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读人家(科举)——风暄和
时间:2019-12-01 09:15:33

  听他说的粗俗不堪,众人从低声嬉笑变成了哄堂大笑,哈哈的笑声气的这位小员外涨红了脖子,他后退两步,腾的跳到了他带来的一个小圆凳上,试图借此找到点心理优势。他把手一挥,喝道:“看学问就看学问,你们说怎么看?我还真不相信,他们就能比我强到哪儿去?!”
  他一回头,对身后一名也是儒生样子的中年人道:“你,给他们随便想个办法,比比高低!”
  那儒生给人的感觉和这位小员外有几分相似之处,主要是他们的目光都十分飘忽不定,满是令人讨厌的奸诈。他想了想,慢条斯理的道:“魁星庙前,就对对子吧,你们先来,不过对对子的规矩你们也知道,要先从字数少的开始,慢慢增加上去,怎么样啊?”
  就连不识字的老百姓们也能听出,这是明显占林蓁他们的便宜,这时候,那人又道:“你们不能信口开河,说一些偏的难的,连你们自己都对不上来的。若是我们对不上,你们自己也对不上,那就不算我们输。”
  随林蓁同来这几人都是府学中的佼佼者,他们丝毫没把这目不识丁的王小员外放在眼里,其中一人便站了出来,道:“好啊,我先出一个吧,你们笑我们几人穷酸,那你们就对个‘寒门贵子’吧!”
  王小员外一听,来了精神,他一心要在围观的这些姑娘们面前显摆,于是便道:“这个我会,一共就四个字,一个个拆着对不就是了——哎呀,寒门,寒就是穷,贵,贵对贱,父对子——合起来就是:富家贱父!”
  这下子百姓们可笑的东倒西歪,连嘴都合不上了,有人道:“王有余,你可真狠,开口就把你爹骂上了,要是传到他耳朵里,会不会把你叫回家跪祠堂啊?”
  这王小员外气的嘴都歪了,对面林蓁却道:“哎,不得不说,小员外你还是懂一点对对子的规矩的,我看你这个对的虽然工整,但是不雅,不如我给你改一改吧:富家奸翁,你看是不是好一点了?”
  王小员外回过头去,,让身后那人给他解释了一下是那几个字之后,气的把脚下圆凳一踢,跳起来就要打林蓁,却被他的几个随从拦住了,百姓们也都道:“怎么,比不过了,就要打人?”王小员外便恶狠狠的吩咐身后那人:“该你出了,给他们出个难的!”
  那人想了一想,道:“哼,寒门贵子,都是做美梦罢了,我就让你们对一个:寒门难出贵子,你们几个,也好好清醒清醒,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样吧!”
  林蓁原本也是贫苦出身,一听这话胸中也生出了几分怒气,沉声道:“寒门虽然未必能出贵子,但人与人之间的高下之分,不是看家里银子多少,我们这些人虽然贫寒,但自食其力,努力上进,总比你明明读了圣贤书,却罔顾道义良知,非要替为富不仁的人家做看门狗要好的多。”
  中年人脸色变了,哼了一声,不再说话。那小员外却嚷嚷道:“对的上来就对,对不上来就滚,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
  林蓁道:“这有什么难对的——你说‘寒门难出贵子’,我告诉你吧:‘富家易生败儿!’别以为你现在衣着光鲜,就可以瞧不起人。记住我的话,过上个三年五载,你再看看你自己,然后再看看我身后这几位,到时候你就知道,像你这样只靠着家里有几个钱就作威作福的家伙,终究是比不过有真才实学,勤奋上进的人的!”
  这会儿天色已晚,人们开始陆续散去了。林蓁对自己身后的儒生们道:“咱们进去,别管他们。”
  王小员外指挥着他身后的家丁,想要上前阻拦,他身后那中年人却道:“走吧少爷,老爷还在家里等着您呢!天都黑了,再不回去,路上怕是要出危险的!”
  这时候,集市那边慌慌张张跑来一个人,他来到这小员外一行人跟前,对他低语了几句,那小员外愕然道:“被抢了?!怎么会有此事?”
  来人急得直跺脚,道:“少爷,老爷说了,此事千万不能声张啊!老爷正在家里发脾气呢,到处问您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都不回府!块跟小的一快回去吧!”
  那小员外也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哦”了几声,就带着一众随从走了。林蓁身后几人也听见了他们刚才的对话,愤然道:“为富不仁,是他活该!”
  没有了这伙人的阻拦,围在魁星阁外的儒生们都涌了进去,开始拜魁星。走进魁星阁一瞧,里面供奉的是三尊神像,这时林柱儿纳闷的开口问道:“公子啊,不是拜魁星吗?怎么这里有三位神仙,哪个是魁星啊?”
