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临煊从长秋馆出来,便径直去了议事厅。前日回来太累没来得及,昨日又因沈珺悦顾不上,今日是拖不得了,几位大臣这十来天攒了好些事等着他商议定夺。
观月楼内,近午时分,玉环将还在补眠的沈珺悦叫起。
给她梳发的时候发现她耳后有一处红痕,没有多想便指着那处问沈珺悦道:“主子这里可是被蚊虫叮咬了?痒不痒,痛不痛,奴婢去拿些药膏子给您抹上吧?”
沈珺悦刚起还不是很清醒,闻言无所谓道:“倒是没什么感觉,抹便抹吧。”
于是玉环去拿了药膏,撩起她背后的青丝放到前面,用指尖沾了些膏子给她抹。药膏涂上去,皮肤一阵清凉,沈珺悦眨了眨眼睛,被刺激得清醒了一些。
“呀,还不止一处,这下面藏着好多红印!”谁知玉环掀开她的衣领抹一抹,又发现了好几处红痕。
沈珺悦忽然想到什么,身子蓦地一僵,忙叫住她:“反正也不疼不痒的,别管了。”
“这怎么行,主子肉嫩皮薄,这要留印子了可怎么好?”
“哎呀......那不是......”沈珺悦不好意思直说,只好扭身抢过她手上的药膏盒子盖上,顾左右而言他:“这药膏子抹了反倒不舒服起来,没事没事,不用抹了。”
“这......好吧,”玉环擦擦手,忽然看着沈珺悦的脸又奇道:“主子您脸怎么这么红,可是热着了?”说着转头看向房中放着的冰鉴,见里面的冰化得差不多,便笑道:“怨不得您热,这冰都化了,奴婢去找小李公公加些冰来。”
眼看着玉环出了房间找李保去,沈珺悦抚着胸口长呼一口气,心想差点招架不住这丫头。她双手贴上脸颊,果然烫手得很。
午膳沈珺悦一个人用的,成徽帝果然忙得回不来。
正想着先回摘星居去,李保却进来禀报,说要带人去摘星居将她的东西都移过来,问她在那边有什么特别喜爱的摆设,也好一并挪过来。
“搬过来?”沈珺悦不由得坐直了身子惊声道。
李保满脸笑地躬身应道:“是的,皇上走时是这么吩咐奴才的。”
“皇上吩咐的?那......那你去吧,”沈珺悦缓缓坐回去,“让玉环染紫随你过去,我的东西她们都知道。”
沈珺悦没想到成徽帝有这样的安排。只因皇帝与妃嫔同桌而食已是少有,更遑论同居一室。这可是连皇后都没有的待遇,若传了出去......
摇了摇头,又想毕竟是在避暑山庄这边,既没有宫中的规矩压着,又没有其他人横加指摘,成徽帝做事随意些,也是有的。
说到底,成徽帝是君主也是夫主,沈珺悦只能依附于他。他有什么决定,她也只能听从。
这些事情多想无益,沈珺悦站起身动了动,感觉身体已经好受了许多,便对自个儿笑了笑——如今帝王的心在她这里,他待她好一日,她便快活一日吧!
-
日落时分,成徽帝总算从一堆事务中脱身,踏着日暮归来。
见了她,第一句话便问:“可好些了?”
沈珺悦面上一红,娇羞道:“没什么不好的,皇上别问了。”
盛临煊便怡然一笑,携了她的手进去。
晚膳过后,两人在院子里走了走,便又窝进了厢房看书。
盛临煊揽着沈珺悦靠在迎枕上,宽大的一张榻,两人却偏偏要腻在一处同看一本书,得亏冰鉴里的冰管够,这样的夏日里也热不到他们。
看到书中记载的有趣之事,沈珺悦笑着转头想对成徽帝说些什么,却见他的眼睛根本没有落在书上,而是盯着旁边的书架,目光沉沉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珺悦止住了原本要说出口的话,不想扰了他的思绪。但成徽帝已经看见她头转过来的动作,他收回视线温声问她:“怎么了?”
沈珺悦摇了摇头,想想又反问他道:“皇上在想什么?”
盛临煊垂下眼帘,忽然一笑,这笑极浅淡,有些冷清,又有些漠然,带着很多复杂的情绪,但总归不是欢喜的笑。
沈珺悦一直注视着他,他一抬眼,便对上那双明亮清透的水眸,那里面有掩藏不住的关心。
他心中一动,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亲,原本绕在心间的冷意也仿佛被驱散了。
从那双美丽的眼睛移到她圆润的额头,又从圆润的额头亲到她俏挺的鼻尖,最后是那两瓣不点而朱的粉嫩丹唇,他握着她的肩,慢慢地吻了上去,轻轻地碰触,细细地含吮,耐心而又轻缓,不带一丝欲望,温柔得让沈珺悦的心都要融化了,只能晕陶陶地醉倒在他这样的深情里。
两唇分开,沈珺悦看着成徽帝眼中蕴着的化不开的柔情,心想,也许很快她的心就要放弃抵抗,倒戈相向了。
而盛临煊轻抚着她娇美的面容,心中亦是百般滋味。他想,正因为过去的种种境遇,他才成了如今的他,也才能遇见眼前的这个人。若他不是帝王,她也许会成为另一个人的妻子,他们应当不会相遇,更不会相爱。
如此想来,过往的一切便都释怀了。就像冲破了重重的阴霾,骄阳重现,盛临煊身上的黯沉之气一扫而空。
他温声道:“上次你告诉朕,在庆寿山上遇见了姑母,朕答应了你,回来就要告诉你关于姑母的事情。现在,你想听吗?”
