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靖,上来帮朕诊脉。”
章靖依言上前,细细诊脉之后脸色大变,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俯身跪倒在了皇帝的脚边不发一言。
皇帝看着章靖这样子,哪里还能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混账!放肆!谋逆!”
他重重握紧双拳,一拳狠狠砸在了御案之上,御案之上的杯盘和奏折重重震了一下,许久之后才平复下来。
皇帝久久不做声,等到脸上狰狞的神色褪去了一些才沙哑着嗓音开口对着章靖缓声说道。
“起来吧,朕的身体到底在怎么样了,你说实话,朕不会为难你。”
章靖从地上起来,细细的斟酌着遣词。
“陛下的确是中了朱砂之毒,和六皇子还有太后身上的一样,不过倒也并非不能治,只是需要慢慢调理。陛下如今身在壮年,好好调养一年半载也就缓过来了。”
皇帝的神色稍霁。
“你便将药方写下吧,再给朕弄些温养调理的药膳方子。”
章靖依言。
忽的又听见皇帝问章靖。
“朕和太后中了朱砂之毒,你能够查出来,旁的大夫是否也能够看出?”
此言一出,章靖还真的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他思忖片刻,给了一个中庸的答案。
“有些能,有些不能,全看诊脉之人的经验还有技术,不过也有可能是没有见过朱砂之毒的大夫,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皇帝闻言哼笑一声。
“你倒是乖觉。”
章靖轻吁了一口气,这显然是不会和自己过不去了。
而后,又听见皇帝仿佛是自言自语说道。
“这下毒之人还真是了解太后与老六的习惯,太后常喝安神药,他便将朱砂之毒掺在安神药之中。老六宫中的烛火用度大,他便将朱砂之毒掺在烛火之中。”
章靖权当自己此时此刻瞎了聋了哑了,垂头眼观鼻鼻观心。
大约是因为章靖救过皇帝两次,章靖的父亲又是天子近臣,皇帝对于章家十分信任,因此也并没有避开章靖说这些话的意思。
他转头问章靖和六皇子。
“那么,朕的毒会下在什么地方?”
章靖不答,就算是猜到了也不答。
倒是六皇子并不在意这些,对着皇帝回话的时候仍旧是简单粗暴。
“父皇喜欢吃鸡。”
皇帝立即命令自己身边的首领大太监偷偷去查御厨房。
御厨房里面皇帝吃的珍珠鸡都是四十二天的小鸡,肉质鲜嫩、口感极好,即便是皇后和太后也用不到这些。
看着首领大太监领命去了,一直当自己是背景板的章靖终于开口提醒了一句。
“记得查一查鸡吃的那些虫子。”
首领大太监恍然大悟赶紧去了。
很快就押着一个御膳房的小太监来了。
“启禀皇上,章大人果真猜得不错。奴婢刚刚进了御膳房,就发现这个小太监正在处理喂给鸡吃的虫子,便当即将人拿下了。”
而后,首领大太监叫人端上来几样证物。
“之后又搜查了他的身上,果真是找到了几小包朱砂,在他房中的箱子里也找到一大包磨成粉末的朱砂。”
皇帝抬手,让章靖去检查虫子是否被喂了朱砂。
章靖检查之后发现的确是。
皇帝大怒,严厉诘问地上跪着的小太监。
“是谁主使你害朕?”
那小太监战战兢兢几乎是软倒在地上,颤巍巍的对着皇帝禀报。
“奴才没有谋害皇上,奴才什么都不知道,是家乡传下来的老办法说是给鸡吃的虫子喂朱砂,能够将鸡养的油光水滑,不爱动弹长肉快还好伺候,奴才是想要邀功这才动了邪念,还请陛下恕罪。”
这样的鬼话谁都不会相信。
皇帝眼底满是怒火,脸上却是异常的平静。
他冲着首领大太监吩咐道。
“拖到侧殿去,好好问他,每一炷香的功夫拔掉他一根手指,直到将他的手指脚趾拔光为止,用汤药吊着命,不许让他死了。”
活生生拔掉指头?
章靖汗颜,果然满清十大酷刑都不是传说,古人的残忍灭绝人性,是现代人远远想不到的。
但是章靖只不过是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并不说话,自己作的能怪谁,连皇帝也都敢谋害,这是嫌自己上下十八代命长是吗?
