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条白练从后方飞来,绕了个弯儿就将那冲到东厢房门口的女人卷住,扯住白练另一头的绘兰手微微一抖,那女人便被紧紧地缠住,再不能往前一步。
沈珺悦吓得不轻,方才那一幕太过惊险恐怖,她整个人几乎都缩在椅子里了。弱小、无助......
看她这样,宁安难得的有些歉意,“没看好人,吓着你了。”
沈珺悦惊魂未定,但还是强撑着道:“没、没事,是我自己要来的,怪不得旁人。”
此时那被缠住的女人犹自挣扎,且边挣扎边对着沈珺悦喊:“太、太子妃娘娘!”
她声音嘶哑,听她开口说话好似钝刀切肉般艰难。就是这么难,她也还不放弃,一味地冲着沈珺悦叫唤——“太子妃娘娘......”
“夏良媛!”绘兰大喝一声,手中的白练收紧,将那女人一步步往后拖。
太子妃,良媛,沈珺悦脑中闪过一丝明悟,她缓了缓,站起来,慢慢地走近那人。
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沈珺悦轻声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太子妃娘娘。”
她稍稍平静了一些,似乎神志不太清明:“你、你不是?那你是谁,你是谁!”
“我?”沈珺悦笑了笑,“我是沈贵人。”
“沈贵人,沈贵人?哪来的沈贵人,太子殿下还未登基,你是谁的贵人!”她说着表情又凶狠起来,继续用力地想从那白练中挣出。
这时宁安也走了过来,她一点不惧,直接上手握住那女人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道:“夏冰,你听着!她是煊儿的嫔妃,不是阿昭的女人!”
她一下就停住了挣扎,脸上露出迷惑的神情:“不、不是阿昭的女人?”
宁安依然紧盯着她的眼睛,继续道:“嗯,不是!阿昭最喜欢夏冰了,怎么还会有其他的女人,”宁安哄着她,“你别多想了。乖,回房去。”
配合着宁安的话,绘兰也一点点地收着手中的白练,将夏冰拉回西厢门口。
宁安继续言语安抚她,忽然飞快地看了绘兰一眼。
绘兰接收到她的眼神,手起掌落,一下劈在夏冰肩颈位置,夏冰瞬间便如面条软倒。绘兰伸手接住她,对宁安道:“怎么办,她这癔症越发严重了。”
宁安皱了皱眉,抱怨道:“你快把她弄进去,早便让你看好她,怎的还是让她跑了出来。”
绘兰一听不乐意了,喊冤道:“她刚才还好好地,说想绣花儿,奴婢就去给她拿针线绷子,谁知才一转身的功夫,她忽然就发作起来。”说着又伸出一只手在宁安面前晃了晃,“当时赶着出来拦她,奴婢的手还被针很扎了一下,您看,都出血了。”
宁安盯着那细微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伤口”,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她道:“需要给你包扎一下吗?”
“那倒不用,奴婢又不像主子您。”
沈珺悦听着绘兰一口一个奴婢的,说的话却让人忍俊不禁。
旁边宁安没好气道:“你可比我更像主子,还是包扎一下吧。”
“噗——”听着他们主仆一来一往的对话,憋了许久的沈珺悦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您看,惹人笑话了吧,您是主,奴婢是仆,公主可别给奴婢乱戴高帽,这要乱了尊卑,奴婢可担待不起。”
宁安不禁想自己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得了这么个丫头。越搭理她越来劲,宁安选择无视她。
她转而对沈珺悦道:“你先回去吧。”
沈珺悦正看她们主仆斗嘴看得津津有味,不防突然就被下了逐客令。心想你们俩吵嘴,赶我做什么......
她垮下脸,可怜巴巴道:“妾都还未曾好好看看这水月庵。”好歹带我把这里面转一圈嘛。
宁安微微别开脸不看她,语气却和缓许多:“不是不让你看,实在是今日不便,你也是瞧见了的。”
沈珺悦噎了噎,好嘛,这理由确实无法反驳,要是再赖着大概就要惹人烦了。沈珺悦心里明白,今天是不可能再有什么进展的了,但是,至少有了个好的开始。
她改变主意了,她要跟宁安大长公主打好关系,以后常来常往!
这么想着,她便又睁着那双大眼巴巴地看着宁安,问她:“那,妾还能再来找您么?”
这回换宁安噎着了:“你还要来?”
“妾觉得与殿下很是投缘啊!”沈珺悦理直气壮道,“且您都说了要让我好好看看这水月庵的,总不能说话不算话吧?”说到这里,忽然又想到了成徽帝,关于说话不算数这一点,莫非是他们盛家的遗传?
......
