千的脑子懵了。除了罗楚凝,花魁娘子也体有异香,苏惟显然是认得她的。现在大将军要去巡防边疆,而花魁娘子她,失踪了。
那人一句话勾起了不少人的好奇心,竹亭里立刻议论起来。这个说,大将军也许是始乱终弃,那个说小报上写,花魁和广文侯家小公子私奔了。连长公主都加入了进去,八卦得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