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会用心练字的,先生放心。”
宗东方看了他一会儿,“姜琬,你浪子回头实属难得,为师只不过心急罢了。”
“多谢先生鼓励。”姜琬见他往前面走,很有眼色地拎起他的教具,跟了出去。
学堂外面栽了几株桃树,几天没留意,花已经完全盛开了。
花叶披拂,粉烟袅袅,无比悦目。
“爹。”随着一声娇喊,花影之下,转出一孩童来。
她只有七、八岁的年纪,穿着青色小袍子,头上扎了个小鬏,身子骨细细弱弱的,脸色苍白,不似一般孩童那般红润。
“小茹。”宗东方看见女儿,身上立即洋溢着慈父的光泽,大步走过去,牵起她的小手。
姜琬看着他们父女,眼眶一热,差点流下泪来。
上一世他也有位这样疼爱女儿的父亲,可惜在他十几岁那年就病逝了……
“这是老夫的小女,宗小茹。”
姜琬闻言忙收回思绪,朝她作了个揖:“师妹。”
小姑娘看起来很有教养,大大方方地屈膝还了礼:“师兄还是称我为‘师弟’吧,我因时常要外出,少不得要扮作男子,若被人听见了,难免要毁了闺誉。”
姜琬脸一红:“师弟。”
正在诧异宗小茹这么小的年纪为何要时常外出,就见父女二人朝他道别,他赶紧还了礼,目送着他们走远。
*
“呔。”
突如其来地被人拍了下肩旁,吓的姜琬差点儿跳起来。
他一回头,看见秦真嘴巴里叼着根草,双手环抱站在他面前,一副不怀好意的痞子样儿。
“秦兄。”
秦真眯缝着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你小子这是要和路青荷彻底了断了?”
姜琬:“你管不着。”
原主本来就是个懵懂的小少年,和那人也没什么,怎么落到这人口中,好像他抛弃了谁一样。
秦真嫌弃地回了他一句:“无情无义。”
他真是想不通,两个人先是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后来姜琬说不去路青荷那里就不去了,断的还真干脆。
他就更不懂长春院那个小倌儿路青荷了。
给谁唱曲儿不是唱,就非姜琬不可,连他都不行。
秦真承认姜琬长的俊秀,模样也挺娇的,可男人再怎么美,再怎么娇俏,还是比不上货真价实的娇娇娘啊。
“让开,我要回家了。”姜琬懒得和他说话。
他还在心里想着今天月考的事情。
秦真讶异地看着他,这,这还是他认识的姜琬吗?
见了鬼了。
这人什么时候一放学急着回过家。
“我偏不让你回去。”秦真耍横。
姜琬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今天月考,我没答出来。”
秦真瞧着他沮丧的样子,更是云里雾里:“每次不都那样,贾呆子又不能把你怎么样。”
姜琬:“……”
“你爹又打你了?”秦真的口气忽然变好。
教人怪不习惯的。
姜琬:“没有。”
“下次月考你找我,保证把考题透露给你,你提前抄好,到时候塞给贾呆子就行了。”秦真拿掉嘴巴上叼的狗尾巴草,一脸仗义。
“你怎么知道月考的考题?”姜琬愣住。
第6章 通房
“宗呆子的考题,谁不知道。”秦真伸手推了他一把:“你不会被饿傻了吧。以前怎么应付月考的,这次怎么忘了?”
听他这么一说,姜琬似乎想起来了,以前每次考试,秦真都提前告诉他考题,据说学生中有人能买到考题。
“既然这样,你还进学来干什么。”
回家睡觉都比来这里舒服。
秦真不在意地大笑:“我将来是要袭官的,反正朝廷科考又不是虚设的,每年都有一堆寒酸书生等着被选拔,然后分到各处效劳。我们在上位的,只要用他们就是了,读书真浪费时间……”
他只求混几年认个字就好。
姜琬一听此言,不禁俊眉高挑:“好男不吃分家饭,前途还是要自己挣的,靠着祖上,能有什么出息。”
将来袭个五品下的小官儿都敢说自己在“上位”,还瞧不起书生,真够自大。
被他这话戳了下,秦真少见地涨了个大红脸:“姜琬,你,你不会鬼上身了吧。”
竟然说出这番家长天天提着他的耳朵灌输的话来。
为着读书,他不知挨了多少打,被罚了多少跪,但他就是对读书提不起兴趣,诗赋勉强能念上一二,读经就要了他的命了,更不要提制艺了。
“我这叫浪子回头。”姜琬丢下一句就走。
秦真从后面追上来:“哎,你和路青荷断了就断了吧,我还巴不得你和他断了。东楼那边新来了个花魁,还是个才女,去瞧瞧?”
