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更是在光艮县设宴,广邀名流贵族为自己进行庆功。薛胜这个功臣自然得到了极大的奖赏。
但此刻的军中却是不满跌起, 尤其是在得知这场胜仗是怎么来的后,不满更是一步步朝着怨念发展。
五千士兵出海剿, 遇到大雾,迷失方向, 在海上被困六天, 而事先在出海之前, 打算三天而返的薛胜,让带的粮食满打满算也只够四天用的。
好不容易找到方向准备返程时, 遇到六艘倭船。在粮食已尽,士兵体困身乏之下, 薛胜不管不顾,贪功冒进, 下令追击。
最后五千人被倭寇在海上“耍”了半天,大凉这边已经筋疲力竭之后, 两方才开始正式交战。
因为大凉人数远远超过倭寇, 这场仗还是打赢了。但是, 出海五千人, 回来后连一千都不到,却仅仅杀敌五百。
他们不知道,这样的惨胜如何当得这样的大庆。或者说,这样的胜利算得上胜利吗。
那些整日在县城,在军队宣扬战绩的人,怎么不同时说一说他们的损失。不止是这一次,前几次的败仗除了水军的确不强外,还败在指挥无方。
但这一切,他们都敢怒不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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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胜临时居住的院落内,一间房门紧闭,里面,薛胜正在和两名随从说话。
“昨天的那些钱都运出去了?”
一人回答到:“都运出了,和前几次一样都在邻县一处府邸安置好了,有好几个人昼夜看管着,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那就好。”薛胜点头道。“一会儿你们再跑一趟,昨天郡公爷又赏了我不少的好东西,你们也一并给我运出去。记住,千万小心别让别人发现了。”
这就是他给自己找的后路,一旦他发现有东窗事发的苗头,他立马就走。到邻县后,将那里的钱取出来,以后有的是好日子。
“大人放心,属下一定将事情办的妥妥贴贴的。”
“等事情了结,我不会亏待你们两兄弟的。”
“多谢大人!”
等薛胜从住处出来准备往县衙走时,一直在大门外等着他的两个身穿甲胄的人连忙走了上去。
“参见将军。”
薛胜看了两人一眼,问道:“你二人是谁?”
“卑职赵成,是单寒将军帐下一名千夫长。”
“卑职秦虎,单寒将军帐下百夫长。”
“哦。”薛胜淡淡的哦了一声,拉长了语调说到:“找本将有什么事?”
秦虎拱手说到:“大人,卑职想问一下这次战死的四千多士兵的抚恤银到底什么时候能发放?”
一听“抚恤银”三字,薛胜的脸一下就拉了下来,语气不善的道:“本将怎么知道?要问你得去问朝廷,问他们什么时候将军饷给送到。没有军饷,你让本官怎么给他们发?”
死一个人就要发三十级两的抚恤银或者是三十六石的粮,朝廷一共就拨了那么多军饷,光是张云高一个人就不知道克扣了多少。
而且除了张云高,还有各个层次的盘剥,他都没分到多少呢,哪儿来那么多钱再去发抚恤银。
“可是将军……”
“没有什么可是的。”薛胜打断了那名千夫长。“有时间就多让你手下那帮人多练练,别就会一些花把势,遇到倭寇就能少死几个,也就不需要什么抚恤银了。
好了,本将还有军务要处理,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别再来打扰本将。”说完,薛胜就大踏步离开了。
薛胜离开后,赵成与秦虎两人走到了一个无人的街角,满心的气才敢发出来。
秦虎一拳打在围墙上,愤慨的说到:“什么朝廷没发军饷,军饷明明早就到了!肯定全部都进了他们的私库了!狗官!就是一群狗官!”
与秦虎相比,赵成平静了许多,脸上一片冷凝。“他说没到,我们又有什么办法?他们刚到泉州,就将单将军排挤到一边,军政大权都在他们手里,我们能怎么办。”
“军饷不发,我们可以等。可是没有抚恤银,那些死去的弟兄的妻儿怎么办?!不说这五千人,就说朝廷派张将军来泉州以来,都死三四万人了,哪发过一次军饷,一次抚恤银?!
