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严嵩办事一向稳妥,林蓁的具体情况他还得好好打听打听。严嵩接着问道:“维岳,你这次进京,家中都有谁和你同行啊?”
林蓁赶紧答道:“哦,晚生父亲早逝,家中大哥已经成亲,因此这次晚生把家中祖母,还有晚生的母亲,以及一个小妹带了过来,以尽孝道。”
严嵩夸了他两句,又看似不经意的问起了林蓁祖母母亲身体如何,小妹多大了,林蓁不疑有他,都一一回答,严嵩越听越满意,林蓁的妹妹已经九岁,在用不了几年就会出嫁,祖母年事已高,听林蓁话里话外,他母亲也是个性格平和的人。严嵩心中欢喜,给林蓁斟满一杯,道:“来来来,维岳,先前你还年少,不宜饮酒,如今入了官场,这酒是少不了喝几杯的,来,你我满饮此杯!”
林蓁不好推辞,就举杯喝了下去。两人推杯换盏一番,聊完家常,林蓁又趁机向严嵩请教了一番和《周礼》相关的知识,严嵩侃侃而谈,让林蓁受益匪浅,正聊到一半,忽然听见院门一响,严年的声音响了起来:“哎哟少爷,您怎么回来了?!”
第77章
严世蕃回来了?!林蓁还没起身, 就见年长了几岁的严世蕃晃晃荡荡, 哼着小曲儿, 从外面走了进来,他身上一股浓浓的香味,林蓁似乎在哪儿闻到过似的,他一边往里走,一边还唱着:“楚、楚馆云闲……秦楼月冷……缘何书、书也无……”
慢着, 这几句唱词林蓁林蓁听着也挺耳熟,他还没来得及细想, 耳边就响起了严嵩的训斥:“你这混账东西,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你这几天到底到哪儿去了?!”
严世藩显然还有点微醺, 他那一只眼眼珠子溜溜一转,刚想说话,却瞥见了立在严嵩身边的林蓁。他他哈哈一笑,道:“好!好, 这个书呆子,也比那姓沈的强!”
他这话说的有些奇怪,更令人奇怪的是严嵩的反应, 严嵩以前无非就是板起脸来骂严世蕃几句,这回却气的七窍生烟, 马上喝道:“快快快严年, 把他领到后面去, 别让他出来给我丢人现眼!”
严世蕃自己摇晃着走了, 从林蓁身边经过的时候,林蓁忽然间想起了什么,这香气,这曲子,不是来自于馨翠楼吗?严世蕃一个十几岁的小孩,他到那去干吗?去寻花问柳了?那儿的消费水准连林蓁这样的殷实之家都难以担负,他哪儿来的钱呢?林蓁正在疑惑,严嵩陪着笑脸,道:“哎呀,维岳,这个逆子,我是管不了他了,回到南京也好,省的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又给我惹出什么祸来!”
两人又闲谈几句,林蓁见天色已晚,便起身告辞了。严嵩命严年出门送他,林蓁觉得严年岁数也不小了,推辞了一番,说自己有小厮来接,无需相送。果然林柱儿不一会儿就到了,林蓁便谢过严嵩,和林柱儿一起往巷外走去,林柱儿见林蓁脸色有些发红,担忧的道:“哟,您喝了酒了?早知道我就该想办法弄一顶轿子来接您了……”
林蓁摆了摆手,道:“这一点酒,没什么妨碍,对了柱儿,阿妈她们睡下了吗?”
柱儿刚想回答,却听有个小丫头的声音在身后轻轻喊道:“林公子,林大人,我们小姐有话要对您说!”
这一声可把他主仆二人吓了个半死,他们转身一看,身后的墙根儿下站着一个丫鬟样的女孩儿,一脸焦急的看着他们,道:“林大人请留步,您能听我说几句要紧的话吗?”
林蓁诧异地问道:“你……你是谁的丫鬟,你们小姐到底有何事要找我?”
那小丫头上前低语道:“哎呀公子,您不知道吗?我是严府二小姐严咸宵的丫鬟啊,我们老爷这次请您来,是有意探探您家中情况,将我们小姐许配给您的!”
林蓁一听,刚才严嵩的许多问话在他脑海中浮现,他马上就明白了,道:“原来……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他怎么一个字都没透露呢?”
小丫头忽然警惕的看着林蓁,道:“林大人,您想娶我们家小姐吗?”
林蓁看小丫头的样子,心里忽然觉得有趣,问道:“婚姻大事,自然要好好考虑,怎么?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觉得我配不上你们家小姐?”
这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巷子外,小丫头后退一步,借着林柱儿手里提的灯笼的光,煞有介事的打量了林蓁一番,评论道:“嗯,林大人您长得挺俊,但要说男子气概,您可不如沈秀才!”