姜琬头都没回,心道:兄弟我还童身依旧,就不去给人占便宜了吧。
再说,他可不相信古代妓/女的文采,那都是文人瞎吹捧出来的,实际根本没那么牛逼。
说到青楼才女,姜琬很歪地想起了民国时的赛金花,这位姑娘写给韩复榘一首打油诗——
含情不忍诉琵琶,几度低头掠鬓鸦,多谢山东韩主席,肯持重币赏残花。
就这水平,当时还被人津津乐道呢。
啧啧,打知道这笑话后,他对青楼出才女一说,就只有笑笑了事了。
见他不动心,秦真又说:“好好好,我也不去了。没趣儿,还不如去庄子上抓鸡杀鸭畅快。”
庄子?
姜琬忽然想起来了,秦真家的庄子和他家的相邻,二人从小就在一块儿厮混,所以原主才和他要好的很。
发小……还真绝交不了。
“我家的庄子,今天收成不好。”
秦真跟着切了声:“你家的庄子,哪年收成好过。”
姜琬眼睛一亮:“秦兄,不是说打去年蝗灾开始,庄稼都被啃光了吗?难道你家庄子没受影响?”
秦真眉飞色舞:“自然没有。”
是了,在原主的记忆中,秦家的庄子是比他家的收成好的多。
姜琬想向他取取经,却见他故弄玄虚地看着他,一脸得色,料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放弃了。
“哎。”秦真拽了拽他:“清明放假去庄子上玩儿?”
过不了几日就是清明了。
“你家不祭祖吗?”姜琬问他。
古人到了清明不都要举行隆重的祭祖仪式吗。
秦真一拍脑袋:“忘了忘了。”
“你看我,脑子也没毛病,一说起话就像个傻大个儿,都是被你唬的。”
姜琬:“……”
仰天无语,很想翻个大大的白眼给他。
“不唬你了,我先走了。”
他还惦记着那句没默出来的句子呢。
*
一溜烟走回去,刚跨进一进院,老太太就叫住了他:“好孩子,没白受饿,听说你和外面的人都断了,果然省心了。清明祭祖,得好好谢谢各位列祖列宗。”
姜琬心道:您老人家还不知这副皮囊里换人了吧。
白让姜徵那渣爹捡了份儿功劳。
“孙儿惭愧。”
姜母疼爱这个孙子,从前还宝贝的如同心头一块肉,现在看他懂事又肯读书了,欢喜的拉着他的手抚来抚去:“前头你大娘领了个丫头过来,我见她长的标致,等学学规矩给你放到房里,但凡读书累了……”
姜琬闻言浑身一绷,蓦地想起古代男子成亲前房里放的通房丫鬟什么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老祖宗,孙儿……”
他如今志在功名,对这些唾手可得的东西不屑一顾,儿女情长的,只会阻挡他的雄心壮志。
姜母眼珠一转:“半大的公子哥儿,哪有不思春的……家里的丫头,不比外面的水灵?”
