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蓁点头道:“我知道了,陆大哥肯定是让你帮他留意小侯爷的动静。这些日子,你可查到什么了吗?”
魏琼玉摇头道:“先前也没有什么,这郭氏父子虽然也做了不少欺男霸女,强抢民宅,霸占田地的事儿,这些我都一一回禀给陆大人了。这些事,京城中的公侯哪一个不做?张太后那两个弟弟比他们更甚……最近,就是他这一众恶人来了之后,陆大人让我盯得更严了,可是这郭守干虽然霸道了些,却并不鲁莽,要紧的事,他从没有透过一句口风。平时他们一来,就是他和那道士还有那个小孩在我这屋里喝酒,大部分时候并不让我留在跟前,所以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谋划什么事情。不过看上去,他们都对那个孩子言听计从,维岳,你一开始就问那孩子,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林蓁脑海中浮现出系统上次给他看过的,皇宫里青烟缭绕,道士进进出出的画面。他坐下定了定神,道:“那小孩子姓严,叫严世蕃。他诡计层出不穷,最难对付。最近朝堂上几位大人清查田庄,似乎受到了一些阻力,我怀疑有人从中作梗,蒙蔽圣听,令皇上犹疑不决。不知道是不是和最近出现的这几个人有什么关系。”
魏琼玉想了一想,道:“很有可能,因为先前他们来的极其频繁,近来这十数天却从未来过。今晚他们来了一次,似乎是为了庆祝什么,说‘终于大功告成,道长功不可没’之类的话,然后就命令我们好好的摆了一桌酒席,在这里大吃大喝了一番,不久前才刚刚离开。”
林蓁心里有些着急,他已经渐渐把这些事情拼凑到了一起,大体猜出发生了什么——严世蕃肯定是利用他前世的记忆找到了一个什么装神弄鬼的道士,通过郭勋骗取了皇上的信任,郭勋自然不希望皇上大力清查田庄,但他又不能出面阻扰,若是由这些什么天师、真人之类的开口,那说动皇上的可能性就大多了……
可怜张璁、桂萼真是病急乱投医,找自己上疏?这能有什么用呢?!林蓁知道朱厚熜一家人崇信道教,听说先前已经封了一个叫做邵元节的道士为“致一真人”,替他祈雨祈雪,但这邵元节还真有些本事,祈雨就下雨,祈雪就降雪,而且从不干涉朝政,在林蓁看来他并没有什么破坏性,不过是个很合格的气象预报员。林蓁最怕这些道士给朱厚熜乱吃些所谓的“灵丹妙药”,那些东西都是含有毒性的重金属,可古代人还就信这些!
不过,林蓁在兴王府的时候就提醒过兴王这些丹药的危害,而且如今的朱厚熜也和前世不同了,他是不是也有他自己的打算?林蓁不太相信一个瘸腿的段朝用就能把朱厚熜糊弄住,让他把国家大事放在一边……
唯今之计,还得把这几个人的计划摸清,才能想办法戳穿他们。林蓁想了一想,又问魏琼玉道:“你说跟着那孩子来的,还有一个粗壮的汉子,他长什么模样?”
魏琼玉回忆了一会儿,道:“他……我对他印象不深,他长得凶神恶煞的,这里有道伤疤,看着好像是那什么严、严世蕃的随从……”说着,她的脸色变了变,道:“他也不是什么好人吧,有一天趁着郭守干喝醉,对我动手动脚,那严世蕃把他恶狠狠训了一顿……哦对了,我听他说话带着岭南口音……在南京的时候楼里岭南的客商不少,所以我能分辨出来……怎么,维岳你问他做什么?”
林蓁又郁闷,又气愤,叹着气道:“他……他是我的亲舅舅!”
魏琼玉大吃一惊:“怎么?您和他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怎么会是您的舅舅呢?”
林蓁想,我也不希望他是我的舅舅啊,可我能怎么办呢?不过他想,程老二这个人嘴巴可没严世蕃他们那么严实,若是想办法从他那里套一套,说不定能套出什么东西来,只是该怎么套呢?
魏琼玉发觉了林蓁的神情变化,几乎每天都在揣摩客人心思的她马上问道:“维岳,是不是你舅舅那里能打听出什么来呢?如果这样的话,那我可以……”
林蓁赶紧把手一摆,道:“不不,魏姐姐,你可千万离他远点,他和那个什么严世蕃一样,又贪婪,又凶暴,而且,而且他不过是个喽啰,重要的事情严世蕃不会告诉他的,你、你一定听我的,离他越远越好!”
魏琼玉又打量了林蓁几眼,见林蓁反应激烈,便答道:“好,我知道了。维岳,已经晚了,你是不是该回家歇息了?”
知道了这些,林蓁也算不虚此行,他点点头,道:“多谢提醒,没错,我该走了。对了,魏姐姐,你有没有和陆大哥联系的方法?”
