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不无聊,净想些有的没的,明面上的好处他还没捞着呢,遑论拉他人一把,所以宋宗耀是白打主意了。
“在下是说,兄这次高中之后,就可以和宗家小姐完婚了。”
姜琬面皮微抽:“多谢宋兄为在下操心。”
他掰着指头一算,宗小茹才十三岁,开什么玩笑。
“听说前科的状元朱楠之常出入宗府,姜兄弟可要留个心眼,别被人挖了墙脚才好啊。”宋宗耀的八卦精神很强大,连这都知道。
姜琬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多谢宋兄提醒。”
敷衍间,恰好太子走了下来,他手里拿着一柄玉扇,见众进士都严阵以待,笑吟吟地看着姜琬这里:“不用拘谨,本殿下和你们年岁相仿,喜好自然也有共同之处,本殿下愿和你们敞开了谈论诗词歌赋,美酒佳人,来,来,来,干杯!”
说完,他端起身后小太监手里的酒,抿了一口,笑盈盈在他们身边坐下。
众人面面相觑,风闻太子殿下甚是严肃,怎么……这也不太拘礼了吧。
不仅如此,他还朝姜琬凑近,道:“我与你姐姐说了你的事儿,她一高兴,给本殿下做了一双靴子,你看,这手艺,啧啧,比宫中的绣娘贤惠多了。”
姜琬:“能为殿下效劳,是愚姐的福分。”
这么虚伪的话说出来,他差点摇了自己的舌头。
太子眯了凤眸:“姜琬,过几日本殿下允你进太子宫一趟,见见他们两个。”
顾玠和姜如玉两个人。
姜琬:“求之不得。”
……太子殿下施舍这么隆重的大恩,让他以何为报?
正在思考这个问题,太子就明说了:“父皇让我从翰林院选个洗马,你意下如何?”
翰林院里现有的他都看过了,没有合意的,他瞧着今科的姜琬比较顺眼些。
一听“洗马”二字,他不知为何就想到了“隐太子闻其名,引为洗马,甚礼之。”这句《旧唐书》中记载的魏征的话,姜琬一时愣怔在那里,答应也不是,推辞也不是,“任凭陛下和太子殿下做主。”
这事儿,他没有说“不”的余地吧。
尽管对于和太子走的近一事他有着重重的顾虑。
“君逸你好像不太情愿啊。”太子打开玉扇了扇:“你说,本殿下该不该强人所难?”
君逸。
噢,对了,这是姜琬给自己取的字。
还真特么陌生,他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太子说的是自己。
“太子,你在做什么?还不快出题。”头上忽然传来皇后的声音,威严中带着几分殷切:“你也好多和他们切磋切磋学问。”
太子笑着起身:“‘持而盈之,不如其己。’诸位怎么看?”
闻言,席上一片默然。
这话出自《老子》,而不在四书五经之内,《老子》一书向来不被朝廷推举,干脆视它为闲书,太子竟从中摘出一句话来让今科的进士公然讨论,未免有些太不严肃了。
离经世济民,忠君报国的宗旨相差十万八千里去了。
坐在首位上的皇帝裴秀面无表情,在等着诸位进士开口。
“太子的题出的极妙。”这次会试的第一名董琼之起身拱手道:“执持盈满,要适可而止。这还是说人生于天地间,修身是第一要务了……为官戒贪,戒傲,戒唯我独尊……《中庸》里说……”
滔滔不绝,润物细无声般就引到儒家经典上来,又从这里引开去,谈到为官,做事,等等,一番言论精彩极了。
不愧是考第一名的学霸。
姜琬心悦诚服地在心里为董学霸鼓着掌,认真听着。
等他说完了,明黄色的身影走下来,“赐董山玉绢一匹。”
可见龙心大悦。
姜琬想,董琼之的状元头衔是没跑了。
众人唏嘘后,皇帝亲自出题问对,无外乎是安国定邦的话题,一板一眼的,题目里满满的全是浩然正气,忧国忧民。
姜琬和其他考上答的也是板板正正,雄姿英发,力求语惊四座。
皇帝对这届进士的整体水平颇为满意,频频点头,说到合他心意之处还会会心一笑,很是平易近人。
“董兄,董兄……”就在一众进士与百官其乐融融之时,忽然有人看见董琼之半个身子伏在地上,口吐白沫,双手不停地抽搐,好像羊癫疯犯了。
“太医何在?”太子见状大喊一声。
两三名太医速度从人群中挤过来,蹲在地上为董琼之把脉。
“陛下,太子殿下,董进士这是情绪起伏过大引发旧疾,无性命之忧。”太医望闻问切之后,道。
“唉……”有人叹气,小声议论:“眼见着到手的状元飞了。”
皇帝和太子闻声扫过去,立时静的鸦雀无声。
姜琬留意到,说话的那位,正是方才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今科进士第三名的一位仁兄。
第86章 便宜状元
皇帝多看了他一眼, 道:“你祖父郑效广高寿?”
