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众人面面相觑:“不曾见过陛下这么兴师动众的来翰林院,可是出什么事儿?”
“不成为的是公主的婚事?”
“……”
姜琬一凛, 隐隐竟觉得来者不善。
心思回转间,众人已跪下高呼:“陛下。”
“起来吧, 起来吧。”皇帝语气和善的不行:“朕今日心血来潮,带着皇儿们来瞧瞧你们,让他们长长见识。”
一众满腹文采的老少爷们儿:“……”
陛下啊,饶过咱们吧。
皇子皇女们一个个修炼千年似的, 这哪里是来长见识的,分明是来视察工作的,一个不慎说不定就被赶出翰林院去了。
“姜大学士,好久不见啊。”姜琬正努力把自己伪装的更不显眼一点的时候,面前响起一道并不陌生的声音。
昭城公主姗姗走到姜琬身边,笑语妍妍:“怎么,不认识了?”
姜琬:“……公主殿下。”
久别重逢……仇视之意何似。
嫣然一笑,昭城公主道:“越发俊俏了。”
“七姐, 你是不是夸错人了?”两位看着尚且年幼的小公主把她拉到董琼之跟前, 嘻嘻哈哈笑道:“这才是父皇想点的驸马郎。”
“陛下。”董琼之被小公主们调戏, 绷不住了:“翰林院乃严肃之地, 臣不堪忍受公主殿下戏言,自请退下。”
“朕的女儿们天性率直,几句话无伤大雅,琼之不要多心。”
皇帝抚了抚胡子,用眼神制止了无法无天的闺女们:“朕今日带你们来,是让你们看看,他们,嗯,天子门生,是如何的读书、为官的。”
“是,父皇。”小公主们恹恹退到皇帝身后,她们就是来看人的,什么学问啊,做官啊,跟她们有什么关系,无味。
“七姐怕是看不上姓董的,她串掇着父皇来这里,是对那个姜公子还不死心吧?”另有两三个稍微大点的公主在后面嘀咕。
“唉,她这明里暗里捣鼓、明里扑腾,也不知想了多少法儿,还不是没找到个模样可心的暖床的。”九皇女看笑话似的:“这也倒是的,她找的那些东西,哪有金榜及第的年轻状元郎俊俏啊。”
“……”
她们的嘀咕一声不落地钻入姜琬耳中,他微蹙眉,不知昭城公主这次要出什么幺蛾子。
好在此刻皇帝坐镇,皇子们又极其好学,三人一伙,五人一群,纷纷论起正经事儿来,几个只想看热闹的公主们找不到话题,很快就消停了。
不会只是来看看吧。
以姜琬对昭城公主的了解,她处心积虑地把皇帝拉到这里来,没闹出点惊天动地的事儿能罢休?
不能。
果然,只见昭城公主玉指轻勾,颦眉笑道:“你叫张鸿?”
目标转移了。
张鸿彼时正站在姜琬身边,呆头呆脑又憋不住喜悦:“请公主殿下吩咐。”
昭城公主:“果然也是翩翩君子。”
张鸿:“……”
有点晕。
他今天修掉了大胡子,换了深湖蓝色的衣裳,脸面也用澡豆洗的干干净净,看着是比往常年轻许多。
姜琬心中暗笑,当作没听见,借着给三皇子找书的由头,躲到一边去了。
那边,董琼之的脸已经黑的不能再黑了。
昭城公主把翰林院的老少挨个夸了个遍,唯独没和董琼之说话。
她这是明显故意而为之,谁都看得出来,她并不想嫁给董琼之。
这件事儿之前就提过一次,当时她太不安分了,处处找宗家和姜琬的麻烦,皇帝知道后非常不满,随口说要把她嫁给董琼之,当时她以为父皇只是警告她一二罢了……
没想到,最近不知为何,皇帝又提起这事儿了,而且十分强硬,几乎要摁着她的头下嫁一样,她这也是走投无路了,才磨破了嘴皮子说服几个弟弟妹妹,拉着皇帝来翰林院,她好借机羞辱董琼之一番,看他还有没有胆子待在京中,最好请求外放,别再碍她的眼了。
其实她这次并不是冲着姜琬来的,她暂且惹不起姜琬。
***
“君逸,翰林院里你年纪最小,可还适应?”皇帝对眼前发生的一举一动洞若观火,眯起龙睛道。
来的时候,他就知道有戏看,不过,他着实想看看翰林院一帮才子的气量和沉稳,所以便纵了她们。
“同僚们都很照顾臣。”姜琬道。
“嗯。”皇帝点点头:“你说,朕今日带着他们来翰林院闹,是不是很荒唐?”
