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琬才上到正道没几日,万一被秦真带坏了,他岂不是白费心血。
“哎呀哎呀,是我考虑的不周了。”秦先鸣眼角的余光瞥见姜如玉搀着她祖母在那边送客,汗颜道:“要不,让琬哥儿去我家里头住着?”
姜家养了三位小姐,自己送个儿子过来真是欠考虑,而他则只有两个儿子,邀请姜琬去他家里住着似乎更为妥帖。
“世兄说笑了。”姜徵脸上的笑都凝固住了,那是万万使不得的。
最后,他想了个折衷的法子:“前段时日玠哥儿他爹来信,要我给他请位先生,专门教些学堂里讲不到的琴、棋、书、画之类的风雅事,世兄想想,咱们苏州城里可有这样的人物?如有,咱们聘他来,每日傍晚让真哥儿、玠哥儿、琬哥儿三个与他学着,你道如何?”
现如今是太平盛世,皇帝裴秀好雅事,所以上流的士子文人,除了文章、诗赋锦绣之外,如果书画、棋艺再拿的出手,就更为人推崇,备受重用了。
姜徵想过了,儿子既然拿定主意和宗家结亲,日后,宗东方不会不提携他往仕途上走,若姜琬没点俱全的本事傍身,如何教下面的人听他的话呢。
“你这主意好。”秦先鸣佩服道:“我怎么就想不起来,找个私家先生容易,包在我身上了,你等信儿吧。”
只要能找个办法让秦真走正道,别天天瞎混,他愿意出钱出力,一手揽下这事儿。
二人又详细商量一番,秦先鸣才辞别他,带着秦真回去。
大人们怎么商量给姜琬他们请先生,上课外补习暂且不提。
*
姜琬这边,又过了两日,学堂开学了。
他按照往常的作习时间,早上辰时初出门,拎着书包去上课。
这天,到了州学,一进门的影墙上便贴出通告——
重新分班了,并且,州学里来了不少新面孔,以二十岁以上的居多,甚至还有四、五十岁,头发花白的,看穿衣打扮,不像先生,应当和他一样,是来进学的。
“文理平通、文理亦通、文理略通、文理有疵、文理荒谬、文理不通……”,姜琬看着重新分配的班级人员后面的标注,大概知道学堂里是按照这个标准分配学生的。
在他前世的记忆中,这是明代朱棣之后,各官学中举行岁试的时候,按照生员的卷子优劣,给的等级标准,就像现代大学课业中的“优”、“良好”、“及格”之类的,没想到他穿来的南朝,竟也用的这个标准。
大概是参考了县试的名次吧,毕竟,这次大比,州学里的学生几乎都去了。
噢,对了,姜琬知道了,方才那些陌生面孔,应该是这次在县试中取得名次的庶民子弟,过了县试,他们便取得了来官办学校进学的资格。
这也是朝廷招揽人才的途径之一。
姜琬找了找自己,他的名字后面注了个“文理亦通”的四个小字,被分在次甲班,班中有二十五名同学。
第22章 真相
姜琬到今天才弄清楚,能进到官办学校来读书的,叫做生员,出身官吏阶层的子弟,生来就有入学读书的资格,有点义务教育的意思,而庶民的子弟,则需要在通过了县试之后才能进到学堂里来,大概是选拔尖者培养的意思,就有门槛了。
不仅如此,州学里的学生还是分等级的,不仅在班次上有所区别,就是在待遇上,也不相同。
“文理平通”的甲班、“文理亦通”的次甲班以及“文理略通”的乙班,这三个班级的学生,享受朝廷的补贴,每月有米粮可领,据说每年还有冬衣夏衣各一套,并发放少量银钱,除了保证基本生活之外,还能余出一点点儿钱来买灯油读书。
排在后面的“文理有疵”的次乙班的同学,没有朝廷的补贴,自己读的起书就来,读不起就算,属于爹不疼娘不爱的,不过这还不是最惨的,“文理荒谬”、“文理不通”的丙班、丙次班的同学,不仅领不到朝廷的钱,每个月还要向学校交纳一笔费用,跟私塾里的束脩差不多数目,虽然不算多,但也不是庶民子弟轻松就能拿的起的。
对比一下,他所在的南朝,政府对学生的激励制度差不多类似明代,明朝自朱棣之后,官办学校里的生员分为廪膳生员、增广生员、附学生员还有复杂的贡生和监生等,同样是根据成绩好坏定的级别,待遇不同,有领钱的,不领钱的,还有倒贴钱的,套路都差不多。
不管怎么说,姜琬深深地舒了口气,是不是以后就算不靠姜家,他也可以养活自己了。
勉强温饱这一步,他算是稀里糊涂地达到了吧。
姜琬有些小小的自豪。
伯、爹守着朝廷发的那点儿俸禄,庄上的佃户一年到头早出晚归,没个歇息的时候,栉风沐雨,遇到不顺的年头租子收的少了,姜家就要算计着度日,生计也不容易,他能为他们减轻一点儿负担是一点儿吧。
若不是古代限制太多,他甚至可以边读书边做生意赚钱,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养家。
……
哎呀,走神了,还没去谢谢曾泰呢。
今早出门的时候,姜母特意拿了两封银子给他,教他到了学里先谢谢先生,之后再去办其他的事情。
姜琬也正有此意,他捏了捏口袋里的银子,从人堆里挤出来,去门口等着曾泰。
大概到了辰时半,曾泰一身灰色长袍,双手背在身后,迈着稳健的步子来了,瞧见他,微笑道:“此番过了县试,可喜可贺啊!”