拿小太监被拖下了去,很快就从偏殿之中传来了痛苦的惨叫声,而后那叫声戛然而止。
不过,并没有多少时候声音再次响起,只是比刚进去的时候虚弱了了不少。
不用一个时辰,首领大太监就带着供词出来了。
皇帝将供词扫了一遍,怒得将御案之上的所有东西都扫了下去,一时间茶水和碎瓷飞溅,玉阶之上一片狼藉。
首领大太监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您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
整个殿中都是首领大太监苦口婆心的安慰,而六皇子则是默不作声,至于章靖继续做他的背景板。
正殿之中的气氛并不怎么好,在这凝滞的几乎让人窒息的气氛之中许久,皇帝才对着殿内所有人说道。
“今日之事不要对任何人说起,将御膳房的小德子拖出去乱棍打死,对外就按照他刚才自己的说法解释,打死之后就把尸体烧了,别让人看出什么。”
皇帝这是打算按兵不动了。
他的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几乎不用一会儿就已经知道自己最应该做的事情是什么了。
皇帝抬眸,将目光落在了章靖身上,意味深长的叹息一声。
“章靖,你又救了朕一次。"
章靖的唇角勉强牵扯出一抹笑容。
“微臣不过是略尽绵力,此番若非是六殿下敏锐,微臣即便是医术再好也轮不到给陛下诊脉,自然也不会知道陛下中毒之事。”
皇帝低低嗯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六皇子,随后挥手将人遣退。
“都退下吧,朕累了。”
六皇子和章靖出了勤政殿的殿门,六皇子照例让章靖去了他那里坐一坐。
不过,这一次章靖谢绝了。
皇宫之中莫测诡谲,动不动就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祸及一家老小。
以前章靖是佛,现在有了家小之后更是不想掺和到这种事情上去。
谁知道,他已经够低调了,却偏偏那些麻烦的事情就像是长了腿似的非要跟着他身后跑。
关于这点,章靖也是无奈。
于是,这一次入宫之后,章靖生了一场大病,直接请了一个月病假。
每天闭门谢客,只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陪媳妇带孩子,过自己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美好日子。
只是,有些事情即便是章靖不去掺和也会传到章靖的耳朵里,毕竟他爹还在这个权力中心,更是皇帝身边最信任的人之一。
章靖这病假请完一个月又要请两个月,请完两个月又要请三个月,断断续续请了半年。
而这半年里头,皇帝竟然迷上了修仙炼丹之术,非但召集了一批术士,而且开始宠信之前失宠的太子,逐渐疏离多次直言上荐的六皇子和一批忠臣。
甚至更过分的是,皇帝将太子进献的一个实力卓绝的术士封为国师,每个月还让太子送十三至十八岁的处子入宫,以药催逼经血入药,炼制长生不老丹。
章廷治几次直谏,都被皇帝驳斥了回去,甚至连降三级,虽然仍旧统领着帝都兵马司总署,但是皇帝隐隐有换掉他的意思。
一个月前,皇帝将六皇子罚到了皇陵边上的离宫闭门思过。
一个月后,皇帝前往皇陵边上的璧山祈求长生。
此番护卫的除了皇帝手中的禁军还有章廷治也被带去了,同行的还有章廷治一家和已然和章竣定下婚约的淑和郡主。
大约是太后的意思,让章竣和小郡主接着皇帝祈福之时也去祈祷成婚之后夫妻和乐,这才顺便带上了章廷治一家,以及京中一些大臣。
太子建国,左相辅政,皇后负责内宫。
皇帝带着国师以及一干弟子同行,走的完全没有压力。
毕竟连月来,皇帝渐渐的将手中的权力移交给了太子,包括国家大事也都是太子在处理。
然而,离开了皇城之后,到达璧山。
自璧山祈福完毕离开之后,皇帝不知为何突悟长生之法,就近选择离宫修行。
之后整整六十九日,皇帝闭门离宫,再不出现,几乎可以说是杳无音讯。
不管是太后还是皇后,亦或是正在监国和辅政的左相,都得不到皇帝一丝一毫的消息。
渐渐的,就有流言传出。
离宫之中闭门思过的六皇子挟持了皇帝,其中又有内城兵马司总署统领章廷治相助,欲意挟天子以令诸侯,伪造圣旨等待时机在离宫继位。
更有甚者,更是传出皇帝已经殡天,只是六皇子秘不发丧,意图谋反。
时间慢慢的过去,京城之中的每一个人都焦躁不安,日日夜夜猜测着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帝到底怎么了?
还有,太子和六皇子最终谁能够一步登天,走上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
就在这个落下一根针都能够叫人几天几夜睡不好的时候,离宫忽然传来了消息,陛下下令绞杀国师和其下弟子一共二十四名,尸体悬于离宫城墙之上日夜暴晒。
至于其他术士,统统乱棍打死,暴尸荒野供野狗啃噬。
这一道命令下来,不知道内情的人都是一头雾水,而知道内情的人则是心如火焚。
太子当夜便召左相入皇后宫商议。
左相一入皇后宫中,太子便急急忙忙迎了上来,几乎要给左相跪下。
“舅舅,父皇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们做的事情,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处置了那些术士,我们应该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要完了?!”
