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不该王家有了转机。
这一年,林父仙逝,林家母子扶灵返乡守孝。
王家很幸运,跟林家同住一个县。
王母跟随娘家人去林家奔丧,她看准时机,巴结上了堂姐林夫人。
兼之林家乐善好施,林母在林家受欺负,因此对王家这个释放善意的堂妹十分眷顾。
王家人的生活才逐渐改善。
在林家的提拔下,王家有了小铺子,慢慢赎回了十几亩抵押的水田,日子慢慢富足起来。
兄长娶了本分的嫂子,姐姐嫁给秀才公。
王秀芝也得以从田间地头解放出来。
后来,林家出孝,林母接了唯一没有说亲的王秀芝到家里作伴解闷。
王秀芝真正领略了有钱人如何过日子。
这一年,王秀芝十三岁。
当初羡慕姐夫是秀才,如今也不在眼里了。
二姐嫁给小地主,家里有百亩上等水田。二姐这个少奶奶却要亲自上灶,要伺候婆婆小叔子小姑子一大家子人。
她自己却还要躲在厨房吃剩饭。
王秀芝再也不想走母亲姐姐们的老路。那种穷日子她一天也不想过了。
当年,如海上京赶考。
林母开始整理行装,将不需要的东西分送给左邻右舍,亲朋故旧,顺便告辞。
林母对儿子很有信心,她觉得凭她儿子的才学,必定金榜高中,位极人臣。
她要陪伴儿子进京,然后陪伴儿子做官。
王母深知自家门楣不堪匹配林家。
正因如此,林母那样喜欢秀芝,却并未提亲。
王母心有不甘,却只能叹息几声。
王父却另辟蹊径,他已经看中了林如海这个贵婿,希望能够靠着他吃喝一辈子。
王父提出,自知王家不堪匹配。但是,林家子嗣单薄,他日林如海迎娶豪门贵女为嫡妻,王秀芝可以为平妻,为林家开枝散叶。
这话真是戳中了林母的心病。
林母最大的痛处就是林家子嗣不旺,当初如海单丝独线,才会被族人逼迫。
若是林家跟杨家将似的,家有七郎八虎,谁敢欺负?
林母大喜。
然而,王秀芝是林母喜欢的孩子,她没有女儿,这些年时不时让秀芝进府解闷,已经当成半个女儿疼爱,生怕秀芝委屈,遂当面询问王秀芝。
品尝过有钱人的滋味,王秀芝把林如海当成囊中之物。
虽然,她知道自己只是她的妻子之一。
但是,王秀芝不在乎。
她只在乎能不能锦衣玉食!
再者,她觉得凭着林母的偏爱,她必定会独占鳌头。
王秀芝委婉的回道:“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我总是听父母安排就是了!”
这话说的真正好,又不违背闺训,又表达自己的心意。
虽知儿子立志,要先立业后成家。
林母却不想放弃,提议先定亲。
这一年王秀芝十七岁。
林如海二十二岁。
当年林如海若十八岁出孝就说亲,且轮不到王秀芝。
赶考之前若是答应了王秀芝兼祧,即便只是定亲,也就没有贾代善榜下捉婿,陛下赐婚这宗事了。
贾代善再是喜欢林如海,也不会委屈女儿!
合不该,林如海志存高远,执意不肯定亲。发誓必定要大登科之后才会小登科。
并且,林如海坚决反对兼祧一事。
林如海以为为求子嗣,纳妾生子尚可,却并不认同平妻。
他觉得妻就是妻,妾就是妾,没有平妻贵妾之说。
自古来妻妾不分,乃乱家的根源!
然而,林母作兴得很,执意兼祧,并亲自教导王秀芝有关礼仪规矩。
她以为,只要她找到愿意兼祧的当家闺秀,儿子必定回心转意。
结果,林如海高中榜首,林母还没来得及挑选媳妇,荣府贾代善便夹裹着圣旨,半路杀出。
林母不甘心,几番折腾,第一次试探一下,就被石梅打得鼻青脸肿。
第二次又被圣上以结束林如海的仕途威胁,吓得半死。
林母折腾不过,终于认命了。
然而,被林母养肥了胆子的王秀芝却不想认命!
却说,王秀芝在荣庆堂参加宴席,她虽被林母警告,不敢闹腾,心中并未放弃。
一双眼睛却清冷如冰,在贾敏与屏风两下穿梭。
贾敏羞怯低首,专心的用餐。
石梅的眼角余光却一直注意着王家这位表姑娘。
这丫头不是省油的灯!
那一双眼睛梭子似的睃来睃去,就没离开过那道隔断的八扇屏风。
黄花梨木的白玉兰蚕丝屏风虽然昂贵,石梅不觉得有多么好看!
