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玉容因为心中有所疙瘩,动作又慢了一拍。
谢温立马望了过来,淡淡道:“你可是有所不愿?”
但这时候如果表露出不情愿,姚玉容怕他来个“不能为我所用,则杀之”,于是她犹豫了片刻,回答道:“我只是在想……之前在画舫上的时候,有个人见过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哦?”谢温微微蹙了蹙眉头,“你可知那人是谁?”
“唔,他似乎是林家的二少爷。叫做林若缺。”
“林若缺?林盈?”一听这个名字,谢温的眉头又舒展了开来道:“无事。就说你们是为了隐藏身份,才会在那艘画舫之上,而你自小体弱,也为了避人耳目,才被扮作女儿便是。”
……这说法还真是……
毫,毫无破绽……
姚玉容长叹了口气,感觉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有点荒诞不经。
而且,林盈?明明叫做林若缺,怎么变成了林盈?但她很快的反应了过来,这也许是所谓的“字”。
林家二少爷名为盈,字若缺。
她与凤十二,以后大概也会有自己的字,就是不知道,她这个谢安,能字什么……
不是字安石吧……
说到这里,谢温又吩咐了姚玉容一句:“林家与我谢家平日里往来不多,但以后若是相遇,你也需要待人以礼。尤其是林盈。他是林家嫡子,将来必要继承家业,更要注意,不得露出破绽。”
姚玉容点头道:“我知道。”
“你知道?”谢温好笑道:“你知道什么?”
“林家也是月明楼的供养者之一。”
谢温神色一僵,“你怎么知道?”
“上画舫之时,我回头看见有人在车队上插上了林氏车马行的旗子,在船上的时候,林盈亲口所言,此船为他家所有。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车队,画舫,大约同出一家。这么一想,就猜到了。”
谢温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却不再回话。
他看向了麒初二和红药道:“至于你们,就继续跟在你们搭档身边。红药,你以后便是谢珰的贴身侍女。麒初二,你以后便是谢安的贴身护卫。但在月明楼外,隐去姓氏,只能称为初二,明白么?”
四人齐声称是,便被侍女引着退下了。
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门外,谢温沉吟了片刻,又朝着身边的折柳吩咐道:“将凤惊蛰叫来——他在月明楼里本来也待不住了。就充为凤十二的贴身护卫。再从可靠的家生子里挑出一个漂亮,单纯些的,充为谢安的贴身侍女。为了掩人耳目,让这个侍女替换流烟之名。”
看着折柳干练的领命离去,他又想起了方才仆人自他的书房里,取来的身世档案。
月明楼内,收养的孤儿是不会建立身世档案的,所以麒初二和红药都没有身世档案,只有在出任务以后,才会建立任务档案,记录他们都执行了哪些任务。
而被月明楼所灭全家之人,才会将他们的身世详细记录下来,以备后续查阅。
这种档案一式两份,一份封存在月明楼的琅嬛阁内,一份则送入谢家封存。
流烟的身世,谢温如今已然知晓了。
但阮家纵然在西疆显赫一时,在谢家眼里,也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暴发户而已。
可阮盈盈这个女儿,阮家未免也生的太厉害了一些。
若是没有尽早除去,放任她在阮家长大,到时候执行父母之约,及笄后嫁给西疆黄金家族的族长之子,有她辅佐,西疆怕是要成中原的心腹之患。
良久,谢温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惊戒?庆幸?还是欣赏?
看着无人的偏厅,他低低的长叹一声道:“阮家这是生了个什么怪物啊……”
第七十二章
中华历史中, 有一个叫做晋的朝代。当时的皇室姓为司马, 又有一个很大的家族,姓为王。据说,王氏一族的权势鼎盛之时, 垄断了大部分的高官要职, 而几与皇室平起平坐。
这是个很可怕的情形, 只要想想日不落帝国的上下议院, 里面百分之七八十全部来自一个家族会是个什么情况, 就能理解为什么有一个说法,叫做“王与马, 共天下”。
姚玉容现在还不能肯定,谢家的地位据说很高, 但够不够得着是“谢与卢, 共天下”呢?
是的, 她现在知道了, 南秦的皇室姓卢。
当今天子年方十八, 姓卢名湛, 字清华。
当时姚玉容就觉得, 他的名字有点耳熟,直到认亲仪式正式开始的那天,她才猛地想起来——卢湛, 湛卢, 好像是匹马的名字!
刘备的那匹马?
不, 不对, 那是的卢……
咦,湛卢好像是……剑名?
剑名还是马名来着?
而且还字清华……这让她一度怀疑北周的皇帝,没准字北大。
但后来得知如今的北周皇帝三十八岁,姓裴,名佶,字正度。
这些“常识”,都是在准备认亲仪式的几天里,由谢温亲自给他们恶补上的。
不过,除了基本知识外,其余的内容,他并没有说得太多,毕竟如今他们年岁尚小,知道这么多暂时已经足够了。
说到这里时,他拿一种诡异的目光,扫了姚玉容一眼。
姚玉容很清楚,那是因为她无法被解释。
一般来说,所有的事情都能被解释,然后才能被接受。
比如说,一个孩子,必须先学习,才能明白道理。
而她呢?