  林蓁笑道:“这个嘛,不只是你,世人也多有疑惑。一般的魁星阁中,供奉的都是文昌帝君、文曲星和魁星,这三位的来历,和天上的星宿有关。”
  林蓁他们刚才赶走了王小员外,庙里的士子们都关注着他们一行的举动。林蓁声音清亮,他一开口,大家都精了下来,听他继续说道:“北斗七星,大家都知道吧。魁星所指的就是北斗七星的头四颗星,而文曲星呢,是这四颗星中的最后一颗。而文昌星呢,则是和北斗遥遥相对的六颗星。《星经》中说:‘文昌六星如半月形,在北斗魁前,其六星各有名。’”
  众人听了,纷纷道:“以前年年来拜魁星,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说法。”
  林蓁又道:“至于这三位神仙嘛,也是各司其职,文曲星掌管的是文章才气,文昌帝君掌管官运……”
  这时,有等不及的士子已经开口问道:“那魁星呢?到底哪一个是魁星呢?”
  林蓁指着这三尊神像中最面貌狰狞的那尊像道:“就是这位,你瞧他手拿朱笔,脚踩鳌鱼,据说那笔就是用来点取科举士子的名字的,而脚踩鳌鱼的意思嘛,不用我说你们也应该知道了吧?”
  一名随林蓁来的府学学生道:“自然是‘独占鳌头’的意思了。”
  有些士子知道这三尊神像的来历,可不少人还是第一次人细细讲解之间的不同,他们恍然大悟,道:“看来,这位魁星才是掌管考试运势的星官了?”
  林蓁道:“没错,你们要拜,就拜这一位吧。”
  有个秀才见林蓁穿着青衫,没带方巾,好奇的问林蓁道:“怎么,这位贤弟,今年的道试你没有去试试运气吗?”
  这时,林武忍不住了,道:“你们不知道!这位是咱们宁波府新来的推官大老爷,两年前圣上钦点的状元啊!教我说,我们老爷才是文曲星下凡呢!”
  众世子神色大变,纷纷议论道:“咱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呐!”
  也有人道:“这也不怪咱们,瞧他的模样,也就二十上下,那他中状元的时候才多大?谁能想得到呀!”
  林柱和林武见人人都向林蓁投来了钦佩和羡慕的目光,他们也跟着得意起来。林蓁本来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如今见人越来越多,索性清了清嗓子,道:“没错,久闻江南人杰地灵,如今见了各位,才知道传言非虚。宁波山清水秀,富饶繁荣,实在是一个孕育人才的好地方。诸位,既然今天有缘在这魁星庙中相见,大家可否听林某一言……”
 
 
第107章 
  魁星阁中, 林蓁对众人道:“……我未曾来到宁波之前,就听说, 宁波百姓有这通商海外的便利, 固然多了条生财之道, 却也不断忍受着倭寇的侵扰, 诸位都是饱读诗书, 熟悉史事之辈,可否想过, 这到底是什么缘故呢?”
  众书生一听, 有的思索,有的则和左右议论起来,林武却出声道:“大人,我知道是为什么!”
  魁星阁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大家的目光落在林武身上,只听他道:“是因为朝廷不让出海, 和倭人打交道是触犯例律的,但是,但是有些坏人就趁机把持了做买卖的机会, 他们和倭人一伙,整天为倭人通风报信,但咱们宁波百姓却没人保护,结果得到好处的都是这些坏人和宁波那几个出了名的富户, 咱们这些人都动不动就要遭倭寇的殃, 受人欺负!”
  众人听了, 直觉这孩子虽小,说的话却很有道理,接下来又有一位儒生说道:“《史记》有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正因与那些倭人做生意有利可图,所以朝廷屡次下令禁止,也不见成效,招来的倭寇有些是真正的倭人,有的根本就是和他们常做生意的那些海上的盗贼,还有那双屿岛上的范陶公,你们可曾听过,他已经富可敌国,占据双屿岛发号施令犹如王侯一般!他手下的人,有些是日本来的武士,有些根本就是江洋大盗,此等人眼中那有什么王法可言?!我听说,如今他们更变本加厉,已经开始向过往客商,出海渔船敛税了,林推官,正如这位小兄弟所说,‘小人道长,君子道消,君子道消,则政日乱’呀!”
  林蓁点了点头,却并没对他们的话做任何评价,只是说道:“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也并不知道。我只是抛砖引玉,希望诸位能好好思索,我和知府大人都愿意听取大家的意见,还宁波的百姓一方净土!”
  众儒生见林蓁一脸真诚,个个摩拳擦掌,都想为铲除倭寇出谋划策。林蓁便道:“这样吧,我前些日子办了个诗会,每月三次就在这魁星庙中相聚,不仅谈论诗文,还会请浙江诸地的名儒前来讲学,大家若是感兴趣,这月十五咱们在这魁星阁中再见,如何?”
  消息在人群中传递着,这样的机会十分难得,所有在场的儒生都喜出望外,一时间向林蓁道谢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有人在后面喊道:“林大人这么年轻就高中魁首,您的文章我们都拜读过,说真的,如果当世有谁算得上是文曲星下凡的话,真的是非林大人您莫属了!”
