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玠,你说秦真都向朝廷上书要用他戍边三年换我脱出乐籍了,你怎么一声不吭呢你,你知不知道我留在太子府里是为了谁?”穿着黄襦红裙的少女满目愁容地抱怨道。
对面的青衫少年叹了口气,照旧一言不发,似乎有些木讷。
姜如玉红了眼眶,无声流泪。
姜琬在一旁静静听着,对他们实在是感到无奈,他真是拿这一表兄一亲姐没有办法。
“姜琬?”顾玠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身后多了个人,微愕道。
姜如玉也转眸看过来:“姜琬你怎么……你怎么来了也不叫我一声姐?”
“如玉姐。”姜琬赶紧笑着给她赔罪:“没想到你在这里嘛。”
“你都看见我了。”姜如玉走过来推了他一下,娇嗔道。
“好,好,是弟弟的错。”姜琬定定地看着她:“秦真来信了?”
“要你管。”姜如玉说着,转身就走。
姜琬也不去拉她,见她走远了才和顾玠道:“顾玠,昭城公主的事儿,我对不起你和如玉。”
“你想说什么?”顾玠淡淡看了他一眼。
波澜不惊,仿若与己无关。
“我打算投靠到太子门下。”姜琬看着他道。
顾玠动了动眉梢:“你打算用这个换我脱离乐籍?”
姜琬点点头。
和聪明人说话不累,一点就透。
“太子。”顾玠若有所思:“不是个好主意。”
不是听说姜琬之前拒绝了太子的好意,选择去翰林院做校书郎吗?这才是明智的选择。
“你不走,如玉就会一直陷在这里面,她耽误不起。”姜琬道。
其实他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姜如玉他要捞,顾玠他也要捞。
今日太子请到府上来,未必没有拉拢收服之意,就算没有顾玠的事儿,他也不能一拒了之,还不如就和他明着做个交易来的划算。
这是他来太子府之前忽然开了窍一样想出来的,就不知道太子是否觉得他值不值这么费心了。
六七成的把握吧。
“是我对不起她。”顾玠的语调黯然下来。
“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姜琬道。
婆妈起来还真烦。
“要是没事,我先到太子那边去了,你别多想。”见顾玠没说话,他又道。
顾玠点点头,还是一言不发。
姜琬盯了他一会儿,从顾玠脸上看不出特别的失意或别的什么,可越是这样,姜琬越难受,那种近乎麻木的随波逐流让人看着就绝望,绝望的窒息。
姜琬拂袖而去。
第一次动了气。
紫茵阁。
太子和朱楠之正在喝茶论史,聊的热火朝天。
姜琬被领进去后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听的很是虔诚。
“战国四公子无一不是胸怀天下之人,饱读诗书之人,为何到了最后一个没有好结局?”一个话题完结,太子又抛出来一个。
“臣……”朱楠之乍然被问住了,憋了半天才道:“四公子活着的时候风光无限,死后留名青史,臣以为他们早不在乎什么结局了……”
“是吗?”太子抿了口茶,眼光扫向姜琬:“君逸,你说呢?”
姜琬不想和朱楠之作对,他起身谦逊道:“朱兄珠玉之论在前,臣之拙见不过如此。”
太子淡笑一声:“是吗?”