石梅虽然不知道王秀芝具体想干什么,左不过就是跟林如海,或者什么人粘上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风韵之事。
然后,逼着荣府给个交代。
拜金女的套路无外乎这些。
石梅再不能给自己的女儿与儿媳妇添堵。
且贾赦贾政兄弟身负兴家立业的重任,再不能落人把柄,影响仕途。
石梅暗地吩咐赖嬷嬷:“林家亲家母要在荣府做客三日,告诉金大,这些日子警醒些。姑爷与两位大爷身边暗中派人护卫。万不能让人构陷了。
再告诉金大媳妇,看死了垂花门,前后穿堂,总之,通往前院主院的过道,都要派人把守。
无论白日黑夜,都不许王秀芝到前院行走。
一旦王秀芝离开榴园,即刻派人监督,切莫让她搞出什么名堂!”
王秀芝即便不出内院,也有机会搞名堂。
贾赦贾政的家眷都在内院,他们也会回家探望儿女。
万一让王秀芝插空子,粘住了诬陷,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
石梅没准备拘管贾赦贾政兄弟一辈子不沾腥。
让一个有权有是有钱还相貌堂堂的官老爷,一辈子守着正妻过日子,那是痴人说梦。
但是,石梅必须替两个儿子把好最后三个月的关隘!
七月之前,贾赦贾政两兄弟决不能沾染风月之事!
傍晚时分,金大前来报备:“大爷让小的告知太太一声,今夜晚大爷二爷合着杜先生林姑爷去了坟堂,说是要秉烛夜谈,后日方回,让太太转告林家的亲家母大人一声。”
石梅闻言顿时安心,心道,这个釜底抽薪的法子甚好!
得了,她可以高枕无忧了!
事实证明石梅并非小人之心。
翌日辰时初刻。
石梅因为家有客人,特特起得早些。
石梅这里正在梳妆,就听小丫头通禀,林母造访。
林母却是来向石梅告辞。
石梅不明究竟,执意挽留:“这是怎么话说的呢?难道是嫌弃我们照顾不周?”
石梅心里甚是不解,之前石梅是对林母不大喜欢,但是,昨日知道她回心转意,石梅的态度已经大大改观。衣食住行都提高了一个档次。并设宴亲自招待。除了没请戏班子,其余待客的礼数,无一拉下。
然后,林母说王秀芝病了,在亲戚家养病不成样子。
石梅越发惊愕:“病了?昨日午宴还好好的呢?”
林母神情尴尬,吱吱呜呜。一看就有难言之隐。
石梅再三挽留,林母执意告辞。
石梅只得说道:“亲家母即便要走,也要等上半日,昨夜晚姑爷会同书馆的杜先生去了坟堂陪伴小儿,亲家母之意告辞,我也不好强留,我这就派人去通知姑爷。”
林母告辞之后,石梅吩咐道:“赖嬷嬷,去问问金大媳妇,昨晚出了何事!”
赖嬷嬷很快回转,附耳告诉石梅说道:“王姑娘并非病症,乃是摔断了腿!”
石梅讶异:“这就蹊跷了,好好的怎么摔断了腿了?我不记得榴园有什么沟沟坎坎的?”
赖嬷嬷摇头:“这事儿真是一言难尽,奴婢把金大媳妇带来了,昨夜晚的事情她一清二楚。”
石梅道:“唤她进来。”
金大媳妇进门禀报道:“昨夜二更巡夜之后,守门的李婆子坐着打瞌睡,等待三更巡视,迷迷糊糊间被尖叫声惊醒了。几个上夜婆子出来查看,却见王家姑娘被她的两个丫头架着,见了我们,两个丫头丢下王姑娘跑了。却是王姑娘跌倒受伤了。
我们询问王姑娘为何半夜到穿堂,她吱吱呜呜。
奴婢们不敢自主,也不敢惊动太太,只得告诉了大奶奶。
大奶奶亲自把王家姑娘送回榴园交给了亲家太太。”
石梅蹙眉:“跑到穿堂门去了?”
穿堂出去就是议事厅,议事厅隔壁院子就是府里爷们的外书房。
贾赦贾政读书的院子也在这一排。
贾珠贾琏的私塾也设在此处。
他们日常下学就住在各自父亲的厢房里。想要到贾母出用餐,往西过了穿堂,过了抄手游廊,就能进入贾母的院子。
回荣禧堂,也只需穿过内仪门,就可进入各自母亲的居住的东西跨院。
荣禧堂的正院眼下做了贾代善的小灵堂,供着灵位,有专人看守子孙盆,常年香火不断。
张氏与王氏分别住在荣禧堂的东西跨院。
贾赦贾政一般不在内院歇息。
林如海来了也只住在东路的书斋里。
晚上只要关闭穿堂与内仪门,便内外隔断成为两个世界。
一般府里没有大型的红白喜事,穿堂门,内仪门一般天黑就下锁,并有上夜的婆子值守。
王秀芝虽然没有成功突破防伪进入书斋,但是,一个姑娘家夜半三更出现在通往爷们书斋的穿堂里,一旦传扬出去,不知道要编排出怎样香艳的故事来。
石梅忽然觉得,林母称病的处理十分妥帖。
辰正,张氏终于前来请安。
石梅屏退左右问道:“王家姑娘怎么样?”