军营里怨声载道,可那个所谓的统帅听过一次吗?!没有!他甚至连军营去都没有去过!”秦虎怒吼着。
赵成沉默了一会儿,冷声说到:“我们再等两天,明天再叫上几个人一起去求将军。如果两天后还是没有结果,我们就用自己的方法来。”
两天后。
刚从青楼出来张云高还没进轿子就被以赵成为首的十数名军士拦住了去路。赵成等人全部单膝跪下,面朝张云高,齐声道:
“请大人发放抚恤银!”
张云高是闲散文官,被这中气十足的声音一喊,吓了一跳,脚下意识的就退了一步。反应过来后,色厉内荏的呵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胁迫本官吗?!”
没人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又一遍的大声道:“请大人发放抚恤银!”
“反了!反了你们!”张云高气急败坏的喊到,往左右看了看,然后一把抽出了轿旁侍卫腰间剑,两步上前,一剑刺到了的肩膀上。
肩上有铠甲,张云高一次没刺进去,踉跄了一下,反手就用剑刃在没有甲胄的胳膊上划了一剑,片刻,献血就染红了衣服。
“千夫长。”“千夫长。”赵成身后的人焦急的喊到。
赵成本人却是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目视前方,平声说到:“请大人发放抚恤银。”
“你……”张云高心里也有点发怵,让人杀人他敢,自己动手却是没胆子的。狠狠的将剑扔到地上。“你们爱跪就跪着。”
而后就钻进轿子,扬长而去。
张云高走后,其他人连忙撕开衣摆,将赵成胳膊上还在涌血的伤口包住。
“千夫长,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一人垂头丧气的说到:“千夫长,我不想我死的时候我家里人还拿不到抚恤银。我婆娘有老人要养,还有三个儿女要养。我要是没了,再没有抚恤银的话,他们就活不下去了。”
他身上的一人一拳打在了他身上,粗声道:“说什么呢?!这种不吉利的话你也说。”
“我也不想说,我更不想死。可你们也见了,每次和匈奴打一次就要死多少人,说不定下次就轮到我了。”
这下,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半晌后,赵成站了起来。“我们回去。”
说完,赵成顿了一会儿,看着张云高离去的方向,眼中的神色一点点的沉了下来。
“既然他不给,我们就自己取,活路我们自己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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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府。
刚下朝的宁砚找上了温梅芷。“梅芷,不是说等寿远郡公班师回朝的时候再启程去泰山封禅吗?如今怎么提前了?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
温梅芷看了看左右,说到:“我们找个无人的地方说话。”
等两人到了一个无人的地方后,温梅芷这才开口:“泉州送来的那封大胜的军报是假的。”
“假的?”宁砚的眉头蹙了起来。“这可是欺君罔上,寿远郡公的胆子也太大了点吧。他这是笃定了有张贵妃在,陛下不敢拿他怎么样?”
温梅芷摇了摇头,显然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说些什么。“这件事你先不要说出去,章公也先不要告诉。”
宁砚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所以陛下就打算提前启程泰山,这样即使真相传开,圣驾已行,也就不可能再返回了?”
温梅芷默认。
宁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战事出了问题,皇帝先想的不是召集群臣商议解决之法,反而想办法去压下消息,好为他泰山封禅去铺平道路。
这与自欺欺人有什么区别?
“那泉州那边怎么办?总不能继续让寿远郡公再指挥下去吧?”
“我去。”
宁砚一愣。“什么?!”
“我会去接替张云高的位子。”温梅芷平静的说到,平静到似乎在说一件无关紧要,无关自身的事。
而宁砚一时半会儿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梅芷,那是战场,而且更传倭寇生啖人肉的!”
温梅芷没想到能从宁砚的嘴里听到这种话,笑了一下说到:“清墨,你什么时候开始相信这种不着边际的传言了。
生啖人肉那只是缪言罢了,我是见过倭寇的,他们虽然凶残,但还没有到生啖人肉的地步,那是野兽,不是人。”
见温梅芷还能笑的出来,宁砚真想给她竖起大拇指。“不管那是不是传言,战场都是危机四伏的,你……你……反正你不能去。”
“我本来没有生过这种看法。”温梅芷道。“但我看了你给寿奴写的戏本。戏本中的穆桂英能以女子之身挂帅,统帅数十万雄兵,我为什么不行?”