  林柱和林武两个都高兴起来,林柱儿更是对众人说起了山都乡里各种关于林蓁小时候多么异于常人的传闻。林蓁越听越离谱,赶紧制止道:“《论语·述而》有云:‘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什么神仙下凡的话,咱们还是别再提了。”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在林蓁肩头一拍,林蓁回过头去一瞧,原来是沈炼,他已经换了一身青蓝的直裰,头戴方巾,站在一群府学的秀才中显得非常和谐。他微微笑着对林蓁点了点头,林蓁知道,他这次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了。
  此刻庙内的儒生们渐渐从林蓁周围散开,开始拜祭三位掌管文运的星官。林蓁对沈炼道:“沈大哥,咱们既然来了,也拜一拜吧。”
  沈炼笑着道:“好啊,明年乡试,我倒还真该祈求,到时候中个举人,咸宵也就放心了。”
  说罢,他又对林蓁道:“维岳,我听说文昌星君主管官运,我拜魁星,你就拜拜文昌星君,将来官运亨通,能为天下百姓做更多的好事啊!”
  林蓁接过沈炼递来的香,走到神像前把香插进了巨大的青铜香炉中。他抬头望去,三尊神像耸立在高高的神座上,魁星庄严,文昌帝君器宇轩昂,文曲星则温文尔雅,卓尔不群。他们在一缕缕缭绕的青烟中,低头注视着那些虔诚的向他们跪拜,口中念念有词的士子。林蓁心中忽然有些好奇,文曲星现在在干什么?是不是在天上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呢?
  说起来,他已经来到这个时代快二十年了。从一开始的各种不适应,家徒四壁,到如今中状元做官,努力的应对着各种各样的心怀叵测的人,变幻莫测的事,他不敢说自己做的样样全对,但是,每一次他都是拼尽全力,已经做到问心无愧了。
  只不过,现在的他,绝对不再是为了完成文曲星未能实现的夙愿而前进,他向周围望去,看着低头祈祷的沈炼,看着自己的两个随从林柱儿、还有林武,他感到自己的一切都已经成了这个时代的一部分,他必须为改变这个时代付出自己那一份力量。
  林蓁抬眼看着眼前巨大的神像——文曲星面带温和的笑容,低头俯视着他,一把长髯在轻轻的摆动,好像有生命一般。林蓁心中道:“虽然不完全是为了您,也不知道我所做的是不是让您满意,可是,我还是要感谢您,如果没有这样的机会,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我真的不知道我有这样的能力和这样的勇气,我真的不知道……我可以做这么多的事情。”
  林蓁恭恭敬敬的拜了下去,在他直起身体的那一刹那,他耳边似乎响起了一个声音。
  “也谢谢你。林蓁。”
  夏日的宁波比京城炎热,但吹来的风却带着一丝清凉。这过去的一个夜晚显得特别特别漫长,经历了完全不同的事情的林蓁和沈炼各自沉思着,银白色的月光中,他们脚下石板路一条条的缝隙都看的清清楚楚,他们就沿着这带着斑斑亮光犹如天上银河一般的路面,慢慢往他们的住处走去,
  许多人家还燃着蜡烛,不少院落里传来女孩们的嬉笑声,追逐吵闹声。当他们离府衙越来越近的时候,周围也渐渐变得安静下来。方才那一声不知道是真实还是幻想的“谢谢你”还在林蓁耳边回荡,紧接着响起的,却是这一段他反复思索,几乎都已经能背下来了的话。
  “要记住,现在你已经升到了高级,你将有三次机会,让别人看到前世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那些事情会非常清晰,非常真实,就像你曾经看到过文曲星的前世一样。他们会把自己所看到的情景当做上天的启示,这将会影响他们的决定。”
  “不过你也要记住,他们只会看见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而且,你只有三次机会,只能对不同的人使用。”
  “祝你好运。”
  就在林蓁即将踏进家门的那一刹那,忽然旁边闪出一道黑影,将手中一个薄薄的信封递到林蓁面前,却在林蓁接过来的瞬间转过身去,快步离开了。
  这人脚步飞快,连林蓁身后的沈炼都愣住了,刚想赶上去,林蓁却伸出一只手,拦住了他。
  沈炼疑惑的扭头问道:“怎么了维岳,是谁的信?”
  林蓁低声道:“是陆大哥的信……京城……要出事了,进来说吧!”
  沈炼大吃一惊,跟在林蓁身后走进屋里,林蓁把信小心拆开,仔细一读,陆炳信中一共写了两件事,第一,就是林蓁一直在担心的:薛侃果然在张璁、严嵩那个叫彭泽的下属的哄骗下上了一道叫做《复旧典以光圣德疏》的奏疏,这奏疏中说,由于朱厚熜现在还没有子嗣,根据祖制,应当在在藩王之中选择一位合适的人,迎入京城司香,然后慎重选择正直博学的大臣教导他,等日后朱厚熜生下太子,在将这位“预备王储”送回封国就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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