沈珺悦正惊讶于他的神色变换,却不妨他在此时提起那件事,顿了顿才回答:“皇上愿意说,臣妾便想听。”
他点点她的鼻尖道:“此事说来话长,悦儿须得多些耐心。”
“今日说不完,可以明日再继续,我们有很多的时间,您可以慢慢说。”沈珺悦歪着头笑着,眼睛灿若星辰。
我们有很多的时间——
盛临煊也笑了,心尖发软,爱意漫溢。将沈珺悦重抱进怀里,一手抚着她的背,一手摸着她的发,让她的脸贴着自己肩膀,将一些旧事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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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为他哭
周太后闺名映婉,十七岁初入宫时因貌美受封了五品美人,对身份背景不高的她来说已是很不错的位份了。后来不过是一夜侍寝,就晋升了四品贵人。翻过年,又升了三品婕妤。
那时,周家便因她而在官场上得了些便利,父亲升迁,兄长也谋了好差事。
中宫皇后病逝,先帝对周映婉则日渐宠爱,如此数年几度晋位,在中宫空置的情况下,先帝将周映婉册为皇贵妃。
到这时,周家已靠着周映婉一人而扶摇直上,周氏一族在朝中声势渐起,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先帝对周映婉已是专房独宠,可她数年来仍无所出。先帝虽有遗憾却也不焦急,因为先皇后在时已诞下了嫡长子盛临昭,并在她弥留之际已封了此子为太子。
周映婉虽也想有个自己的孩子,但孩子不来,她也只是失望而没有焦虑。
着急焦虑的是周家。周家已经尝到了权势地位所带来的好处,一家子的希望都在周映婉身上。他们明白,只有周映婉诞下皇子,坐上后位,周家的富贵荣华才能继续下去。如今周映婉离着皇后之位只有半步之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啊!
周家巧立名目,派出了许多人走遍了各地为周映婉寻医问药。也许是周映婉的亲缘到了,也可能是周家为她寻来又求着她日日吃着的那些药真的有用,二十三岁的周映婉终于有了身孕。
十个月后,瓜熟蒂落,诞下了一名皇子。又因生产时不顺,产后身子也不好,先帝心痛之余力排众议,将周映婉立为皇后,让天下人为她祝祷。
盛临煊出生时,太子盛临昭也不过七八岁年纪。他一岁时便被立为太子,从小便被精心教导,养出了温和的脾气与仁义的性子。先帝对这个儿子还是很满意的,
盛临昭对刚出生的弟弟也满怀善意,爱护有加。因此从盛临昭会跑会跳以后,最喜欢的便是跟在这个太子哥哥身后跑。
然而帝王家难得的太平温馨局面持续不了几年便被朝臣们无情撕碎。
异母嫡次子的存在,继皇后的盛宠,随着盛临煊一日日长大所展露的天资,以及先帝愈加明显的偏爱,逐渐让原先的太子.党感受到了浓浓的危机感。
生母早逝的太子盛临昭十五岁后,听得最多的就是关于继后所生的弟弟迟早要谋夺他的储君之位的言论。不过两三年,他就从一开始的愤怒驳斥,到了后来的沉默不语。
看着十岁的弟弟活力朝气的脸,十七岁的盛临昭却只感到了深深地忌惮。
朝堂上,以周家为代表的嫡次子派系,与太子.党之间,也开始了角力。
即便是这样,太子身为元后嫡长子,若一直行事有度,不犯什么大错,先帝也并无废储之心。
然而悲哀的是,太子.党在与对立派系的交锋中多次处于下风,太子的人马急了,便越发怂恿游说,盛临昭脾性温和意志不坚,在身边亲随与谋士的挑唆下,竟趁着先帝卧病之时,意图逼宫。
更悲哀的是逼宫不成,反被当场拿下。
干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太子之位自然被撸,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先帝也没有要他的命,只是将他贬为庶人,幽禁于宫外一座别院中。
那一年,盛临煊十二岁,第一次见识到生在帝王家的残酷,以及权利所带来的毁灭。他从未想过,他曾经喜爱、仰望、崇拜的太子哥哥会因他的存在而日日煎熬,并选择走上这样一条不归路。
那一年,前朝后宫经历一波清洗,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血腥气。先帝本就在病中,经此一事身心都备受打击,自此身体每况愈下,渐渐连上朝都有心无力。
这样拖了三年,先帝有感自己命不久矣,在颁布册封盛临煊为太子的旨意后,不到三个月就殡天了。
同一日,盛临昭被发现自缢于别院。
盛临煊登基后,让他重入皇室玉牒,谥为悯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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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是皇祖父的遗腹子,皇祖母生她时难产而亡,父皇便将她交给当时的皇后抚养,她只比悯王大三岁。大长公主对先皇后有孺慕之情,与太子虽是姑侄,感情却亲似姐弟。”故事讲到了尾声,却才提到引起这段往事的那个人。
盛临煊的眼中满是怀念:“我幼时,姑姑也常常带着我到处玩耍。她是个爱热闹好玩乐的性子,那时候她领着我恶作剧,太子哥哥便在后面劝阻,最后做了坏事被捅到父皇面前,还是太子哥哥站出来为我们开脱担责。”
沈珺悦将他抚摸她鬓发的手拿下来,用双手合握住,给他无声的安慰。
盛临煊笑了笑:“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朕原以为都忘了,却原来还记得。”
怎么可能会忘记呢,那曾经是他过往的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啊。沈珺悦理解他的伤怀,更不想逼他揭开伤疤。
便转而问道:“那大长公主殿下,为何又入了水月庵?”