“蒙先生教诲,学生忝列名次,不胜感激。”姜琬口气郑重,双手托着银两:“小小心意,恳请先生收下,日后多多指点学生迷津。”
曾泰看着那谢钱,目光微顿,捻着胡须呵呵笑起来,道:“听说宗永明那闺女许配与你了,将来你和她成亲,我少不了要送一份贺礼,银两搬来搬去的,啊,麻烦麻烦,这个就先存在你手上,到时候我少出点就行了,抵消,呵呵呵呵。”
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着实吃了一大惊,想不到宗东方眼界那么高的人,会选一个小吏之子做女婿,真是怪哉。
不过姜琬这孩子,他倒是看着不错,是个可造之材,假以时日,必能成器。
姜琬:“……”
他说的好像很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不过他这么说,尽管被拒绝了,但姜琬在心里对曾泰的敬重又多了几分。
他的话既表明自己没有清高之意,又不让别人难堪,总之,非常舒服,如沐春风。
曾泰拍着他的肩,垂着眉,和蔼道:“京城传来消息,说皇上有意加开恩科,快则明年,最慢后年,如果你能再加把劲儿,把握住这次机会,一试中举,前程就不可估量了。”
不用等三年,太好了。只是明年考的话,时间有些紧张,后年的话,他的把握就相对要大些。
“学生定当尽力以赴。”姜琬道。
“学得经纬术,卖与帝王家”,出将入相,挣功名利禄,对古代男子来说,是最快意的追求,他焉能不竭力而为。
“那就好。巧了,这次,你正好又分在我带的学生之中,咱们也算是缘分长着呢,走吧,回教室上课去。”曾泰满意地道。
姜琬与他相视一笑:“谨遵师命。”
*
下午放学。
淡云融融,秋风拂拂。
姜琬从学堂里出来,脚步轻快,他还是向往常一样,从巷子里转进去,朝柳家武馆的方向走去。
县试之后,顾玠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柳家武馆里呆着,和那里的人打的火热,他同别人学拳脚,别人同他学认字、写字,倒也十分互补。
他很享受这种生活,柳家武馆的主人柳桐也非常喜欢他,二人成了忘年交,私下里都开始称兄道弟,非常不见外了。
这让姜琬很讶异,原来顾玠那样出身的贵公子的躯壳里,住着一个尚武的侠士灵魂。
更妙的是,柳桐得知二人考过了县试,专门把武馆里一座小园子腾出来,里面安放了书桌、藤椅,专门作为他们不想练武时的读书之地,非常之贴心。
所以一放学,姜琬的心就飞到了柳家武馆,路上几乎是小跑着的。
*
“姜琬——”
隐隐听见有人喊他,姜琬停下脚步,回过头去,只见一个身穿青色袍子的孩子从后面追上来,跑的气喘吁吁的:“你等等我啊。”
“你……”这不是长春院的那个小伶人路青荷吗?就是他们说的小什么官儿的那位。
果然长的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妩媚入神,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可比。
路青荷站住半天才放缓呼吸,道:“姜琬,听说你过了县试,我几次想去你家道贺,又怕你不肯见我,所以才来学堂堵你的。”
姜琬:“……”
你妈妈知道是你自己跑出来的吗?别以为是我拐的吧!
“你为什么不和我好了?”路青荷又往前走了两步,去拽姜琬的袖子。
姜琬躲开了:“公子请自重。”
孩子,你也太早熟了吧。
路青荷红着眼睛,哭了:“听说你因为和我好被你爹打了个半死,所以才和我断了对不对?”
姜琬好奇地盯着他,半天:“你是个女孩子吗?”
怎么仔细一看,又是个女扮男装的。古代人真奇怪,女孩子套上男服,就有人深信不疑地把她们当男子看,那些明显的女娃特征,难道他们看不出来?!