姜琬惴惴不安,不知要说什么,又听太子下令:“说实话,说的合乎本殿下的心意了,就允你所求。”
这个诱饵很大。
姜琬也顾不上朱楠之那个烂人了,开口道:“臣以为,除了信陵君外,其他三人似乎没给国家带来好处,后世对他们的评价,可谓太高了。”
说到这儿,他看了看朱楠之,那人脸色不太好,五官微微扭曲。
太子听后却来了精神,饶有兴致:“你继续说下去。”
姜琬并不太愿意诋毁先人,只好道:“臣在读史时,自以为近交而远攻的外交手段不够高明,且孟尝君效力的齐国也未曾这种外交政策中得到好处……”
不仅如此,孟尝君这个人,私德也不是特别拿的出手的,据说他自认为是个美男子,且是个颜王,有次路过某地时,人家说他长的不够好看,这个手下握有三千门客的主儿直接斩杀一百多人,灭掉一个县才给自己找回颜面。
这事儿,估计太子看到了,所以他没说。
方才进来时,他悄悄打听了太子这些天在看什么书,丫鬟告诉他太子昨日在看与战国四公子有关的书,所以姜琬才有这个猜测。
至于春申君和平原君,他再不愿意去评价,言多必失,点到为止吧。
太子微颔首:“看来楠之不好读史,君逸却喜欢琢磨这些东西。”
朱楠之的脸色瞬间转成苍白,“臣惭愧,臣学术不精……”
“今日只是私下切磋,君逸不要骄傲,楠之也不必难过,咱们三个都师从过宗太傅,各有所长,各有所长……”太子年纪不大,某些地方可谓是修炼前年的老狐狸了,一句话反过来又安慰起人来。
“谢殿下鼓励,臣定会谨记教诲,在学问上精益求精。”朱楠之如坐在锋芒之上,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第90章 权衡
他琢磨过太子为何要问起战国四公子的问题, 因为涉及到君臣猜忌一事, 所以他并没敢做答。
没想到姜琬倒会取巧, 硬是把名望和人品都好的信陵君挑出来, 单单拿孟尝君的对外政策来说事儿,竟把君臣这方面的关系转移到别处去了。
听着是舒服。
太小看他了。
朱楠之心中极不舒服。
太子玩味地看着两位青年才俊:“方才的话刁钻了。”语气一转, 又道:“本太子近来烦的很,若有古怪之处,二位爱卿莫怪。”
“殿下,臣愿为太子分忧。”朱楠之琢磨一番太子的话,抢在姜琬前头道。
官场最忌沉不住气。
姜琬在心里暗戳戳地想, 这点儿上, 朱楠之不行。
“哦, 楠之知道本太子在烦什么?”太子讳莫如深地笑了。
“臣, 臣不可妄测君心,但凭太子吩咐。”朱楠之道。
简而言之,就是说他愿意为太子效犬马之劳了。
这话说的虽笨,但忠心十足十的表了个够,太子听后唇边露出一抹淡笑:“甚好, 甚好,有了楠之,本太子可消一半的愁了。”
说完命人赏给他几柄玉扇, 一只檀木雕花笔筒, 君臣甚欢。
此间, 姜琬一直在旁饮茶, 神色非常淡然。
太子道:“君逸,见过你姐姐了吗?”微叹口气:“唉,你们知道,前日皇上下了令,命本太子将她送到教司坊,以如玉的个性……”
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多情又发愁起来,完全是消沉于风月的模样,任凭谁都能看出他对姜如玉有意。
朱楠之见状,立刻很有颜色地道:“臣忽然想起御史台还有点事儿,臣请先行告退。”
原来太子烦的是美人儿的事儿,怪道姜琬一直不发话。
这时候不自己走,还等人家把他赶出去吗。
“去吧去吧。”太子蹙眉挥挥手,命人把他送出府。
晚风拂进来,微生凉意,一天的暑热总算要过去了。
“不说点什么?君逸?”太子道。
姜琬神色忧移,轻叹一声道:“太子殚精竭虑还不如一醉解千愁!”
自古太子在登基之前,未有不被皇帝忌惮的。
太子如今想招揽自己的人马,一旦被皇帝得知,他会怎么想这个儿子。
轻则被认为有青云之志,重则被看作在筹划提前登基……
反正这事儿搁不住琢磨。
“君逸是让本太子藏拙吗?”太子自斟了一杯茶道。
“如今陛下把天下治理的井井有条,太子有陛下庇护着,尚有多年能享乐的时日。”姜琬低声道。
从皇帝那边看,他肯任命皇后之弟、太子之舅为宰相,算是很信任皇后和太子了,暂且没有猜忌之意,作为太子,在姜琬看来,没必要打破眼下的平衡。
“是啊,人生苦短,得享乐时且享乐。”太子笑笑:“走,你我去见见如玉。”
姜琬忽然起身跪了下来,叩首道:“殿下,臣有一事相求。”
“哦,君逸有事求本太子?”太子的语调微微上扬。
姜琬直接道:“恳请殿下给顾玠个出路,他的才学远在臣之上。”
太子听后弯了狭长的墨眸:“咦?本太子为何只觉得他美貌,而不曾发现他有何过人之才学?”
姜琬:“……”
殿下啊殿下,您难道以为江南第一才子是浪得虚名?