沈秀才?这是个什么人?林蓁忽然想起严世蕃的话“比那姓沈的强!”林蓁一下子没心思逗她了,认真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清楚,莫非你们家小姐已经心有所属?这个沈秀才就是她的意中人?!”
小丫头笑嘻嘻的道:“没错,我们小姐没看走眼,她说林大人您少年聪慧,善解人意……”
林柱儿在旁边都听明白了,忿忿的道:“就是啊,算你们家小姐明白事理,要不然我还以为你们眼睛都有问题呢!沈秀才?沈秀才能比得过翰林、状元吗?你刚才说的那话,可真教人生气!”
小丫头往巷子里看了看,道:“好了好了,那算是我错了,给林大人还有这位小兄弟赔个不是。我长话短说……再过几日,老爷就会让他在翰林院的门生跟林大人提起小姐的亲事,老爷他是想着,若是林大人您也对小姐有意,自然会派人来提亲的,若是您无意和我们小姐定亲,那将来见了面也不尴尬。”
林蓁道:“我明白你们小姐的意思了,我会婉言拒绝这门亲事的,你快回去吧。”
那小丫头一脸焦急,把脚一跺,道:“不是的林大人,我们小姐想……让您暂时同意此事!”
这回林蓁更惊讶了,道:“这……你们小姐到底想干什么呀?”
林柱儿也道:“是啊,你说你们小姐中意这个什么沈……沈秀才的,还想让我们大人答应婚事,这是什么道理?!”
小丫头叹了口气,道:“唉!您有所不知,几年前我们老爷把小姐和夫人送回江西的时候,路上我们夜宿寺中,就碰到了这位沈秀才,他和我们小姐虽未曾相见,小姐却见了他在寺院墙壁上题的诗,小姐爱他文采,又续了几句,两人作诗唱和,彼此都记在心里。谁知这次小姐回京,在河北遇上了什么什么教的流寇,幸亏有人出手相救才脱离了危险。小姐受了一点小伤,不过很快就好了。”
这都能写话本去了,林蓁替她接道:“不出意外的话,救了你们的人,就是那位沈秀才,对不对?”
小丫头激动的点点头:“正是正是!他如今就住在这城西的白云观里,小姐想……”
林蓁又道:“……你们小姐想让我先答应提亲,然后趁严大人放松警惕,和这位沈秀才私奔?不行,若是这样,我不能同意。”
小丫头一听,更着急了,道:“林大人,您听我说,我们小姐和沈秀才两情相悦,小姐还没开口跟老爷说这事呢,少爷一听这沈秀才的姓名,就没完没了的对老爷说他的坏话,老爷本来想派人去重重谢他,现在也暂时搁下来了。有少爷从中作梗,老爷和夫人肯定不会同意,我们小姐是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啊!”
林蓁一听,对这位沈秀才倒是好感顿生,严世蕃痛恨的人,那肯定不是忠臣,就是义士。他想了一想,问丫鬟道:“我问你,你们小姐想去找那位沈秀才,沈秀才他可知道?你们可曾约好什么时候相见?这沈秀才的人品看上去是没什么问题,但是他家中是否有妻室呢?他对你们小姐是不是也想你们小姐对他一样情深意厚,这些你们都想过了吗?”
小丫鬟一听,愣住了,道:“这……这个……”
林蓁叹了口气,道:“这样吧,你们小姐既然信任我林维岳,我也不能辜负她的好意。这件事呢,我会尽力帮忙的。”
小丫鬟疑惑的道:“大人,您,您怎么帮?”
林蓁凑了过去,小声对他说了几句,小丫鬟转忧为喜,道:“多谢!我替小姐谢过林大人了!”
她拜了一拜,又要再拜,林蓁赶紧拉住了她,问清了沈秀才的姓名长相,然后道:“好了好了,你快点回去吧,你记住,到了咱们说好的日子,柱儿会来给你送信的,这段时间,你就让你们小姐稍安勿躁,不要露出端倪,尤其是不要让你们公子起疑,记住了吗?”
小丫鬟欢欢喜喜的答了声是!转身跑回严家去了。林蓁转过身来,对林柱儿道:“走吧,咱们也该回家啦!”
林柱儿一路上耷拉着脑袋,不解的道:“大人,那严家小姐都不肯嫁你,你帮她干什么呀?”
林蓁道:“哎呀,我见过那严小姐一面,她其实是个不错的女孩,这年头,她知道自己心中所爱,敢违抗父母兄弟之命也要和他一起离开,你不觉得这很难得吗?”
林柱儿道:“这有什么难得的?在咱们那儿,这叫不守妇道,要沉塘的!”