路青荷破涕为笑:“原来你早知道了。”
姜琬:“……”
就算你是个女孩子,我也不能和你有什么呀!
“我是想告诉你,我已经攒够了钱,可以给自己赎身脱去伶籍,可是出去之后,我无处可去……”
姜琬:“……”
他也无力收留她啊。
第23章 闲事
“路姑娘,你,没有父母家人吗?”姜琬心中生出同情,放轻了语调问她。
若有家人,还是去回家去的好。
路青荷听了面色黯然,不觉扑簌簌泪如雨下:“三年前我父亲因江南科考案犯了事儿,被发配到塞外沙漠之地服役,听说那里夏日酷暑,而到了隆冬又寒冷异常,霜雪载道,虽壮年之人亦难生存,他去的时候带着病,恐已不在人世了。”
姜琬蹙眉:“江南科考案?”
“正是。”路青荷点点头。
路家的不幸,缘自三年前的一场江南府试。
当时那场考试,有人动了歪心,拿重金贿赂主此科的主考官赵藩,副主考官左善,以致于后来录取的举人中,很多人不是凭文章,而是靠孔方兄的魅力晋身的,所以落榜的考生不服,聚众抗议,请人将“卖完”两个字贴到江南贡院的匾额上,还有人串了一副对联,讽刺二位考官——
赵子龙一身是胆,左丘明有眼无珠。
明褒暗损,意在讽刺赵藩卖官的胆子堪比赵子龙在战场上还猛,买卖功名无法无天,左善对文章的识别比春秋的瞎子史官左丘明还瞎,只看钱财不看文章。
此事传出去之后,舆论大哗,不久就捅到了皇帝裴秀的御案上,他龙颜震怒,下令彻查,但凡有官员涉案,一律罢免发配。
路青荷的父亲路贞当时不过是名知县,因为和此科的副主考官左善是同年,上疏为他辨了几句,就被皇帝迁怒,发配到塞外去了。
家中经历一劫,斧柯烂尽,连个投亲的去处都没了。
她从前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因她父亲得罪了上头的刺史,被诬陷下狱,抄家发配,她这才入了乐籍,当了长春院的一名伶人。
当初的时候,她年纪小,牙婆贪图她一副好嗓子,就没给她卖到青楼,而是隐瞒性别把她以高价卖到了小倌儿聚集的长春院。
这两年她渐渐大了,怕性别之事隐瞒不住,再被老鸨转手卖到青楼,所以偷偷积攒了些钱,想尽早赎身出来。
可赎身之后去哪儿呢,她能想到的人,可靠的就只有姜琬了。
而且姜家门户不算高,路青荷盘算着,先到他家里去做个丫鬟,将来给他做个妾,应当不会被拒绝吧。
姜琬听她说的酸楚,忽觉心中来了一股侠义,没想别的,未经深思就说:“我替你想想去处吧。”
路青荷以为他答应了,欢喜地收起泪,细致的眉眼轻轻一弯,笑了:“多谢公子,青荷至今守身如玉……”
“路姑娘出来这么久,不怕被人发现吗?”后面的话,姜琬没打算再听下去:“快回去吧,有信儿了,我找人去告诉你。”
路青荷见他和自己疏远,连手都不肯让她拉一下,眼眶又红了:“那我回去了,恭喜公子县试得中。”
她是偷偷从长春院里跑出来的,也不能在外面耽搁太久。
“嗯。”姜琬点点头,目送着她一步三回头,渐行渐远的离开。
*
姜琬快步穿过窄窄的小巷,走到柳家武馆,进了门,他拐去后院,摆开架势,慢慢进入练武的境地。
一招一势,左右右左,腿脚脚腿,他已经学的有板有眼儿了,半个时辰之后,一轮拳脚打下来,浑身的汗出了个透,很酣畅。
不过也到了他的体力极限,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柳大哥,你手边,有没有可靠的徒弟?急着娶亲的?”见到柳桐在一边坐着喝茶,姜琬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柳桐放下茶杯,浓眉抖了两下,满不在乎地问:“怎么?姜老弟你要给谁做媒?”
熟识了,他们便胡乱以兄弟相称,开起玩笑也无所禁忌了。
“我就想问问。”姜琬端起他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口,面带几分犹豫地开口。
柳桐望向他:“有什么话直说吧。”
“那个……”姜琬迟疑了下,还是往下说:“我从前有个相好的想从良,手头攒够了赎身的银子,可是家中没人了,想找个人投靠,我现在一门心思读书,没那个心思,因此想为她牵个线,了了此事,安心准备大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