姜琬吓的抱老太太的腿:“孙儿,孙儿才十二岁。”
他刻意提醒老太太,他还是个孩子啊。
然而,接下来,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姜母脸上忽地一喜:“你早这么想,也不会被人笑话了,看来这次你是真心改过,无心旁骛其他了。你娘还不信,我就说试试你……”
姜琬:“……”
不是,等等,您这是压根儿就没打算给我美貌丫鬟啊。
这突如其来的反转,惊的他差点给跪了。
人生何处不套路,姜还是老的辣啊,好险。
幸好他无心美色。
姜琬服了这老太太,又听她唠叨了会儿,就往自己房里去翻书本。
*
“抑抑威仪,维德之隅。……”
到底出自哪里呢。
翻了一会儿书,总算找到了,原来是《抑》篇里的,后面一句是“人亦有言,靡哲不愚,……”
唉。
姜琬是见过这句的,今天在学堂里之所以想不起来,他发现其实是古人所用的繁体字的锅。
当时他看的眼晕,一时有点不熟的就彻底打断了他的思绪,害他这才没想起来。
姜琬闭上眼,又把原主记忆中读书、识字的部分过了一遍。
原主在进州学之前,六岁起念过族中的私塾,主学识字,几年下来,常用的字是没有问题的。
所以一开始,姜琬没有意识到繁体字给自己带来的麻烦,然而一遇到原主没有掌握的字,他就觉得生疏,看不懂了。
这是个问题。
姜琬提笔在书本上圈了几个他脑中没有的繁体字,照着写了一遍,又默写一遍,如是三遍,再掀开本看时,才眼熟了些。
不知不觉到了夜里,采苹在外面小声提醒他:“公子,亥时中了,您不要用功了,洗个澡睡觉吧。”
亥时中,晚上的十点左右吧。
姜琬摁了摁两眉间的睛明穴,前世,他写字的姿势不规范,从高中起就带上了眼睛,怪不方便的。
这辈子,他下决心,可要好好保护眼睛了。
不然,真格近视了,貌似还没有配近视眼镜的地方。
不过,当个古代人似乎不太容易近视。
姜琬拿起毛笔端详了下,笔杆长长的,用它来写字,人眼距离桌子足有一尺多,很健康的用眼方式。
“公子。”采苹听不见回应,掀起帘子走了进来。
天有点热了,她只穿了件中衣,料子很轻薄,可以透出里面穿的水绿色肚兜,映衬着她曲线玲珑,肌肤赛雪,说不出的娇媚。
姜琬一眼扫到她的穿着,想起姜母试探他的话,有些不自然:“晚上风凉,多穿件衣裳,别冻病了。”
他倒也没什么别的想法,毕竟上一世,他也当过女孩子,又不是没见过女孩子的身体。
采苹有点莫名,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衣着,噗嗤笑了:“我每回服侍公子洗澡,不都穿成这样。”
姜琬一听“洗澡”二字,才惊觉自己穿来之后因为身上有伤,已经足足十多天没洗澡了。
中间只有采苹帮他洗了个头发。
他抬起袖子闻了闻,还好,只有淡淡的药味,暂且没有异味。
姜琬顿足转过身去:“我自己去洗就行,你不用跟着来了。”
说完,他走的飞快。
“公子这是怎么了?”采苹迷茫地站了会儿,跟了过去。
姜琬刚在净房里脱掉外衫,正要去褪长裤,听见脚步声,又拉起外衫披上:“别进来,采苹,你在外面站着就成。”
“公子。”外面脚步声一顿,顿时传来哽咽声:“公子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你打算赶我走。”
她听说大太太林氏弄进来个丫鬟,长的很标致,老太太见了都先喜欢三分,留在自己跟前□□了。
莫不是……过上个把月就要把她给换了。
姜琬只好重新束上腰带,出来安慰她:“没有的事,男女有别,你在外面帮我拿着干净衣服好了。”
采苹含泪点点头:“公子千万别赶我走,叫我为公子做什么都可以。”
第7章 制艺
照姜家的惯例,放在爷儿们房里的丫头,将来都要收了做通房的,运气好的,碰上个宽厚的正房夫人,抬个姨娘也是有的。
这等好事,她才不能白白让给新来的狐媚子。
姜琬完全不知采苹在想这些,只当她怕被姜家卖出去,同情心一来,很圣母地说:“好好好,没人赶你走。”
采苹脸一红,破啼为娇笑:“我就知道,公子最是长情的。”
姜琬:“……”
姑娘,你误会了。
他真没有那什么……的心思。
单纯出于对一个女孩子的同情心。
唉,真麻烦。
姜琬安抚好她,转身进入净房,关上门窗,脱光衣衫跳到大木桶里。
“啊……”
不好。
跳进去的时候没注意,动作快了,木桶的边缘一下子咯住他的蛋/蛋了……疼的他想要喊娘。
“公子,你怎么了?”采苹在外面听见动静,把脸贴在门上问。
“没,没事。”姜琬尴尬地回了声。
天空飘来五个字——
扯蛋的人生。
他低头用手安抚了一下受伤部位,经历过上一世的猝死,他如今格外感激、珍惜这具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