宁砚:“……”
他给萧启崇写这个戏本的原因是想让萧启崇看到女子的另外一面,希望他将来他临朝之时能够稍稍提高一点女子的地位。
没想到到头来,这戏本没怎么启发萧启崇,却激励了温梅芷想上战场的心。
“清墨,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这一趟我是一定会去的。父亲还在时,成天说一句话: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他去世之时,家人遵照他的遗愿,将他葬在了海边山丘之上。我这个做女儿的,怎么也得去看看他。
他一生抗倭,我体内流着他的血。我也有抗倭之心。以前暂且不提,但现在既然有机会摆在我的面前,我不愿意就这样放过。”
宁砚想了好一会儿,才强迫着说服自己。她是温家的人,她的家人全部因倭寇而死,她是去了结她的心结,我不能阻止。
“好。”宁砚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你可以去,但你一定要保证活着回来。我不想我们两人像伯牙子期那样落到伯牙绝弦的地步。”
温梅芷淡笑颔首。“我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儿,不会傻到拿剑去和倭寇拼杀的。我只会坐镇后方,统帅全局,这样安有丧命之险?你是关心则乱。”
宁砚也笑了笑。“也许吧。我刚才想起了一样东西,你要是去泉州就带上,对你肯定有用。”
“愿观其详。”
两人从皇宫离开后,直接去了国子监。通报过后,没一会儿国子监祭酒徐文黎就亲自将两人迎了进去。
“徐大人,一年前工学设立时,我说的一样东西你们制作出来了吗?”宁砚边走边问道。
徐文黎回到:“出来了,好久前就出来了,我还准备专门差人去给你送过去呢,不知怎么着一下就给忘了。我这就带你们去看看。”
工学是一年前经由宁砚与温梅芷两人合力提议在国子监内新设的一学,工学,专门用来研究制作一些东西。
与工部沟通过后,用授予工部的官职来作为奖励。在这样的激励之下,工学还真的弄出了不少的新鲜东西,农业、天文学等方面都有涉及。
三人到工学的学堂后,被学堂博士带到了一间房间内,在那里宁砚看到了他很早之前就让工学的人制造的东西。
只见房间的方桌之上放置着一个有两个手掌长宽的铜质方盘,方盘最中间的位置掏了一个凹形的圆洞,里面放着一枚不是很细的针。
方盘上刻着很多字,被分成了八干、十二支、四维卦位名称标出二十四个方位。
那位博士指着那个方盘对宁砚说到:“大人请看,这就是按照您的要求做出来的成品。我们试过的,指向基本是准确的。”
温梅芷端详了片刻,看向宁砚。“这是司南?不,又不像。”
“你要说是司南也没错。”宁砚温和道。“这是司南改进之后的样子,我把它叫做水罗盘。”
说着,宁砚让人去找了一碗水来,然后将水倒进了方盘中的凹槽中,等水面平静之后,将那枚小小的磁针放了进去。
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下,那枚磁针在水面上左右转动了数下,然后基本稳定在了一个指向。
温梅芷说着磁针的指向看向方盘上的刻度。“兑,午……南?”
“对。”宁砚说到。“这个方向就是正南之位。这枚磁针指向的方向始终都是南北方向,与司南与异曲同工之妙。但水罗盘受到外界的影响会更小,更方便在船只航行时使用。”
温梅芷接过了宁砚的话继续说到:“如此便能大大克服出海之时迷失方向的问题?”
宁砚颔首。“然也。”
见温梅芷眼中趣味闪动,伸手去波动磁针,宁砚说到:“早先见到司南时便有了改进的想法,但我只有想法,却不知道怎么下手。
一年前工学设立,我便将想法说给了冯博士。因为时间隔的有点久,我差点忘了这件事。直到刚才听你说起那事,我才猛地想起来。
你把这东西带上,到时候肯定能派上用场。我在那方面一窍不通,就不去给你添乱了。我能帮你的也就这些了。”
温梅芷从水罗盘上移开视线,看着宁砚说到:“这个帮助就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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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你又要出远门啊?”
得知宁砚不日就要随行去泰山封禅之时,小宁颂第一个垮下了脸,可怜兮兮的望着宁砚。
“你不是说不离开阿娘和我了吗?为什么又要走,你跟我说过,人无信不立,你不能骗人的。”
宁砚怀里的小宁悠也鼓着嘴奶声奶气的说了一声“骗人,爹爹骗人”。
宁砚都不忍心去看儿子那双质问的眼睛。要是换作其他事情他还可以把他带上,但泰山封禅他也就是个陪行的,再带几个陪行的人像什么话。
“这次很快的。去的是登州府,那里离上元府不远的,几天就回来了。”宁砚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