左相冷冷看一眼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外甥,一时间怒火中烧,他猛地推开了太子,冷冷的斥责道。
“着什么急,看你这幅样子哪里还有储君的模样,一遇到事情就成了软脚虾,往后等陛下百年之后你也如此当你的皇帝吗?!”
第五十四章
太子被自己的左相舅舅推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脸上露出了惶惶不知所措的表情, 他抬头望着自己的舅舅, 张了张嘴, 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
左相冷哼一声, 袖子一甩, 再也不看地上的太子一眼, 转身就进了自己的皇后姐姐的内殿。
内殿之中, 皇后慵懒的躺在贵妃榻上, 已经不再年轻的脸上爬满了皱纹, 脸色蜡黄,很是疲累的样子。
她太阳穴的两边各贴了一小块方形的药膏, 让边上的宫人给自己打着扇子, 却还是一只手搁在额头上,很是痛苦的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
左相看见皇后这个样子,不由得蹙紧眉头。
“二姐,你这是怎么了?”
皇后听见左相叫自己的名字,很是吃力的掀了掀眼皮,有气无力地对着左相开口说道。
“你怎么来了?本宫这几日只觉得浑身疲倦,身上一点儿都使不上力气,还总是做梦, 梦见姐姐来找我。”
左相听到皇后说起自己已经去世很多年的大姐, 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忧伤之色。
但是, 他脸上那种忧伤的表情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转而变成了平日里所有的那种冷漠的气势。
“都是过去那么多年的事情了, 你就不要再乱想了,那根本就不是你的错。大姐会原谅你的,也会原谅我的,毕竟这是为了我们整个家族的兴旺和未来。”
谁知道,左相这样劝着皇后非但没有让皇后安心下来,反而是让她憔悴的脸上闪现出一抹扭曲的恐惧。
皇后猛地起身,推开了想要上前过来扶她的宫女,扑向左相,枯瘦如柴的手死死地扼住左相的手腕,瞪大了浑浊的眼睛。
“不,大姐不会原谅我!她现在每天晚上都来找我,都来找我!她恨我,她恨我害死了她,抢走了她的皇后之位,现在还要害死她的儿子!”
皇后的声音猛地拔高,尖利的指甲几乎就要嵌进了左相的皮肉之中,破碎的声音带着几分疯狂的味道。
左相看着自己这个皇后姐姐,冷冷的蹙了蹙眉,用力直接将皇后掀开了。
皇后被巨大的力气一推,将她甩在了贵妃榻上,砰地一声发出巨大的声响,喉咙里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左相霍然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自己的皇后姐姐,眉眼之中带着几分蔑视,冷冷的对着皇后说道。
“她已经死了,早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活着的时候她都斗不过你,做鬼了你还怕她干什么!你是为了元氏一族的百年兴旺,你是家族的荣耀,是我元氏一族的骄傲!”
然而,皇后却已经听不进去了。
她因为方才那一推,头上的凤凰金簪已经坠落,散落下来的头发已经透着银银白丝,覆住面孔,只隐隐约约露出一双有着乌黑眼袋的疲惫眼睛,就像是一个可怖的女鬼。
她再次扑了上来,死死抓住左相的手臂,身体的一般力量几乎都压了上来。
“她真的来找我了,她真的来了。你看看,我已经一个月没有睡好觉了,整整一个月她都出现在我的梦里,让我日日夜夜不得安眠,她要熬死我!”
左相越看皇后越生气,想到自己的那个软蛋外甥,又看看此时此刻已经半疯癫的二姐,扬起手一个耳光抽在了皇后的脸上,尤觉得不够,也不顾一旁滚烫的茶水直接泼在皇后的脸上。
“你给我清醒一点,元雅娴她根本坐不稳皇后之位,她软弱无能,太过温和,根本无法镇压后宫,弹压嫔妃。如果当时不杀了她,扶你上位,皇后之位一定会旁落。你我都是为了家族,她也是为了家族而死,她应该觉得荣耀,又怎么会恨你!”
一旁的宫女听到皇后和左相的话,一个个都是低垂着头不敢吱声。
然而,屏风之后却是有一道明黄的身影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他步履蹒跚,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望着自己的舅舅和母后。
“你们在说什么?是你们杀了元后……”
太子终于软倒在了地上,几次想要起来,但是却觉得自己的双腿没有任何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