在宁安眼里,沈珺悦还是个小姑娘,她身为长辈,理应更包容些,这是她长辈的大度,绝不是说不过她!于是她放弃道:“想来便来吧。”
-
沈珺悦出来的时间有些太久了,才刚出水月庵不远,就遇见了个来找她的小太监。那小太监见了她,原本的愁眉苦脸立刻换作喜上眉梢的表情,转身将双手拢在嘴边,冲某个方向喊道:“在这里~找到啦~找到啦~”
喊完又立刻趋前来对沈珺悦行礼解释道:“皇上来了,李公公到处找不着您,便发散了人来寻,贵人主子快随了奴才过去吧,迟了李公公要挨板子了。”
沈珺悦一听吓了一跳,心想怎么成徽帝也来了,这三番四次的,一来这庆寿山就冒出件出其不意的事儿,打她个措手不及。
忙加快脚步跟着那小太监回了普渡寺。
成徽帝果然正等着她。
沈珺悦有些心虚,虽然她改了计划已经决定要对他坦白,可是这先斩后奏又被抓了个现行,总有些气短。
她踟蹰着上前:“皇上......”
谁知成徽帝却拉着她问:“去了这半日,饿不饿?”
她张了张嘴,蹦出了一个字,“饿”。
“那便用膳吧。”说着就牵着她拐进另一间房,房间正中的桌上已摆好了各种菜色,看着色香味俱全,引人食指大动。
然而他的态度实在不对,话不先说清楚,她怎么吃得下去!
第39章 承恩公
沈珺悦拉住成徽帝,咬唇看着他,眼神闪烁却又不退不避。
盛临煊看着她明明心虚却还硬撑着的小模样,忽然叹了口气,摸摸她头道:“朕知道你有话要说,但是,先用膳。用完了,朕慢慢听你说,不急。”说完就把她拉到桌边按坐下,示意她起筷吃饭。
他分明已经有所察觉了,却好像并不在意,沈珺悦无法,只好拿起筷子。又想起可能被自己带累的李保,便装模作样地问他:“这些菜都是李保打点的吧,瞧着很是不错,他人呢?”
盛临煊夹菜的动作顿了顿,又想叹气了,原本考虑到她这大半天的出去到现在还未进食,不想与她计较先,可是她这想东想西的就是不能安分吃饭。
成徽帝搁下筷子,看着她认真道:“你若想做什么事去,说一声便是,这样悄悄地离了人,要是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沈珺悦也放下了筷子,微垂着头乖乖听训,心里却反而踏实了。
又听成徽帝接着说道:“朕并非怪你,只是希望你以后行事的时候能多思虑一番。朕,也是会担心的。”
沈珺悦闻言不由得抬头看他,他表情有些无奈,且听他说的话以及他的眼神都透露出了微妙的情绪变化。
捕捉到他眼中的情绪,沈珺悦几乎立刻就认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原本只是略微忐忑的眼睛里漫上羞愧与歉疚,捏了他袖子摇了摇,小声道:“臣妾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盛临煊本意也不是要斥责她,只是当他忙完了听说她在普渡寺,兴冲冲地来了却没见到人,而后找遍了整个普渡寺竟也没有的时候,他是真的有些乱了心神,也差点失了分寸。
他拿下她捏着他袖子的手,握在手中,意味深长道:“只要你好好的待在朕身边,其他的事情,朕并没有那么在意。”
这话绝不只是表面意思,沈珺悦心中有感动也有不安,正想再说些什么,他已经恢复了温煦的模样,拿了筷子塞进她手里,催促她道:“好了,先用饭。”
看他并没有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的意思,沈珺悦也就不再多言,听话地吃起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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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毕沈珺悦又问了一遍李保,唯恐人家因她而受罚。
成徽帝轻轻地捏了捏她的鼻尖,笑话道:“既怕连累了旁人,怎做事之前就不能先思而后行?这会再来担心,迟了。该罚的也已罚了。”
沈珺悦瞪大了眼睛,急问道:“您打他板子了?!”
“怎么,不该打么?”成徽帝凉凉地反问道。
“不是,这、这又不是他的错,皇上您怎么能这样......”
成徽帝冷言冷语道:“朕让他安排你的出行,他就得掌握你的行踪,随时照应你左右。今日若非朕来,他居然还不知你丢了,如此当差,岂非渎职,你说该不该罚?”
他说得头头是道,又句句占理,沈珺悦张口结舌,一时竟无言以对。
说她聪明,她又如此老实好骗,说她愚笨,有时又极敏感慧秀。盛临煊唇角微勾,食指点了点她眉心,耐心教她行事:“朕罚了他三个月俸银,你回头不妨给他添补些,如此他不仅不会心怀怨恨,往后还会更用心伺候你,这便是驭下之道。”
沈珺悦恍然大悟,却又鼓起脸嗔他:“好好的指教便是,皇上怎么总爱逗弄臣妾!”
