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轻咳声:“表妹好生养着,我和君逸回府处理些公务,若有什么事儿,派人给我府里送信儿便可。”
里里外外的都是客套话。
反正他过来陈遂府里,也是做给皇帝和皇后以及大臣们看的,本就没带几分真心。
好听点说这叫“克己”,不以私好误了大事儿,坦白说,就是虚伪。
“据儿多坐会儿,在府中用完饭再回吧?”陈遂见外甥要走,忙挽留道。
太子亲自登门已经给了他很大的面子,若再能留下来吃顿饭,明日,全京城都知道这位太子外甥和舅舅家有多亲近了。
如此以来,自家女儿来日入主中宫,应是没什么悬念的。
太子眯眸一笑:“晨起请安时母后说外甥瘦了,晌午便往府里送了许多饭菜,外甥来的时候还没动过一筷子,想着留做晚饭的,恕不能在舅舅府中用饭了。”
“皇后一片慈母心肠,殿下自然不能辜负。”
陈遂一听再无法留人,便领着家里一众老小,恭恭敬敬地把他们送了出去。
他们一走,陈遂命左右退下,只留夫人刘氏和陈韵儿:“太子身边那个姜琬,日后必会成为我们陈家的心腹大患。”
陈韵儿大惊:“父亲何出此言,他不过一小吏之子。”
就算他以状元郎的身份在朝为官,没有家族根基,能翻出什么浪来。
陈遂捋着须子摇头:“你有所不知啊,他是宗家的准女婿,宗东方……一向与老夫不对付。”
宗东方和当年被他扳倒的时如龄同出一个师门,当年陈、时二人相互算计倾轧之时,宗东方表面上一言不发,谁都不站,但事后他是如何竭尽全力保下时如龄一家的,陈遂比谁都清楚。
“老爷,陛下是不是在防着咱们陈家啊?”刘氏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四年前他突然召回宗东方,委之太傅,四年后他有点了姜琬为状元,妾身听说姜琬不过是进士第五名,按说状元怎么也轮不到他头上呀。”
况且游街那天坊间不是都说他这个状元郎是捡来的嘛。
“夫人所言极是。”陈遂不是没考虑过这个:“眼下陛下又把他从翰林院提拔到太子府,可见看重。或许正是防着我们陈家一家独大,要在太子身边培养一批新秀吧。”
“那爹你的门生,这次怎么没见一个有点出息啊?”陈韵儿也顺着她娘的思路问了句。
陈遂看着娘俩:“有没有出息的,还不全凭陛下一句话。”
看来,皇帝怕的是将来出现外戚专权的局面啊。
“爹,那咱们……”
就这样坐以待毙吗。
今日她算是看出来了,太子对她,并无一二分真心。
“姜琬,”陈遂顿了顿:“不能任由他这么快往上爬。”
还有姜家那个姜如玉,听说正牵绊着太子的心思,若他们成了气候,他们陈家就彻底的凉了。
陈韵儿拿下面纱,一双水眸立刻显得狠辣起来:“爹,干脆……”
一不做二不休,让他出个意外英年早逝算了。
等姜琬一死,姜如玉算个什么,还不是任她揉捏的东西。
“眼下,正可以借刀杀人。”她伸出纤纤玉手在空中比了个“昭”字。
昭城公主想找姜琬的茬儿不是一天了,正好顺水推舟,让她如愿。
陈遂捻着须子思来想去,这还真是能来个一箭双雕的好时机,反正,他早看昭城公主不顺眼了。
***
姜琬和太子从陈府出来,并没有像他们说的那样去干正经事儿,而是换上常服去勾栏院瞧了瞧京中新来的花魁长的如何美貌,又去小赌了一把,输进去二十两银子才悻悻出来,各自回府。
当然,太子是不可能出钱的,姜琬充当冤大头,飞了二十两银子。
“等来日如玉过门时,本太子多给些聘礼。”太子无耻地道。
姜琬:“……不敢。”
要不是你特么在那些赌徒面前显摆阔气,不至于输的这么惨啊。
当那些纨绔子弟不知道咱俩是谁啊,人家故意当作没认出来而已,知道你是太子爷,你有钱,还得瑟个什么劲儿。
后面被人当肥羊宰,爽了吧。
“不就二十两银子,瞧你苦着一张脸,啧啧,不似往常玉树临风啊。”太子犹不自知地在一旁调侃。
姜琬赶紧倜傥一笑:“臣小门小户出身,让殿下见笑了。”
他方才在想事情,在赌坊时,似乎有几双眼睛一直黏在他身上。
他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莫非妒忌他的皮囊好看,要划上两刀吗。
呵呵,他姜琬在乎吗?