林蓁正色道:“柱儿,你跟着我,就得听我讲的道理,遵守我立的规矩,阳明先生说了,‘我心自明’,追寻自己内心的想法,又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怎么不对了?况且男女之间的思念,自古有之,《诗经》有一篇道:‘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头两句就说的是:池塘的堤坝上,长着蒲草荷花,后面呢,就是说这位俊美的男子,让姑娘心生爱慕,日夜思念,辗转反侧,甚至哭泣不停——说不定严小姐现在就是如此,难道你不想帮帮她吗?”
林柱儿嘟囔了几遍“彼泽之陂,有蒲与荷”,又道:“这诗是挺好听,就是大人您呐,也该为自己的婚事想想,老夫人一天在家里念叨十遍百遍,我的耳朵都起茧子啦!”
林蓁微微一笑,道:“你多劝劝她就是,我再教你一首,怎么样?”
林柱儿在家深受林莹的影响,觉得自己不懂诗书,将来在一众仆人们面前就会抬不起头来,赶紧道:“好啊大人,您平时教的,小的我都记得呢!”
林蓁道:“那就好,改天我要考一考你。嗯,刚才教了你一篇女子思念男子的,现在再教你一篇男子思念女子的,你听好了,这一篇叫做《汉广》: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哎,大人,咱们这是去哪儿啊?不……不回府上吗?”
林蓁加快了脚步,边走边道:“不,先不回府,我带你去个,你没去过的地方……”
第78章
林柱儿毕竟是少年心性, 一听就好奇起来, 道:“大人, 大人咱们去哪儿,您能不能告诉我啊?”
林蓁笑道:“现在不能告诉你,到了你就知道了,不过,回去之后, 你千万别对老夫人,夫人还有小姐提起此事, 记住了没!”
林柱儿赶紧点头称是,随着林蓁七拐八拐,走了半天, 到了一条小胡同前,里面幽幽静静,彩灯高挂,乐曲悠扬, 时不时传出几声曼妙的清唱声,听的林柱儿魂不守舍,小声道:“大人, 这……这不会是那种,那种地方吧?咱们来这儿干嘛呀?”
林蓁道:“别叫我大人, 称呼公子。至于咱们是来干什么的,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林柱儿哦了一声, 跟在林蓁身后往前走去, 走到一栋极其雅致的小楼前面,林柱儿抬头看了看,读道:“馨翠楼……公子……”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见林蓁已经迈步走了进去。楼里正是莺歌燕舞,最热闹的时候,林蓁往那迎过来的小厮手里塞了一块银子,道:“我不是来这里听曲子的,我有几句话要对薇姑娘说,说完就走,你让我见一见她。”
小厮把银子一推,道:“来找薇姑娘的人多的是……”
林蓁道:“她认识我,你去给她描述一下我的年龄相貌,她若是不见我,我马上就走。”
那小厮将信将疑的看了看林蓁,把银子收了往里走去,没过一会儿就跑了出来,道:“公子,薇姑娘请您进去说话。”
林蓁回头对目瞪口呆的林柱儿招了招手,林柱儿急忙跑了过来,跟着林蓁往里走去,到了上次林蓁和魏琼玉相见的屋子门口,小厮刚想抬手敲门,魏琼玉就把门打开了,对林蓁道:“快,快进来吧。”
说罢,她又从袖中拿出沉甸甸一个小包赏给了那名小厮,嘱咐他不要对别人说这件事,然后把林蓁领了进来,问他道:“大人,您怎么又来这儿了?!”
林蓁忙道:“魏姐姐,叫我维岳就好。我不是来玩的,我是有事问你,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林蓁把严世蕃那独特的相貌对魏琼玉说了一边,魏琼玉神色黯淡,道:“见过,我不止见过他,还有他那一众朋友,这几个月可把我们楼里的姑娘害苦了。”
林蓁赶紧问是怎么回事,魏琼玉便告诉林蓁,上次他走了之后不久,那位郭小侯爷就领来了这么一帮稀奇古怪的人,其中有一个瘸腿的道士,蒙着一只眼的小孩,一个粗壮的汉子,还有几个奇奇怪怪的人。这几人天天在楼里寻欢作乐,尤其是那个孩子,虽然年纪小,各种折腾人的花样层出不穷,怎奈他们都是这小侯爷的“贵客”,出手又十分阔绰,所以楼里没有人敢忤逆他们。
魏琼玉道:“有那郭守干在,他们倒是没有把我怎样,可其他人没少遭罪,那小孩子最坏,稍不如意就又打又骂,这真是天降的恶魔啊,来折磨我们这些可怜人的。”
林蓁听的心中有气,皱起眉头,问道:“你可曾将这些事情告诉陆大哥,他说什么了吗?”
魏琼玉道:“我们本来在这里,就是做这样的事情的,难道我还能向陆大人抱怨不成?对了,陆大人告诉过我 ,若是以后见了你,凡事都不用瞒着,不妨告诉你,一直以来,陆大人都让我多和那小侯爷郭守干接触,他说皇上虽然宠信那武定侯,但朝堂上常有人参奏他,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