魏琼玉摇了摇头,道:“陆大人若是有事,会来这里找我的。”
林蓁告诉她,若是这两天见到陆炳,就告诉陆炳,自己有事要和他见一面,如果他不便前来,那么让骆安来也可以。说罢,他唤来了守在门口的柱儿,对魏琼玉道:“这是我的小厮,以后我若不能亲自来时,可能会让他来送信。”
柱儿刚才一直没敢正眼看魏琼玉,这会儿走到近前一瞧,看看魏琼玉,又看看林蓁,小声道:“大人呐,这……这不是天上的仙女吗?”
林蓁和魏琼玉都笑了,魏琼玉把林蓁送到门口,问他道:“对了维岳,你在京城住在哪儿啊?我见到陆大人之后,也好有个给你送信的地方。”
林蓁把自己的地址告诉了魏琼玉,魏琼玉用心记下之后,带着林蓁来到后面一个小门,从那里把他送走了。
一路上,林柱儿对魏琼玉的美貌赞叹不停,最后道:“可惜可惜,她这么漂亮,竟是青楼中人,不过大人啊,您是怎么认识她的?”
林蓁把兴王府田庄上发生的事对林柱儿说了一遍,回忆让林蓁的决心更加坚定——张璁桂萼的为人暂且不说,他们清理田庄的主张自己是应该全心支持的。林蓁算是想明白了,从杨廷和到后来的费宏甚至是现在的杨一清,他们都有重新丈量土地,还地于民的意思,但为什么却没有受到任何效果?不一定是朱厚熜不支持,也并非他们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的重要性,而是遇到的阻力太大,老练的官僚谁也不愿意趟这摊浑水,上下不能时时保持一致,而中间有这么多的环节,任何一环都有可能出错……
晚上林蓁回到府里,夜已经很深了,可他却还没有睡意。是时候开始写一点东西了。回到书房,他命林柱儿在一旁磨墨,自己则坐在那里沉思起来……
第79章
又过了两天, 林蓁每天都早起向张璁汇报工作, 可这天他到翰林院一看, 却发现张璁竟然没还没到呢。
这没关系,林蓁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回到自己桌案前忙碌起来,他一边抄写,一边在脑海中整理着自己所写的奏章的内容。他写写停停, 一直到了巳时,才见到张璁迈着大步走进了署堂。
他再一看, 桂萼也跟在张璁的身后,两个人脸色都不怎么样。林蓁估计他们上疏的事还没有进展,那个瘸腿道士到底是什么人呢?林蓁停下了笔, 开始思索,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不知道魏琼玉那里会不会有陆炳的消息……
到了中午,林蓁要去用午膳, 一名和他们一起编修《大礼全书》的修撰忽然走了过来,满面笑意的对他道:“林修撰,我姓詹, 是国子监祭酒严大人的同乡,严大人可一直对你赞叹有加啊!走, 我们一同去用膳, 顺便说几句话。”
那天有严小姐的丫鬟提醒, 林蓁自然知道他的来意, 于是便大大方方和他一同去了。等这位詹修撰提到严嵩有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女儿,出落得亭亭玉立,暗示他前去提亲的时候,林蓁假装面有忧色,道:“您说的本来是一件好事,只可惜这两日家中我的祖母偶感微恙,身体欠佳,等祖母身体稍有好转之后,我一定会好好考虑的。”
那詹修撰不疑有他,忙道:“哦,原来老夫人身体欠安……哎呀,这京城的水土毕竟和南方不同,夏天太热,冬天又干又冷。老人家上了年纪,还是要小心照料才是。”
林蓁连忙称是,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用过午膳,各自去干活了。
下午离开翰林院之后,林蓁心想,今天他要去白云观里见一见那位沈秀才,看看他到底是何许人也,白云观在西边,京城中他们住的这些地方还都比较安全,西边他却少有去过,林蓁一边往家走,一边想,是不是该叫个人和自己一起去?叫谁呢……
林蓁正在想着,到家门口把门一敲,里面林柱儿马上喊道:“来了!”
林蓁见林柱儿来开了门,便道:“柱儿,你收拾一下,跟我出去一趟。”
他话音未落,就听里面有人沉声道:“阿蓁,怎么我刚来,你就要走啊?”
林蓁心中一喜,走到院里,道:“陆兄,我正找你呢!”
陆炳背着手站在院里等着林蓁。那天在馨翠楼里他穿着打扮像是个贵公子,今日却又穿了一件褐色的窄袖衫,戴了一顶笠帽,一眼看去就像是个健壮高大的普通百姓。他估计林蓁是从翰林院归来的,便问他道:“怎么样,翰林院里忙不忙?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吗?”
林蓁心想,自己那些事哪敢惊动陆炳呢,于是就道:“我才不过去了几日,平时也就是誊抄书稿,并不曾遇到什么难事。”
陆炳听了点了点头,他告诉林蓁,昨天他有事去了一趟馨翠楼,魏琼玉对他说了林蓁去找他的事情,于是,他今天就按照魏琼玉那里的地址找到林蓁家里来了。
然后,陆炳就问起了林蓁他要去哪儿,林蓁道:“我现在要去城西的白云观一趟……”
看着陆炳,林蓁想道,他这次去白云观,主要是看看那位沈秀才的为人,再帮严小姐试探一下沈秀才的心意,但考虑到他自己的“社会经验”不怎么丰富,如果有陆炳一同前往就好了,陆炳不但熟悉京城的情况,而且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就算自己对沈秀才判断不准,陆炳的判断也不会出错的。
想到这里,他对陆炳道:“陆兄,你方不方便陪我同去呢?”