张氏言道:“媳妇正是听了金大家里说林家亲家母已经向您请辞了,这才匆匆前来向您禀报,王姑娘只是扭伤了脚踝,大夫摸骨之后说,不会留下残疾!”
石梅颔首:“这就好。她虽是咎由自取,必定是在咱们府里,若真残疾,只怕日后要生怨怼!亲家既然打定主意,你替他们收拾礼物吧,就按照我们商量好的办理。”
张氏应道:“媳妇记下了,婆婆安心。”
然后说道:“媳妇这里还有一件事情要禀报太太知道,那摸骨的胡师傅是金陵镖局的师傅,走南闯北,很有些江湖经验,方才临别,他悄悄告诉儿媳的陪房张盛家里,说那位王姑娘的腿上不光有扭伤,还有被石子击伤的痕迹,说是很像什么飞石打牛的功夫,让我们警惕些,怕是有贼人惦记咱们家呢?”
飞石打牛?
这是什么功夫?
石梅从未听闻!
“他还说了别的没有?“
张氏摇头:“再没有了!”
石梅心里谋算,若是有仇人盯上,他们已经回来三年了,不该在这个时候才动手。
巳时,贾赦贾政兄弟道内院给石梅请安。
这两兄弟也是一头雾水。
石梅只是让人请人,却没说缘故。
石梅这里简单告诉了贾赦事情经过,说道:“王秀芝心比天高,必定是不想回乡嫁人,想要孤注一掷,只是没想到,咱们家处处都是眼睛,没等她到达书斋,就受伤了……”
贾赦贾政没说话,都有些想笑:这位表姑娘的段位太低。
且她那紫色,不及府里的丫头多矣!
石梅忽然想起那飞石打牛。
心想,或许贾赦知道也不定,必定他常年在外行走,比内宅夫人知道得多些。
石梅问道:“赦儿,你可听说过飞石打牛?”
贾赦闻言一愣:“母亲如何知晓这门功夫?”
石梅心中一动:“你知道?难道咱们家有人会这门功夫不成?”
贾赦颔首:“正是,这是军中斥候侦探必学的本事之意,叫投石问路。有时候为了故意惊动敌人,使之自乱阵脚,露出行藏,方便侦探,有时候为了干掉敌人的哨兵。
这个典故是从西汉大将军卫青而来,传说卫青少时平穷,替人放牛,练就一手飞石功夫。不过,后人的功夫不及卫大将军多矣。”
石梅道:“之前你媳妇说那王秀芝是被人用石头打伤跌倒,我怕家里进了贼人,如今知道是护院功夫,我就安心了。”
贾赦忙问:“腿杆子打断了?”
石梅摇头:“这倒没有,只是被惊吓跌倒,扭伤了脚踝,腕骨撑地的时候骨裂了,其余无妨!”
石梅不会武功,故而不知道其中关隘。
贾赦却道:“这就奇怪了。我们府里就有金大父子会这门技艺,无论他们父子谁出手,那王家丫头都要骨头断裂,怎么只是扭伤?”
石梅道:“这个我倒没想到!”
母子三人俱皆沉吟。
屋子里瞬间特别安静。
蓦的,贾赦把手指放在嘴上,暗示石梅贾政稍安勿动。
石梅顿悟:有人偷听。
贾赦脱兔一般扑向屏风,将屏风撤掉,露出屏风后面两个挨着的小脑袋。
贾赦斥道:“好个狗崽子,学什么不好,竟然学人偷听了?”
石梅闻言抬头,可不是她的两个孙儿呢:“珠儿琏儿,你们怎么不上学,躲在这里做什么?”
贾珠贾琏两个对视一眼,耷拉着脑袋上前给石梅行礼问安,又给贾赦贾政行礼问安。
贾政简直羞愧难当,伸手就打贾珠:“安安安,安什么安,你还有脸问?”
石梅打断贾政:“政儿!你要教儿子我不阻拦,只是别在我这儿现眼!”
贾政忙着赔情:“儿子鲁莽,母亲恕罪,只是……”
石梅倒是心里一动:“你们两个昨晚在前院住的还是回到内宅了?”
贾珠瞟了贾政一眼不敢回答。
贾琏却害怕他二叔再发疯打人,几步窜到石梅跟前,然后爬上炕,他不好意思趴石梅怀里,却是挨着石梅坐了,说道:“祖母啊,昨日先生留了作业,说是休沐两天,孙儿想念祖母嘛,就回来了,结果,祖母很忙,要招待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