在乎。
就像问一个人,颜值重要吗。
废话。
若再穿回去,他前世那个互联网时代,有的大佬喊老公,有的大佬就只能被叫做爸爸,你说重不重要,古代,亦然嘛。
姜琬漫无边际地自我调侃了一番,他知道,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
“君逸,频频走神,这是为何啊?”太子见他心事重重,脸上表情变了几变,摇着扇子问道。
姜琬:“臣,臣方才在赌坊似乎感觉有人一直在留意臣与殿下的一举一动。”
太子凤目微挑,看着远处,一本正经道:“或许是府中的暗卫,或许是宫中的探子……或许,还真是想……置君逸你于死地的……”
姜琬愕然:“臣?”
不,不,天底下太子不才是最危险的职业吗。
被各路人马觊觎。
“嗯。”太子惜字如金。
姜琬脑子一回转,脊背顿时冒出一股寒气,脸色渐渐变白:“臣会小心。”
第98章 往事
太子冷然呵呵几声, 也不知是在笑姜琬还是在笑其他什么人。
生在皇家二十余年,个中伎俩手段他早已司空见惯。
“多谢殿下提醒。”姜琬追了句。
“陛下当日为太子时,东宫一共有文臣武将逾百名, ”太子意味不明地挑了挑凤眸, “他登基之日, 东宫旧臣得以共享荣华的不足一半,剩下的,死的死,获罪的获罪, 可谓伤感哉。”
“臣,明白。”姜琬的冷汗瞬间浸透衣衫。
太子是个高危职业他知道,没想到太子的党羽比主子更危险, 保全的几率竟连一半都不到。
“怎么, 后悔跟了本太子。”
这次姜琬笑的像只狐狸:“臣一向懂得富贵险中求这个理儿。”
太子哈哈大笑:“本太子就喜欢君逸这样实际的人。”
送太子回府之后,天色将晚, 京城的街道上一派盛世光景, 他忽然动了游玩的兴致, 想去那笙歌闹耳之处, 却又苦于没有人结伴, 辗转几步, 想起年少时和顾jie、秦真、郑景四人一同相邀夜游之事, 颇觉伤感。
瑱王裴豫造反之后, 曾经一统镖局届的郑氏镖局就从江湖上销声匿迹了, 仿佛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般, 各处的站点无一例外地人去楼空。
太子曾问起过这个人,似乎还有用他之意,姜琬用尽方法寻找,可到现在连个人影都没寻到。
于公于私,姜琬都极想找着人,他还想问问,当年郑景难道不知瑱王裴豫已有谋反之心,他为何要把顾jie拉进他们的局,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真就如他之前所想的那样,仅仅是为了多给瑱王拉个一同造反的人吗?
那件事情蹊跷之处甚多,姜琬越想心中疑窦越大,以至于回府时差点走错路。
等他收住脚步转身折回时,忽然身后脚步声阵阵,听声音有四五个人,却四下瞧不见人影。
无影脚?
姜琬心中警铃大作,难不成这就有人按捺不住要灭他的口了。
他硬着头皮往前走,好在街上巡逻的侍卫时不时闪出来一下,表明京中的治安还是好的,杀人越货这种事情没那么轻易发生,姜琬一边走一边安慰自己。
看来,明日出行,有必要带个小厮壮壮胆儿了。
“公子回来了?”
进门时,青升守在门口处,好像正在等他。
“大小姐叫你在这儿等着的?”
“大小姐见公子这么晚还没回来,让小的在门口守着,顺带听着外面的风声。”青升老实道。
姜琬:“把门关上吧。”
夜里应该不会有人上门来了。
“弟弟,你可算回来了。”
姜如玉闻声从里间出来,“青升快去把饭菜摆上。”
她白日里没闲着,招待太子之后又买了两名丫头和两个小厮回来,一直在调教他们,到刚刚才弄了一桌像样子的饭菜出来。
“姐姐可是亲自下的厨?”姜琬不知丫头跟小厮已经买了回来,还在想姜如玉这个十指不曾沾过阳春水的娇小姐这些年到底在宫中经历了什么,竟连做饭炒菜的事儿也熟练了。
“哪里会呢?”姜如玉笑道:“新来的燕儿姑娘是咱们姑苏人氏,自小就会做菜的,我也是看中这点才赎了她来的。”
姜琬:“……”
我的亲姐,你这丫头从青楼买的啊?