陆炳虽然看上去有些意外,但他丝毫没有犹豫,点了点头,问林蓁道:“当然可以,不过这么晚了,你去哪里做什么?”
林蓁不想提起严咸宵,但又不想对陆炳撒谎,于是便告诉他自己是去找人,但原因暂时不便相告。陆炳看他神神秘秘的,笑了笑,问道:“阿蓁,你不会是去那儿见姑娘吧?”
林蓁只得道:“实话告诉你,陆兄,我还真不是去见姑娘的,我……是替姑娘去见别人,走吧,先到了那儿再说!”
说罢,林蓁便要出门,陆炳道:“你就打算这么去吗?”
林蓁心里纳闷:“不这么去,那我怎么去啊?”
陆炳道:“你在家里等一等我。”
说罢,他走出门去,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方才回来。他带了一个包裹,打开后里面是两套颇为华贵的衣袍,林蓁好奇地问:“陆兄,咱们去个白云观,还用得着特地打扮吗?”
陆炳笑道:“‘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那白云观是京城极大的道观,你穿的普普通通去了,他们未必肯理你。”
林蓁心悦诚服,赶紧把衣服换了,和陆炳一同出了门。在路上,陆炳问林蓁道:“魏姑娘说你有事找我,是什么事?”
林蓁赶紧问道:“陆兄,最近宫里头是不是去了一个瘸腿的道士?那道士到底是什么来历,你们锦衣卫有没有好好查一查他啊?”
陆炳道:“怎么?这是魏姑娘告诉你的?没错,武定侯郭勋上个月推举了一名道士进宫,此人叫做段朝用,人称段天师,据说他懂‘黄白之术’,能炼制金银,就在前几日,郭勋已经把段朝用炼制的一套银制的器具献给了皇上,说用这些器具能延年益寿,长生不老。皇上龙颜大悦,正想封赏他们几个呢!”
什么黄白之术,林蓁当然不信,他问陆炳道:“陆大哥,你相信吗?”
陆炳想了想,道:“这些法术,古来有之,至于这段朝用的道行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
段朝用,林蓁记下了这个名字。看上去陆炳对这件事并不是特别在意,毕竟,自邵元节之后,宫里也养了些道士,多这一个好像没有什么影响,但林蓁心里清楚,只要和严世蕃沾上关系的,破坏力绝对不容小觑。
两人再往前走了一段路,人渐渐少了,陆炳又慢慢的低声对林蓁道:“其实,前些日子蒋太后身体不太好,你应该知道皇上有多么孝顺,他一直忧心如焚,很多奏折都没来得及看。但是用了段朝用这些银器盛的药物和饭菜之后,她的身体已经渐渐好转了。这件事,说实在的,我是觉得有些蹊跷,但是我身为锦衣卫,皇上让我查的事我可以查,皇上不让我查的事我就不能查。朝堂上的事我可以查,宫内的事我却不能随便插手……而且,我现在品级太低,没有多少人手可以调遣,皇上让我盯着郭勋父子,其他的事,我暂时就无暇顾及了。”
林蓁深感这又是严世蕃捣的鬼,想不到他的手能伸这么长,伸到宫里去?!不过林蓁转念一想,严世蕃那一套他还是见过的。这些太监宫女之中估计谁能收买谁不能收买他肯定都了如指掌,哪里像张璁、桂萼这两个冤大头,一毛不拔,听说宫里的太监见了张璁就吓的直哆嗦,让他们站着他们不敢坐着,称呼他为“张爷”,这是表面上,背地里这些人指不定怎么恨他呢!这也就怪不得他对宫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了。
林蓁和陆炳两人趁着夜色到了城西,远远的就瞧见高耸的一座山门,山门前则立着四柱支撑,七楼高的棂星门,即便在茫茫夜幕之中也显得神圣而庄严。
林蓁和陆炳拾阶而上,只见那一层层庙宇庄严肃穆,气势宏大如同宫殿一般。林蓁全没想到,一个京城的道观竟然建出了王府的气派,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
两人走上前去,那守门的小道士一瞧,两人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穿着讲究,相貌不凡,尤其是陆炳,虽然还没开口说话,但两道目光落在他身上,让他顿时心生敬畏,不敢怠慢。他连忙站直了身子,问道:“二位是来上香祈愿的吗?”
陆炳点了点头,那小道士便把两人引进道观,取了两柱高高的香,让他们点了插在香炉之中,跪拜之后,陆炳方才问那道士:“你们道观里可有寄住的读书人吗?”
那小道士道:“哟,住在我们这里的读书人可不少,您是要找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