说起此事,盛临煊也有些疑惑,“那是姑姑已经出嫁住在宫外的公主府。悯王之事发生后,她入宫求情,却与父皇发生了激烈的争吵。这中间的事情,朕也不太清楚,当时的禁卫统领是姑姑的驸马,后来是他带走了姑姑。”
“然而没几日又听闻她想与驸马和离,父皇不允她便以死相逼,最后她自行断发来了这水月庵,从此再未回过京城,朕也再未见过她。”
听到这里,沈珺悦忍不住问道:“皇上不是年年都来这避暑山庄么?怎么也没见上一见?”
盛临煊却是满脸的无奈,“朕倒是想见,可姑姑不愿意见我。”
“啊?这是为何,当年之事也不关您的事情呀,若是迁怒,这也太......”沈珺悦也不好直说大长公主的不是。
盛临煊摇摇头道:“姑姑的性子,像火一样烈。当年她拖到二十岁都未成亲,便是因没有看中的人。后来挑中了徐统领,成婚不到一年,却又劳燕分飞。可怜徐统领至今放不下,守在这避暑山庄等着她回心转意,可这十年来姑姑也依然不愿意见他。”
他苦笑着下了个结论:“姑姑若执拗起来,是毫无道理,任谁都说不动的。”
故事似乎已经讲完,可是沈珺悦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她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这些旧事,虽与皇上息息相关,但桩桩件件,都不是您所想所愿,皇上您,到底是为何郁结于心?”
盛临煊闻言倏尔垂眸,深深地看着她,渐渐地眼神发散漫上许多的情绪——有悲怆也有痛苦、有后悔也有自责。
沈珺悦只觉心脏鼓噪,好似被人捏住般,一时心尖胀痛到喘不过气来。
此时的她终于知道,这就是为一个人心疼的感觉。
她只知道自己不想见到从来都自信威严、气场凌厉的成徽帝露出如此受创的神情,她想要那双眼睛里不再有阴雨雾霾。
她不知道自己的表情透露出她有多么心疼,有多么让盛临煊动容。
他将她更紧地抱住,就像抱着什么救赎一般。唇贴在她耳边,轻轻地,却又万分沉重地说了一句话。
沈珺悦听明白那句话以后不由得浑身颤栗,她已经猜到他的未竟之意。
她张开手同样紧紧地回抱住盛临煊,想要告诉他,这不关他的事,这不能怪他,他根本不该将别人的错误归结在自己身上,更无需为别人的犯罪背负心上的枷锁。
她抖着唇,话还未出口,便听见他接着说道:“所以他的死,即便不是我,但也是因为我。是我害了他。”
沈珺悦心中大恸,她只能嗫嚅着一遍遍地告诉他:“不是您害的,不是您害的,您从来没有想过跟他争,那不是您的错,您没有错......”
她口中絮絮不停,眼中有水汽氤氲,模糊了视线,汇聚在眼眶内越积越多,凝结成了泪珠。她闭上眼睛,两行清泪便汨汨地滑落了下来。
她伏在成徽帝肩头,眼泪濡湿了他肩膀的衣料,有几颗泪珠甚至随着她抽泣的动作晃落在他的脖子上。
盛临煊的心便如泡在了她的这一汪眼泪里,被她一点一滴地浸润。因为他,她哭得那样伤心。他想,以后他不会再让她哭了。这么想着,便也这么说了出口。
沈珺悦抽抽噎噎地止住了眼泪,微微离了成徽帝的身,摸出帕子擦拭脸上的泪痕。擦着擦着,看见成徽帝肩膀上好大一片水渍,却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