姜如玉道:“我可提前告诉你一声,燕儿这丫头啊,买的时候多花了三十两银子,她原是花茵坊给花魁姑娘们烧饭的下人,受不住那里的乌烟瘴气,便自己求着老鸨把自己卖出去,想找个清白人家做事。我看这丫头有主见,便出高价买了她回来。”
姜琬:“……”
你高兴就好。
姜琬对家里的琐事并无多大兴趣,倒是对家中新来的这个丫头的厨艺颇为认可,清淡鲜糯的江南菜系,他许久没吃到过了,甚好。
如玉果然贤惠办事得力。
三十两银子花的很值。
这样的她,该有一份相对完美的爱情,姜琬想,不能再让她惦记着顾介也不能再让太子惦记着她了,是该为她做点什么了。
“弟弟,想什么呢?”姜如玉不是第一次瞧见姜琬走神的样子,这次,她有些担忧,以为太子那边的差很难当。
宫里的皇子皇女们有多难伺候,她是见识也领教过的。
“瞧我,总是算着老太太他们什么时候到,姐你多吃点,我回房了。”姜琬有些不自在,赶紧找个理由闪人。
“你再吃点啊……”姜如玉的话才说一半,就被姜琬打断:“弟弟实在吃不下了……”
心里有事,便无心贪图美食。
他挑了个灯笼往东厢房走,不知为何,心跳忽然没来由地快了起来。
“青……”走至院中时,他正要喊个人来陪自己,忽然眼前一黑,顿时天旋地转……
第99章 上朝(修错字)
有人狠狠将他推进屋子里, 灯被打碎了,四周一片漆黑,姜琬瞧不清楚他们的脸。
“姜琬。”是个女声。
“这位小姐是?”姜琬浑身一个激灵, 他何时得罪过江湖女侠?
“掌灯。”女声又道, 显然是吩咐自己手下的。
屋中亮了后, 姜琬对上一双冷冷的星眸,女子白净的鹅蛋脸,朱唇微抿,正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
姜琬在脑中搜寻好久, 未果,不认识此佳人。
女子微微侧首,并没有忽略他眼中的疑惑, 她脸上神情淡然:“裴澄。”
昔日的东阳郡主裴澄。
姜琬有些愕然, 几年前他与裴澄仅有过一面之缘,记不得真切模样:“你真是裴小姐?”
彼此素无瓜葛……
“是我。”裴澄星眸半垂:“顾jie什么时候出来?”
果然, 她是为顾玠而来的, 姜琬方才已有所猜测:“块了。”他顿了下:“可是裴小姐这么一现身, 他就不是自由不自由, 而是能不能活命的事了。”
倘若被朝廷知道, 顾家一门说不准就要遭殃了。
“嗖!”
裴澄似乎被他的话激怒, 袖中短刀顷刻飞了出来, 划破了姜琬的左肩。
姜琬下意识用手去捂, 指间湿漉漉的, 看来这姑奶奶一点都没手下留情, 他忍着痛道:“顾玠,连我都见不到他。”
裴澄收了刀冷笑:“姜琬,别跟我玩花样。”
姜琬,从一名小吏之子成为状元郎,再从翰林院区区校书郎提拔为太子宫的左善赞大夫,早在朝野民间引发一片舆论声浪,对于他如此幸运的际遇,自然被各路人马盯上,据她的人分析,姜琬之所以投到太子门下,一个极为可能的原因就是为了保顾玠和姜如玉两个。
现在他说见不到顾玠,谁信。
“是他,不愿意见我。”姜琬看着她身上的兵器,一阵阵头皮发麻。
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能混到拥有看家护院的位子上,这谁不谁的都能挟持他,也太……
“这么说,你还是有办法见到他了?”裴澄忽然冷笑:“说吧,太子准备什么时候放人?”
她要把人带走。
姜琬暗暗叹息,想不到裴澄还是很痴情的。
“裴姑娘,”他试着不激怒她又要把道理说清楚:“他若真的跟你走了,置他的家族于何地?”
不要说顾家了,连他都要跟着遭殃。
于情于理,顾玠也不会如她所愿。
这句话戳中了裴澄的痛点,她险些抽出剑来劈了姜琬,“昔日他与我曾有婚约,他难倒想悔婚?”
也得先问问她答不答应。
姜琬不疾不徐地摁住肩膀上的伤处,他知道这事是没法谈下去了:“裴姑娘,这就要问他本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