若是当初没有东阳郡主的婚事那场变故,您老人家觉得今科状元还有别人家什么事儿吗。
瑱王和东阳郡主那件事儿,对顾玠来说,那真是飞来横祸。
也怪他名气太大,相貌、出身又没的比,所以才树大招风啊。
反过来想,顾玠冤的很,这难道怪他?要不是皇帝下诏赐婚,他怎能和瑱王扯上关系。
说来说去,还是你们皇室的人办事不靠谱,说反就反,谁能想到。
“顾玠才学更胜美貌。”
太子淡淡来了句:“是吗?”
姜琬又叩首:“太子若给他个能展示才学的身份,他必不负太子所托。”
“臣日后也必定……”唯太子马首是瞻。
这话他没说出来,生怕有结党之嫌。
“听本太子的话,对吗?”太子扇着扇子靠过来,在他耳边轻声道。
“是。”姜琬咬牙道。
这一步走出去,可谓如履薄冰。
如果太子是个可靠的主儿,能和皇帝搞好关系,他自然是抱了个大腿;反之,如果太子沉不住气,弄出什么幺蛾子来,自己可能就万劫不复了。
不过姜琬在心里盘算过,皇帝算得上仁厚,太子也算孝顺,父子反目的概率极小……除非发生基因突变那种不可控的事件,到时候,那只能说是天要亡他了。
第91章 书童
太子拂袖转身往外面走, 姜琬只得起身跟上, 往姜如玉住的地方去了。
歌妓们所居之处乔木常青,芳草如茵,别具雅致。
姜如玉正在对着一株紫薇花发呆, 蓦地瞧见二人, 神色一笃,启齿行礼道:“殿下。”
“在想什么呢?”太子上前挽了她一把:“时常见面的, 哪儿来这么多虚礼。”
姜琬在旁轻咳一声:“如玉姐。”
姜如玉对他使了个小性子:“你怎么还没走?”
她对顾玠的气没地儿撒, 正好姜琬一头撞过来了。
姜琬赔着小心道:“太子恩典,好不容易让弟弟来探望如玉姐一次, 怎能就走了。”
太子呵呵笑道:“你们兄妹这是在怪本殿下不近人情, 没让二位时常见个面啊。”
说的二人登时一身冷汗,姜如玉赶紧拉着姜琬朝他行礼, 诚惶诚恐的, 弄的太子有些不自在。
他多想姜如玉对他和对顾玠和姜琬一样, 有什么说什么, 有脾气就发脾气,那才轻松。
“如玉,你从今天开始, 可以出太子府了。”
“殿下。”姜琬吓的一个激灵, 以为得罪了太子爷,如玉要被赶出太子府了。
姜如玉也脸色激白, 抿唇不语。
太子瞧着二人的神色, 徐徐道:“你当初不是真的入了乐籍, 本太子让人私下拦了下去,你的名字不在乐籍中,收拾下,与姜琬出府去吧。”
姜琬:“……”
姜如玉:“……”
反转太快,以致于姜琬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那个迅速地给太子行了个大礼:“……”
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顾玠的事儿,咱们没那么容易,本殿下再想想。”太子又道。
“是,殿下,臣都明白,臣今天说过的话,时刻会记住。”姜琬生怕他改了主意,就差指天发誓了。
太子拿扇子在掌心上敲了几下:“趁着天黑,你们悄悄出府吧,别弄出大动静。”
他向来做决定很利索,很少拖泥带水。
想让姜琬助自己稳固太子之位如此,此刻下令放走姜如玉也是。
***
从太子府出来,姜琬和姜如玉还宛如在梦中一样,两人对视半晌,同时开口:“这不是在做梦吧?”
姜琬先摇了摇头:“如玉姐,是真的,你没入乐籍,你也不是昭城公主的侍读了,你自由了。”
姜如玉拉着他的手在身后的树上重重地拍了两下:“疼吗?疼吗?”
姜琬当然疼了,强忍着很男人地道:“如玉姐高兴就好。”
“我是问你疼不疼?”她真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姜琬哭笑不得:“疼。”
掐你自己一下不就知道了。
“我跟你去哪儿?”姜如玉忽然脑筋急转弯,问了个现实问题。
姜琬嘻嘻笑道:“姐,我前几日在柳树胡同里租了套院子。”
半个月前姜徵来信,不是说全家要进京来瞧瞧他吗?他赶紧踅摸了个三进三出的院子租了下来。
其实他也不是买不起,当年在京杭大运河上救的另外一个富户——沈家,沈老太太得知姜琬中了状元后着人送了五千两银子来贺喜,被姜琬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不是他清高,而是怕被人扣上个官商勾结的帽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