这位仁兄先是愕然,接着有些受宠若惊:“回陛下,愚祖父今年八十又六, 承蒙陛下惦记, 郑氏一门不胜荣幸。”
“嗯。”皇帝裴秀点点头:“赏郑珉绢一匹。”
原来这位仁兄就是郑珉,姜琬临考之前听过他的大名,他的祖父曾是今上的太傅,告老之后回了山西老家继续发挥余热,门下学生遍布,可谓桃李满天下。
今年他的亲孙子来参加大考, 沾着他的光, 老早就被人吹捧一把,可喜郑珉不负众望,成功趴到了进士榜第三名,也不算给他老人家丢脸。
金口一开, 众进士大惑。
惑且微酸。
方才郑珉那话,明显犯了皇帝和太子的忌讳, 反倒受赏,这是什么套路。
难道天子喜欢这等口无遮拦之辈。
呸,说不准搁在他郑效广的孙子身上,这就叫真性情。
郑珉也被这天恩给砸傻了,两股一软, 扑通跪倒谢恩:“皇上恩德, 郑珉愿……”
“起来吧, 郑进士。”太子给给他立誓的机会,拿扇子敲了敲掌心,笑道:“陛下还有一匹绢,看最后花落谁家。”
说完,他似是不经意地向姜琬睨去一眼。
风闻今上每次遴选状元、榜眼、探花都以赐东西为准,这次,怕就是绢了……已经给出去两匹,还有一匹……
众进士无比紧张起来,接下来的题目也愈发深奥。
姜琬还如之前那般淡定,亦不刻意展现自己,也不可以迎合圣心,只阐述自己的观点而。状元他所欲也,探花他所欲也,可眼下皇帝和太子心意难测,万一弄巧成拙,岂不是得不偿失。
“朕幼年时曾读《邹忌》,读到‘邹忌修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时。”裴秀说到这里,环视一众进士:“朕觉得好笑,规规矩矩的史策,竟以这种话开头,再往后看,朕更觉得好笑,邹忌问他与徐公孰美,宛如宫娥一般,朕想直呼邹公为邹娘,然,看到最后,‘宫妇左右莫不私王,朝廷之臣莫不畏王,四境之内莫不有求于王:由此观之,王之蔽甚矣。’”,他一口气说到这里,收住话头。
一众进士听天子的口气是要大褒邹忌一顿了,便纷纷歌颂邹忌——主要是吹捧齐王从谏如流,把当朝天子比作昔日明君,马屁拍的不显山不露水,功夫炉火纯青。
“姜琬,你为何不语?”裴秀听的正飘飘然,忽然瞥见姜琬默然站在那里,淡声问。
方才他正是见这届新科进士中有姜琬等三两位美貌少年,才想起邹忌这么一篇话的。
“回陛下、太子殿下,在下在想,即便齐王通过纳谏能成为千古圣人,就一定能治理好国家吗?”姜琬恭敬回道。
太子眼睛一亮:“你接着说。”
裴秀也点头:“但说无妨。”
姜琬沉思片刻才道:“在下以为,齐王命人面刺己过,就算他听后改之,就一定能保证朝中、地方为官的人也跟着正己吗?非也。尤其是地方官员,仗着山高皇帝远的优势,欺上瞒下也是有的,在下以为,治国的根本在于吏治,吏治清则天下安……”
他娓娓道来,双眸清亮,声音中隐隐带着非凡的气势。
“嗯。吏治。”裴秀稍稍颔首:“果然是师从过王双翼的。”
那人当年在朝廷时就天天上书强调“吏治”,朝廷从上到下的耳朵都磨出茧子来了。
“父皇,那最后一匹绢……”太子合拢了手里的玉扇,一本正经地看着皇帝道。
裴秀欣然道:“赏给姜君逸。”
“谢陛下。”姜琬一怔,而后施礼道。
“来,喝会儿酒。”出完这道题目,皇帝意兴阑珊,转身回到了龙椅上,执起酒杯向群臣笑了笑。
看来他对这届的进士很满意。
曲江宴会的第三日,皇榜下诏,结果很意外。
皇帝钦点姜琬为状元,董琼之为榜眼,张鸿为探花,命三人骑马游街,一展风采。
张鸿原是会试的第二名,已经过了不惑之年的他言辞谨慎,十分稳重。
而拿了皇帝赐绢的郑珉则没有进入前三,泯然如众进士矣。
姜琬则吉星高照,入了皇帝的眼,高中状元。
有人猜测,怕是赵珉那句幸灾乐祸的话把自己的前途给毁了,反观姜琬,则是《邹忌》那一对,得了圣心。
还有人猜,皇帝极看重终南山隐士王观的才学,选曾师从于他的学生为状元,大有再次请先生出山入仕之意。