两人又耍了会花枪,沈珺悦才把话题拉回来,问他:“皇上是不是已经猜到了,臣妾是去了水月庵?”
盛临煊想起自己当时着急气怒之下,命李荣宣召了全寺的僧众一一问话,才得了一丝线索。这样纵性鲁莽,实不符他平时行事。微有些不自在道:“初时并未想到,后来有个小沙弥说看见你往后山去,朕才想到这个可能。”
“臣妾今日在水月庵中,还见到了一个人。”沈珺悦想起水月庵中那惊骇的一幕。
他拧着眉,问她:“什么人?”显然想不到除了宁安大长公主之外,水月庵中还有哪个人值得她特地提起。
“大长公主殿下唤她夏冰,殿下的侍女则唤那人夏良媛。她......好似是悯王的女眷。”
“朕确实未曾听过此人。但即便有,也不足为奇。悯王当时已经娶妻......”他说到这里,乌黑的瞳眸中又透出沉痛来。
沈珺悦不明所以,只能握住他的手,等着他说下去。
“事发时,太子妃有孕在身,”他嘴角泛起一抹苦笑,“只是,他们又怎么会让她生下来呢......”
又是他们,为了让成徽帝登上大宝,坐上帝位,他们到底做了多少的事情,让成徽帝背负了多少原罪!
那种心尖泛疼的感觉又来了,沈珺悦靠近他,张开双手将他抱住,给他无声的支持与慰藉。
“斩草除根,一向是他们的行事风格,更何况这样大的一个隐患,他们自然更不能容忍。”
“承恩公,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沈珺悦忍不住问他,那个在幕后操纵指使这一切的人,成徽帝的外祖父,于沈珺悦而言实在太过遥远,却也十分可怕。
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盛临煊眼神深幽地看着远处,脑中浮现一个外表看来很是宽和慈爱的老人,自己曾以为的这世间最好的人,这世间最宠爱自己的人。
他冷笑一声回答:“大概是这世上最无情无义,又最权欲熏心之人吧。”
盛临煊想,承恩公周济怀,前半世蝇营狗苟争权夺利,后半生汲汲营营以权谋私,也许他活着,便就是为了权势富贵吧。毕竟在周济怀眼中,没有什么是不能被利用、被牺牲的。若有,那也只是利益的筹码不够重罢了。
想起幼时他常常将自己抱坐膝上,给自己讲史,却偏偏爱说一些前朝皇家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的故事,其实不就是想给他灌输些天家父兄皆不可信,唯有外家最为亲近的观念吗。
只盛临煊幼时是活泼爱闹的脾性,并不耐烦听那些史事,反而喜爱跟着宁安大长公主与太子身后跑。承恩公府经常借故邀他去玩,可去了若是没有能吸引住他的新奇有趣玩意,他也是来去如风的。
直到他年龄渐长,承恩公的心思就是藏得再深也得暴露了。毕竟他还得借着盛临煊的名头去纠朋结党,在朝堂上壮大自己的势力。
盛临煊之所以如此恨他,是因为他不仅老奸巨猾,且兼心狠手辣。
先帝后期已经决定传位于盛临煊了,立储的诏书已经通达四海,一旦先帝殡天,盛临煊便能顺理成章地继承大统。如此,悯王盛临昭,根本可以不用死。
五年前,盛临煊意外得知悯王之死的真相——盛临昭并非自愿投缳,而是被人活活吊死。
他温润如玉的太子哥哥,逼宫的那日都狠不下心将就在近前的他挟持以逼皇父就范,只因一时的心软,最终束手就擒的哥哥,临死前该受了多大的折辱。盛临煊一旦想起,便心痛难忍。
亦是从那时起,盛临煊对承恩公府的最后一丝感情,也彻底断绝了。即便到了现在,想起这件事,他对承恩公府满腔的怨怒、憎恨,依然没有半点消减。
既然周济怀那么看重自己的地位,那就将周家夺爵削官,贬为庶民;既然他那么热衷富贵荣华,那就罚没他的钱财家产,流放边疆。
是的,盛临煊根本不打算实现对周太后的应诺。承恩公府一干人等可以不死,但余生绝不能好过。否则便是对盛临昭的不公,也是对这些年被他们残害的人的无道。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短小,明天补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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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想不通
盛临煊始终认为自己对不住盛临昭,毕竟再怎么惩罚那些人,对被害身死之人而言,也于事无补。不仅如此,他还愧对先帝。先帝临终时的遗言曾提及,希望他能够善待盛临昭,让盛临昭做个富贵闲人,安享太平。