明日大臣们的奏折上不知有多少难听话等着他。
“陛下和殿下他们肯到翰林院来,是我等微末小臣的荣幸。”姜琬道。
他们这等小小的校书郎,若不是皇帝亲自过来,又怎能得见圣颜?
皇帝笑了:“君逸啊,你真可谓是少年老成。”
说话滴水不漏,十分难得。
姜琬:“……”
听这意思,少年老成是夸人的?!
微不可闻地轻叹口气,皇帝又道:“朕膝下的公主们,还是嫁与普通士子来的平稳。宗东方当年急急把女儿许给你,怕也是这么考量的。”
姜琬大惊:“公主殿下金枝玉叶,陛下何忧之有啊?”
皇帝摇摇头,不愿多说:“你还不曾为人父母,自然想不通。”
他的这些公主们骄横跋扈,若嫁了公卿国士,脾性不改,定会与丈夫们针尖对麦芒,过的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再者,一旦将来太子登基,改朝换代,新帝和太后,难免会约束这些庶出的皇子皇女,说不定还会拿个别出挑的开刀,给她们选个没多大家世的夫婿,暗暗迫着她们习惯低调,未尝不是好事。
姜琬:“……”
李鸿章把小女儿菊耦嫁给年过四旬的张佩纶做填房,敢情也是这么考量的,真特么神逻辑。
这么说来,董琼之是逃不开当驸马的命了。
多好的一个青年啊,药丸!
早晚会被逼疯。
“朕之所以跟你说这些。”皇帝顿了下道:“日后规劝着些太子,他的这些兄弟姐妹,就算犯了错,也尽可能留着他们的富贵。”
姜琬立刻就跪下了,皇帝这是知道他跟太子的关系了。
“陛下,太子仁厚……”
皇帝摆摆手:“知子莫如父,你记着朕今日说的话。”
太子那孩子,城府不可谓不深,志气不可谓不大,律己不可谓不严,日后他若执掌江山,这些整天醉生梦死的皇子皇女们,怕都入不了他的眼。
“是,陛下。”姜琬道。
皇帝正声道:“明日起,你便不用在这翰林院熬了,东宫左善赞大夫还差一人,你正好补上,日后,就算是太子明面上的人了。”
太子宫置五名左善赞大夫,官居正五品上,主要职责是规劝太子言行,辅助太子走在一代明君的轨道上,防止脱轨。
比之前太子许他的洗马一职还要高上一阶,那个是从五品下的职位。
一言以蔽之,就是升官了,要发财了。
“谢陛下。”什么何德何能的话他就不说了,反正,就算呆在翰林院,他不也许诺为太子办事了嘛。
光明正大的好。
皇帝看向其他人:“朕手头还有两个地方州府的空缺,你们谁想去?”
州府空缺的职位,都是五品上下的,他不能厚姜琬一人而薄众才俊。
“回陛下,臣愿去。”董琼之几乎是想也没想就跪下求旨。
皇帝偏眸望了昭城公主一眼,正色道:“你明日呈个折子给吏部吧。”
基本批准之意。
董琼之如愿,几乎喜极而泣:“谢陛下天恩,谢陛下天恩。”
皇帝道:“那琼之与昭城的婚事,就在近日办了吧。”
董琼之:“……”
天要绝我。
昭城公主:“……”
行,本公主府里别的不多,绿帽子到处都是,够你带一辈子的。
其他皇子和公主见皇帝来真的了,着实惊了一惊,一个个白着脸,不敢说话。
据说翰林院还有几个老光棍呢,她们真怕父皇一时兴起,随手指个把她们给嫁了。
这次皇帝铁了心要把昭城公主嫁给董琼之,还不是嫌弃皇室的公主们名声不好,一度被京城的世家避之不及,丢尽了皇家的人。
将她们配婚于进士出身的士子,一方面表明皇帝的大度,另一方面,也是给皇族子女敲个警钟,提醒她们有所收敛罢了。
她们想的门清儿。
万万不能步昭城的后尘。
“陛下,臣家中往上数三代都是泥腿子,卑微到莫可提及,且臣年老体衰,万万不敢肖想公主殿下……”董琼之体验了一把生不如死。
姜琬在一旁深为他感到憋屈,凭什么硬塞给人家这朵烂到不能再烂的桃花,他明明就什么都没做错。
万恶的旧社会。
皇帝的脸一下子,黑了。
这人,不识抬举。
昭城公主再不堪,她也是皇女,岂容他人轻视。
第95章 情商
出奇的静。
张鸿忽然拉了拉姜琬的袖子, 附耳道:“董兄自小有痼疾, 唉, 若是他一时想不开,……”
姜琬忽然想起来, 曲江宴那日若不是董琼之羊癫疯犯了, 这届状元也落不到他头上。
“姜兄,你、我, 帮帮他?”张鸿用央求的语气道。
姜琬反手捏了一下他的袖子, 没说话。
其实这时候, 他不厚道地假设,若董琼之的羊癫疯正好犯了, 皇帝八成该为昭城公主另择东床了吧。
“姜兄……”张鸿很执着。
姜琬瞟了一眼董琼之, 只见那家伙愣着一张脸, 视死如归的样子, 貌似……要从了。
他回头给了张鸿一个不要多事的眼神。
接着就听单纯到只剩一根筋的董琼之道:“陛下,若臣真的娶了公主殿下,殿下能否随臣去州道,还有,臣是家中独子, 古语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若公主殿下与臣成亲三年之内没有诞下男嗣, 臣能否纳妾?”