不过真相终究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反正在外人眼里,姜琬这个状元郎来的太过容易,就跟白捡来的一样。
到了这日,暖阳伴着清风,柳枝衬着繁花,一早,姜琬穿着大红色的衣袍,骑在高头大马上,春风得意地走在万人空巷的京城大街上。
“看,那个状元郎长的多好,说不准皇上就是看中这张脸才钦点他为状元的……”
“咦,这就是那个白捡的状元郎啊?啧啧,真年轻,真俊……”
“什么白捡的?人家可是宗府的乘龙快婿,说不准呐,宗府马上就要办喜事了……”
“……”
和两个大叔级的书呆子搭档果然不是好事,围观的群众冲着姜琬这个新鲜的壳子,脑补出许多有的没的事情。
第87章 初入翰林
不管旁人说什么, 拔得头名状元的消息一传出去,姜琬可就没有清净的日子过了。
先是姜家一家老小,巴巴地从苏州送了信过来,老太太说要携全家老少十几口人进京探望孙子, 等姜琬收到信,一算日子, 大约那边他们已经启程了。
姜琬头疼不已。
这边还未安排妥当, 昭城公主不知哪根筋又抽错了,跑到皇帝跟前说太子和府中的乐师有粉桃断袖之嫌, 又荤素不忌,整日流连在女伶处,丝毫不把准王妃陈韵儿放在心上。
致使这位娴静痴心的女子心中愁苦, 不久便卧病在床, 且日趋沉疴。
裴秀大怒, 但又不便惩罚太子, 皇子们年轻的时候, 谁身边不是花浓草盛,他早年对自己过于苛刻,如今年岁大了, 反倒有些纵容皇子们了。
只要不闹出大动静即可。
可昭城公主这么说了, 他总要做点什么吧。
这个混世的皇女府上藏的男宠一点儿都不比太子府上少,他心里清楚的跟明镜似的。
苦思三日, 裴秀终于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于是, 连夜送了一道圣旨给太子府,命太子把府上的乐师、伶人全部放到坊间,另从宫中择选一批送入太子府服侍。
可怜顾玠和姜如玉两个,在太子府一向安分守己,丁点儿事都没惹过,却被这飞来横祸砸中,就要被丢到坊间任人蹂躏了。
姜琬听到这个消息,眼前一黑,差点儿没晕过去。
幸好太子那边还算稳当,没有立即执行皇帝亲爹的圣旨,而是在打着太极,指望着把这事儿含糊过去。
姜琬这才能喘口气。
一波还没过去,昭成公主又整出个幺蛾子:“听说太子弟弟另有一个更为中意的,父皇还没启用,他就预先要这人到太子府中做洗马了。”
“我儿说的这人可是姜琬?”皇帝的声音一高。
若不是他过了气血方刚的年纪,单看姜琬那张脸,也觉得赏心悦目,甚想放在身边。
昭城公主垂眸:“父皇明鉴。”
“七儿啊,你今年多大了?”裴秀顿了下,拂着墨色绣龙的长袍,轻声问。
昭城公主在子女中行七,裴秀记不得子女的小字,除太子外,只以排行称呼他们,省事,也显得亲昵。
昭城公主心上一跳:“父皇,女儿今年二十有一。”
她的父皇城府太深,她猜不到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浑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
难道皇帝不介意太子私自招揽姜琬为太子洗马一事?
“二十一。”裴秀的眸眯起来,眼尾的纹路愈发深长:“皇后失责,竟还未为你择婿。”
昭城公主提了提唇,明明在说太子的事儿,不知道为何就被她父皇带到自己的婚事上来了。
“女儿被父皇和皇叔、皇姑们宠惯了,若嫁了人,必不能侍奉姑婆周全,又何必去祸害好人家的儿郎呢?”
“嗯?”裴秀不悦:“公主们哪个不是金枝玉叶,朕还未曾听说嫁了人不会侍奉公婆的。”
“是。”昭城公主道:“女儿但听父皇和皇后做主。”
“此次的榜眼董琼之,年过而立尚未娶妻,是个可靠之人,你意下如何?”裴秀缓缓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