在阮家的时候只有三岁,刚到月明楼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异象。就是一个安静内敛的小姑娘而已。
虽然开始学习之后,学的比别人快,字写得比别人好,性格也比别人乖,从来不哭不闹,但也还在合理的范围之内。
就是在开始执行任务的时候,原本只是有些聪明的小女孩,就突然异军突起了。
是因为之前的平静,将她隐藏了么?
只有在挑战中,一些人才会崭露锋芒,无法隐藏自己的实力,而会自然而然的表露出来。
如果说第一次下药训练的时候,她直接给所有人下药,还算是一个投机取巧的小聪明,后来的虎口脱险,也只是运气好,那么一切的转变,似乎都在那次训练。
当人被压迫到了极致的时候,就必会用尽一切力气去反抗。
从那以后,她就越来越显眼,越来越出挑。
最终,她站在谢温面前,以一个怪物般的天才的姿态,让他决定将她留下来。
谢温咬着牙接受了她这么一个简直完全不讲道理的存在,心里只想着,也不知道她若是和他那位自小便有天才之称的兄长见面,会是个什么情况。
而在每日的礼仪课和文化课后,姚玉容还会主动的来询问,可不可以去藏书阁里找书看。
这让谢温多少感到有些安心——她也不是生而知之的嘛。也许就是这种求知若渴的精神,她才“无师自通”了这么多道理吧?
但月明楼只会教授基础常用的文字,而姚玉容挑出来的史书,不仅有许多生僻字,还竖着排版,没有标点,她打开看了一眼,只见那些文字密密麻麻的挤做一堆,就觉得脑袋大。
她只能跑去找谢温请教,一来二去,谢温就不知不觉的突然给她开起了小灶。
姚玉容也终于大概知道了这个世界的历史——完全跟她之前的世界不搭界。
别人穿越,大多也会有个前提是“历史在战国,秦朝,汉朝,唐朝时期走上了岔道”,这个世界……干脆从上古时代的三皇五帝就分道扬镳了。
了解了历史,达成了目标后,姚玉容就不准备继续自虐的把书放下了。她不来了,谢温还觉得怪遗憾的。毕竟看着一个天才来向你请教问题,认真的坐着听你讲课,那真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啊。
他忍不住想起了小时候,他和兄长一起上学堂的事情。那时候,老师说了什么,谢籍总是一遍就记住,一说就理解,他被兄长压着,有疑问也不敢发问,便只能回家后,哭丧着脸询问兄长。
谢籍那惊讶的眼神,每每让他想起来,就觉得心情抑郁。
“你怎么连这个都不懂?”
“你怎么连这个都记不住?”
“谢温,你上课到底有没有好好听课?!”
我上的那是课么?
谢温无奈的想,我难道不是在旁听你跟老师的思想交锋吗?你们一问一答跟隆中对似的,有谁想起我在一边了吗?
一想起兄长,他就心里一堵,又想起了姚玉容那天所说的话。
权力之争,便如战争吗……
或战,或守,或逃,或降,或死……
想起谢籍一次次的紧逼,谢温就感觉,此刻的情形,是兄长在战,而他在守吧?
真的要……和兄长彻底对立吗?
他忍不住想起谢籍那冷峻傲然的模样,他的目光望来,就仿佛天然蕴含着一种轻蔑。
就凭你?
他好像在无声的嘲笑,如同年幼时,他不情不愿的为他讲解功课时的勉强——
就凭你?
他问姚玉容该怎么做的时候,她说他其实心里知道。
是啊……他其实知道。
他已经是谢家家主了,是父亲!把整个谢家交给了他的!父亲说他稳重,可以持家,才不是因为,才不是因为兄长不在,才不是因为兄长……“远超同辈远矣,未来可期,不可耽于家长里短”……
可如果兄长一心想着谢家,他配合他又有何不可呢?
但谢籍野心勃勃,却想着要以整个谢家成就他一个人?
疯了吧!
谢温不觉得自家需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求一个其实根本也没有多荣耀的荣光。
就算实现了,谢家是多了许多土地和财富,但也同时多出了无数的敌人!
而失败了呢?
就是给人一个绝好的借口,把谢家永远的拉下去。
只要一个夷三族下来,就算是千年世家,也要一蹶不振。
谢籍关心过吗?没有!在他眼里,只有他自己,还有他想要做的事情!因为从小到大,就是这样,所有人都围着他转,所有人都要配合他!别人想着什么?
他哪会去理!
想到这里,谢温的胸口就情绪激动的起伏剧烈,是啊,他早就知道,该怎么做……
对于谢家来说,兄长已经变得太过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