瞧瞧, 坦坦荡荡,后续的问题全摆在明面上来说。
姜琬心里一震,特别无语。
这是要彻底得罪皇帝的节奏啊。
果然,皇帝和众公主的脸色刷的变了,估计此刻剐了董琼之的心都有了。
“还有什么条件?说来朕一并听听?”皇帝在位几十年,不愧磨砺出些心胸来,龙颜上竟还带了一抹微不可见的笑意。
“臣,不,不敢……”董琼之这会儿有点怂了,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皇帝当着翰林院众学士的面望着如花似玉的公主们:“你们看看,不独京城的高门大户,朕的天子门生们,都对你们避之不及,你们……”
他捣着胸口,一口气卡在喉咙里。
姜琬本来打算全程看戏的,可不时有人把视线投过来,大概是希望他带个头,说句话,毕竟,他如今算是太子的人了。
“陛下。”
皇帝好不容易听到有个人开口了,颇有兴致地望过来:“君逸要说什么?”
“臣自持年纪与公主殿下们相仿,家中又有姐妹日常处着,斗胆说句话。”姜琬道:“殿下们行事说话是随性了些,可若放在普通人家,外人定会道一句天真烂漫,并不会加以计较。陛下自律甚严,皇家规矩又多,殿下们时常被拘束着,偶尔不过贪玩一回,可不就被陛下记住了……说起来,还是陛下对儿女们的期望太高了,也为她们打算的过于周全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当皇帝的也不例外啊。
惯着,又得管着,真不容易。
皇帝听了姜琬的话有些动容,怎么说也算是给他和公主们找了个台阶下,但嘴上却道:“你莫要为她们开脱,说到普通人家的女儿,朕何尝不想她们也能放下身段,找个驸马相夫教子。”
与平常人家的女儿一样。
“陛下此言差矣。”姜琬这次反驳的笃定:“金枝玉叶岂能和市井女子一样?何况在民间,婚嫁也是讲究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少有嫁与卖油郎的,小户之女也不情愿说给贱籍之男子,若陛下真想公主殿下们与平常人家女儿一样,何不遵循门当户对之风俗,为殿下们泽门当户对之附马郎?”
“何况,我等寒门出身之士子,少年之时便身患或轻或重之小病小痛的,虽承蒙陛下看的起,但我等不能没有自知之明,垂涎天家富贵而耽误公主殿下终身啊……”
经这么一提醒,皇帝忽然想起曲江宴那日董琼之羊癫疯发作之事,心中愧疚,道:“君逸所说,是有几分道理。”遂问众人:“你们怎么看?”
一伙人巴不得皇帝打消收他们为女婿的念头,连连道:“姜兄说的不错,我等实不敢攀附金枝玉叶。”
只有张鸿呆头呆脑地道:“若不是怕委屈公主殿下,我等若得此好事,要祭天地祖宗的了。”
姜琬:“……”
有棍子吗?真想敲闷这个二愣子。
皇帝无声笑了,起身道:“琼之十日后便去衢州道赴任吧,婚事嘛,不宜仓促,再说,再说。”
“谢陛下。”董琼之此刻想给姜琬磕头,喊他一声恩人呐。
昭城公主见状,既羞又愤,如箭般的视线密密麻麻地射向姜琬,他虽替她搅黄了和董琼之的婚事,但又在皇帝面前卖弄了一次,怕更得君心了,如此,要找这人的茬儿,更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